每一尋問,每一字眼,說真的,若是載瀛要敢在公衆場合上拋出來,就算是以其皇子貝勒之身,也是絕對討不了好。
這就似跟指着道光的鼻子罵,你這敗家欺祖的懦夫,又有甚麼兩樣。
說的那個是慷慨激昂,可榮祿卻聽的是膽顫心驚,冷汗直冒,別說答話了,就連站也有點兒站不穩了。
封建時代的皇帝是沒錯的,完完全全是聖明的,君不見,自古以來就連罪己詔這種玩文字遊戲的鬼把式,也鮮罕有之。
而載瀛的這六問,可謂是真真切切地撕開了大清王朝那所謂天朝上國的假面具。
看着榮祿一個勁地打着微顫,先是滿目驚駭,瞳目擴充,繼是呼吸急觸,面現不可思義,接着又好像是恍然想起了甚麼,忙不迭是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貌似就是一精彩的面部表演。
載瀛淡然一笑,搖了搖頭,說實在的,他根本就不期待着榮祿能給出甚麼答案,問完了問題,順手地放下茶壺,繞着圈子走到另一桌角邊,拾起本精裝的四開書,隨意地翻着,繼續道:“你不敢說,是吧,咱大清朝到了今天,也就只剩下了這面子還沒丟乾淨,其它的,哼,你知道洋人是怎麼說我們來的嗎?東方病夫。”
此時的榮祿也已漸漸地回覆了冷靜,腦子也開始慢慢地分析着載瀛所說的話,不過卻還是不敢多言。
“好,這些你不敢答,我也不怪你,那我再問你,知道什麼是德意志帝國嗎?什麼是大不列顛帝國嗎?非洲在哪裡?歐洲又是什麼地方?我們的水師是木売的,人家的艦隊又爲什麼是鐵製的,我們一艘船連1千料的都難見,人家的又甚麼五千料都尋常。”
“我大清百萬雄師又爲什阻不住夷人的區區三四萬之衆?”
“你榮祿聽聞也是個精閱儒家典藏的,那些個詩書禮儀的,想必也是知道不少,那,現在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
幹瞪着眼,傻愣在當場;良久良久,榮祿才嚥了口唾沫,細之又細聲道:“奴才…奴才都不知道。”
如果說剛纔榮祿是被嚇倒的,那麼現在是驚傻了。從什麼什麼意志帝到什麼什麼歐洲、再到用鐵做的船等等,說他不知道還高估了呢!根本就是聞所未聞,連做夢都做不到,第一次他突然覺的,原來自己跟路邊的要飯沒什麼兩樣,無知。
拍了拍手中的書,“啪啪”作響;載瀛笑着:“這是本魏先生寫的海國圖志和本貝勒從洋書中翻譯過來的一些軍政要典,你,拿去看看吧。”
以着江南四季堂的絲綢精裝,上表花紋,厚達三寸。
海國圖志?好像是本禁書啊!榮祿暗暗思付,好一時爲難,接還是不接,雖然說沒有明文規定,但出身世家,還是聽其長輩說過,寫這本書的是一個當年隨林則除抗戰的不第秀才。
候了陣,看着依舊疑遲的榮祿,載瀛倒也不急,含笑而待,好不親切,不過這心裡頭卻已暗下決心,他要是敢不接,怪不得只好送他一掌八卦了。聰明人一向是難以收降的,不像舒保那等武人,簡易多了。
滋潤了下微顯乾燥的雙脣,最終還是年青人的求知慾佔了上風,畢竟他也很想知道,爲什麼國家會蒙羞至如斯地位。咬咬牙,不管什麼禁不禁書了,反正又不是自已的,天塌了自有高個兒頂着。當下舉前一步,躬身地雙手接拿過。
絲亳不察,屠刀方纔險然落下。
載瀛笑了,很是開懷,有了帳薄再加上這套前世只能算是啓蒙的圖書,又拉一小子上船了。
“榮祿,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就要在這,給我把書讀透了、讀熟了,記住,在這。”
知道這書如若外漏,會對載瀛產生許多不利的負面影響,自古來只有儒家的經典纔是經典。榮祿鄭重道:“請主子放心,奴才自當曉的。”
