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偞帶着鳳絕塵來到崑崙虛時, 便只看到神魂漸離的羽清音閉着雙眼躺在地上。
鳳絕塵推開黎偞的攙扶,踉踉蹌蹌地朝那個熟悉的人影奔去。但由於焦急和顫抖,他走出三步便半跪在地上, 隨後又爬起來掙扎着前行數步遠後再次跌倒, 還未到達羽清音旁邊, 他的臉上、身上便已滿是塵土, 樣子十分狼狽。
在還有幾步遠的位置, 鳳絕塵最終還是倒在地上,站不起來了。他靠手臂向前匍匐,一點一點朝羽清音奮力靠近。
黎偞看着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鳳神淪落到如今這幅樣子, 心生同情,不忍再看。
“羽清音……已經……”
“他沒死!”
鳳絕塵斬釘截鐵地打斷黎偞的話, 終於來到羽清音身邊, 將手搭在他慘白的臉上。
“可是……”
已經沒有任何生氣的身體怎麼可能會活着?
看着鳳絕塵, 黎偞硬是嚥下了後半句話。
鳳絕塵坐在已經幹了的那片血跡之上,抱着羽清音冷冰冰的身體, 反覆揉搓他的雙手,彷彿羽清音只是睡着了,而鳳絕塵只是在爲他溫暖着身體。
黎偞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鳳絕塵都聽不進去了,乾脆遠遠退開,讓鳳絕塵一個人冷靜冷靜。他目視前方不斷後退, 才走了十幾步便被人扶住了後背。他錯愕地側頭, 表情肅穆的白澤迎上他疑惑的目光。
“白……”
“噓。”白澤豎起一根手指在脣前。“不要打擾他們作最後的告別。”
“告別?”
“未央幫羽清音保留了最後一口氣。”
黎偞乖乖閉嘴, 和白澤一起看着遠處那對雙生鳳凰。
羽清音想以死結束這一切, 摸得到的東西很容易就可以斬斷, 但摸不到的感情卻並非那麼容易就能斬斷。
*天不老,情難絕。
鳳絕塵對羽清音, 怎麼可能輕易放下。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混亂的思緒與紛亂的記憶交纏在胸口,捨不得,扔不得,留不得。
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想念的人。
都因羽清音的離去而終結。
他現在還能做什麼呢?
羽清音已經無法再次涅槃,因爲擁有浴火涅槃能力的是涅凰,羽清音只是姚冶藉助羽軒閣的力量留下來的執念。他本不該存活於世,卻被人強留於世,會有這個下場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鳳絕塵還能做些什麼呢!?爲他續命?用什麼?
身爲洪荒鳳神,他曾經可以呼風喚雨,行走三界不受阻礙。他擁有很多人得不到的力量,他被很多人羨慕着,但誰又知道,對鳳絕塵來說,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及一個羽清音重要。
然而,從頭到尾,他都未能真正擁有羽清音。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清音……”
這是懲罰吧。
鳳絕塵緊抱着羽清音,垂頭,雙肩微抖。
“你……是在哭嗎……”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懷中傳來,虛弱飄渺地像是他的幻覺。
鳳絕塵猛地擡頭,看着羽清音。
“清音!?”
面色慘白毫無血色的羽清音奮力地扯出一個笑容。
“聲音……都啞了……”
“還說我,你纔是,聲音小得我都快聽不清了。”
“嘿嘿……聽不清比較好……”羽清音閉了閉眼睛,說半句話便要停一會。“其實,我本來是要在死之前抹掉你的記憶的……”
聽到這話,鳳絕塵抱着羽清音的雙手忽而收緊。
“但你沒有。”
“因爲,來不及了……”
笑愈悽然,是苦澀還是無奈?
“你不能那麼做,清音。”
鳳絕塵低下頭,脣抵在羽清音額頭。
“我本該那麼做……我本該早早將自己了結……”
“……不!”
鳳絕塵收緊雙臂,似乎這樣就能挽留住羽清音的生命。
“還記得當年在崑崙虛……我同姚冶……故意做給你看……你憤怒地要殺了我……”
“爲了能留住你,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鳳絕塵的聲音已經顫抖。
羽清音本想擡起手摸摸他的臉,卻無能爲力,此時的他就連說話都在消耗僅剩的生命。
“……我本以爲你若殺了我,便沒了束縛……但沒想到你會下不去手……姚冶又助我涅槃……”
他怎麼人心下得了手去殺他呢。
“那時爲了阻止你涅槃,我本想斬殺涅凰,但找遍各處都未能尋到你的蹤跡……我以爲你已經死了。”
羽清音感覺到溼溼涼涼的液體從自己額頭滑落。
“直到我跟蹤司命發現羽軒閣,才見到你。”
“哈哈……原來你不是靠那個皮條客找到羽軒閣的……”
鳳絕塵以凡人“穆惜白”的身份接近羽清音的時候,故意說謊稱自己救了一位受傷的凡世狐仙,聲稱因此纔有機會結識羽清音。
“爲了你,費盡千般心思,我也願意。”
“……我當然知道……絕塵,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未語先垂淚,滴盡相思血。
魂欲斷,情難絕。
“我們到底是個什麼關係……生死相隨。”
鳳絕塵用力抱着懷中的人,聲音有些哽咽,但那人卻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死了,我又怎會獨活。”
話音未落,一隻手搭在了鳳絕塵的肩上。
“你死不了的。”
“什麼意思?”
鳳絕塵眼含憤怒,敵視地看着白澤。
“霊涯在你身上下的咒,就是爲了不讓你追隨羽清音死去。”
一側的黎偞情不自禁瞪大了雙眼,對霊涯的此番作爲十分震驚,他居然處心積慮到這一步?
活着要比死亡痛苦得多。
所以白澤纔會說羽清音很自私。他一死了之,不必再去面對這個世界。但活着的人卻不得不繼續面對沒有了他的世界。
對鳳絕塵來說,在沒有了羽清音的世界繼續活着,是最殘忍的事。
霊涯他又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去折磨鳳絕塵?
“我去找霊涯。”
黎偞看着一動不動的風絕塵以及他懷中的羽清音,咬牙切齒地開口,話畢,不給白澤開口的間隙,立即閃離此地。
白澤看着黎偞消失的地方,搖頭。
“沒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鳳絕塵忽然笑了起來,並且逐漸變得放肆大聲。
“這就是我的罪孽。”
***
紅塵若流水,紛紛擾擾,千百餘年後。
那位鳳神歸過岐山翠湖畔,再見一畫舫,雕檻朱窗。
簾動微移,湖波漣漪。
芳草長堤岸,他悵然遠立,夜沐笙歌處處隨。
“待到百花謝了,萬物沉寂了,清音,可從爲師……可,願隨我回岐山?”
細雨清泠泠落下,微風吹起畫舫前的帳簾。
不知是否會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他。
“當然。”
——逐鳳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