“嗯”滿意地點了點頭,載瀛倒提着紙扇,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信任。
月明星稀,涼風中,在這寬敞的營後荒山裡,感覺到的卻是陣陣炎熱的灸息。
搞了一整天,總算是擺平了善撲營的事,載瀛放鬆地伸了伸懶腰,正要說些甚麼,這時一道迅捷的黑影如電幻雷閃,瞬到了載瀛的面前,剛要打千行禮,便被給強拉住:“小六兄,唉,跟你說了多少次,雖然董大爺不肯收我爲徒,但咱們還是有實無名的師兄弟嘛。”
言中顯然是在拿董海川揶揄,知道這是小主子在報復自己的頑固,當下也不多話,董海川只是微然一笑,不是他不想收,而是收不起啊。
“嘿嘿”來人有點戅厚地笑了笑,抓了抓腦袋瓜子,只見他二十來歲光景,上身短的有點好笑,兩條腿卻長的出奇,緊貼着齊膝高筒,由其完美的弧度隱隱可見內裡所蘊含的可怕暴發力,此人正是董海川的的第二弟子史六,原名史計棟。其家中排行第六,又稱史老六。因輕功、彈腿功夫了得,江湖人稱“賊腿史六”。
前世裡他也可是個創出八卦遊身掌絕技的一代宗師。不過,現在沒機會了,因爲被某人無恥地偷竊了,還名曰神明夢授呢。
拖着他的手,載瀛親熱地與他並肩並地走着,先是討教了一番武學上的疑難,特別是輕功,這可是居家逃生的必備良藥啊,在這一方面,帶藝投師的史六可比董海川勝出那麼一籌。
當然現實中的輕功自沒有小說中的那麼神奇,但那些飛檐走壁、水上漂、一鶴沖天、燕子鑽雲,燕子穿雲縱、燕子三抄水、蜻蜓三點水還是有的,自然地,練這些逆天功夫,沒有個十年八載,是休想有所成。
而這方面載瀛是絕對做不到的,不是沒毅力是沒時間。
所以他也只能過過意淫,唉聲嘆氣了兩句,哪一個男孩不曾幻想着自己是個能以一打十的絕世高手啊。飛天遁地,鐵掌瀟灑。何等威風。
這也是他日後爲何死也要大力發展武術的因緣了,使中國功夫不靠電影只憑拳頭,贏得了世界。
“老六啊,你乾的好,竟然能全程地跟蹤了舒保,連他中途去茅廁也沒放過,真有你的。”
“嘿嘿”一說到自家的得意,史六頓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沒有了農夫的戅厚,隱隱顯露出一代宗師的皺形:“那當然。想當年我與人打賭,曾三盜胡廣總督衙門,連官文的內衫都偷了出來,嚇的那個狗官一連數月沒覺好睡,整天敲鑼打鼓地滿城捉我呢。”
“哈哈哈”踢去了塊小石子,載瀛歡暢地笑了個滿懷,他可以想像到當日官文尷尬,不過說到這官文,又既想起了還有件正事未辦,當下正了正色道:“對了,老六,還有件事得拜託再辛苦一趟。”
“元首,你儘管吩咐吧,我史六沒甚麼能的,就是偷雞摸狗跟當年的梁山好漢鼓上騷時遷有的比。”
對於元首這一稱呼,至同治一朝,能夠有資格的,不出百位,這也就隱隱表達了誰叫的誰就是心腹。
“時遷比不上你,梁山也不全都是好漢,其碼那個投降派的宋江還有那個專殺小孩的李逵就不是甚麼好東西。”稍稍地評論了兩句水滸傳,載瀛言歸正傳道: “從今天起,你幫我看着榮祿,他要是敢走出營帳一步,或是有所意圖,必要時,不要顧忌。”
那本書上的東西,他比誰都清楚,換了別人死十次都夠了,他九次半吧。
注:
“東亞病夫”一詞最早名爲“東方病夫”,出自上海《字西林報》(英國人主辦的英文報紙)於1896年10月17日登載的一篇文章,作者爲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