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巫山雲雨後,羽清音由於疲勞再次睡了過去。夜晚過去還沒多久,太陽尚未升起,他便又從睡夢中甦醒,雙手支撐着身體坐起。
“哪位仙子蒞臨此處?那淡淡的蓮香早已出賣了您。”
鳳絕塵此時已不在這破舊村落遺址的附近,所以結界的力量有所減弱,但能這樣悄無聲息潛入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吾乃諦聽。”脣色亦如面色般透明白皙的少年在羽清音面前現出身形,微微一彎腰,朝他行禮。“座上名吾將這株白蓮交於您手中。”
看到前陣子一直心心念唸的美少年,羽清音頓時喜上眉梢,什麼座上尊神啊,什麼那株白蓮啊,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自從被鳳絕塵“封印”,他有多久沒開葷了?雖然羽清音沒少受到鳳絕塵那上乘姿色的滋潤,但諦聽這種美少年他也甚是喜歡啊。而且跟鳳絕塵在一起時總是羽清音被“享用”,他作爲一個男人的征服欲幾乎都被鳳絕塵消磨殆盡。諦聽的出現簡直拯救了他的世界。
“你怎的來啦?是去岐山發現我不在所以找到這裡的嗎?擔心我?思念我?”
羽清音起身抓住諦聽白嫩瘦小的手,反覆撫摸,一臉興奮,恨不得將諦聽揉進懷裡。諦聽還未來得及拿出白蓮便被羽清音握住了雙手,他稍稍一頓,從羽清音那裡緩緩抽出左手,將座上交代的那株白蓮釋放於手心之中。
“座上千般囑咐要將此物親自交給您,請仔細過目。”
說着,諦聽將另一隻手也從羽清音哪裡抽了回來,雙手將散發淡淡光芒的白蓮遞至跟前。羽清音這纔將注意力轉移到諦聽手中的那個物什上,他定睛一看便立刻明瞭。
“他可還說了些什麼?”羽清音接過那白蓮,垂眸看着。
“座上說‘時候到了’。”
羽清音無奈苦笑。
“我家小涅凰可還好?”
諦聽點頭。
“那隻雜毛狐狸真的沒救了?”
諦聽微怔,隨即搖頭。
“黎偞鬼君已將那狐族少女安葬於青丘。”
羽清音攥緊拳頭,繼續問道:“那,曾和我做過交易的那個崑崙虛不死樹如今身在何處?她居然不怨恨我沒能保護姚瀾媚?”
諦聽卻是沉默,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不知?”
羽清音自嘲地笑。
卿木澤可能不恨自己嗎?每一個選擇跟羽清音做交易的人都是以巨大的犧牲爲交換代價,都是逼不得已才走上這條路的,甚至這之中每個人都願意以死做爲交換,只要可以實現那個願望……
“崑崙虛卿木澤,化爲不死樹,枯守青丘。”
諦聽忽而開口,羽清音錯愕地擡頭。
“化爲不死樹?枯守青丘?卿木澤她,也死了?”
是在說笑?
“並不能這麼下結論。”諦聽後退數步,再次朝羽清音彎腰行一禮。“座上所吩咐的事情都已完成,諦聽就此告辭。”
羽清音擡手正欲攔下,諦聽卻已隱去身形離開。小小通靈神獸居然能在上古鳳神的結界中穿行自如,看來是有那位幽冥教主的法力加護。
這白蓮對羽清音來說,確實是重要之物,重要到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東西之所以會保存在地藏王手中,也正是爲了不被鳳絕塵發現。
不能讓這位至上鳳神發覺,其實羽清音失去記憶之事乃他自己有意爲之。
從與姚冶相遇的那一刻到涅槃前的記憶,化爲咒縛束於涅凰之身。而於姚冶相遇之前的所有記憶,包括鳳絕塵最意想不到的一部分記憶,都保存在這株白蓮之中。
羽清音將白蓮送至胸前,體內那顆壽命已所剩寥寥無幾的相思豆似乎起了反應,胸口泛起淡淡紅光,與白蓮周圍氤氳着的光芒相互交融,漸漸地,那株白色蓮花變得半透明,並緩緩融進他的身體。
羽清音緊閉雙目,許久沒有動彈,仿若一尊石像。
破碎的過去隨着記憶的歸來,充斥着腦海。
***
姚冶面露難色,皺眉看着臥牀不起的他。此刻的羽清音早已不見往日的囂張跋扈,那個散發着張揚氣焰的岐山野鳳凰似乎消失了。
“你當真是要……”
“你還不瞭解我的性子嗎?最後放縱我一次吧。”
姚冶會不瞭解羽清音?除了那位雙生的鳳神外,恐怕只有姚冶最瞭解這隻放蕩不羈的野鳥了。姚冶只是擔心……羽清音爲此要付出的代價恐怕不只是千年修爲那麼簡單。
“清音,你何必如此?”
明知他會走到這一步,姚冶卻只能無能爲力地看着,看着羽清音走向命運漩渦,走近生命盡頭。
“叫師兄。”羽清音這種時候還不忘嬉笑調侃,嘴邊的笑容卻隨即轉爲苦澀。“我只是……不想看着他再次走上那條道路……”
姚冶微微嘆息。
所以便可以爲了他不惜一切。
“你可知道,這之後迎接的將是什麼?”
“大概……是涅槃吧。”
姚冶閉目不語。
這時的姚冶還不知道自己此刻心生之念,會帶給羽清音非常不同的未來,他內心強烈的執念引來了非同一般的人物。
有個地方等着羽清音,那是不歸路。
佛說彼岸無若無悲,無慾無求,而羽清音將被禁錮在……此岸與彼岸的夾縫,三界六道之外。
“我不會讓你死的。”
絕對不會。
姚冶自言自語般低吟。
羽清音垂眸,呢喃。
“我不會死啊,涅槃後的‘我’會繼續活下去。”
“那根本不是你!”
姚冶一時失控,猛地抓住牀邊的薄被,意識到失態後他鬆開雙手,扭過頭不看羽清音。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他的聲音有些發啞,語氣裡帶着無奈的不滿,控訴着。“所謂的涅槃,根本沒那麼簡單……人死不能復生不只適用於凡界。鳳凰浴火,涅槃重生。說得好聽,沒有任何代價就可以死而復活,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不明真相的人還可能被羽清音糊弄就此過去,但姚冶早已從霊涯那裡得知,鳳凰涅槃並不等於復活。所以在洪荒的那一場浩劫中,鳳絕塵纔會以那種形式了結雙生的凰羽,吞了他的元神——凰羽乃是羽清音的“第一世”。
“即使你會恨我,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姚冶咬緊下脣,暗暗下定決心。
若天地不仁,你又何必順從呢,清音?
別人不准你活下去,那我便偏要讓你活下去。
***
百花開在視線邊緣,沒有神仙靈獸,沒有人鬼妖魔,彷彿與世隔絕,庭院深深,風涼如許,那裡正是漠然眺望世間萬物與三世紅塵的羽軒閣。
在彼岸之畔,引魂之花揹負千年詛咒。
在這羽軒閣,羽清音則揹負沉重代價。
涅槃後,明明該消失的他,卻在羽軒閣重新睜開了雙眼。
而自從羽清音失去了閣主的資格,羽軒閣便從岐山徹底消失,無人知曉其下落。
事實上,羽軒閣並不是什麼好地方,但卻有聽聞其傳聞的人想要找到它,比如涅凰。
“你想要去哪兒?”
特意挑着其他人都休息的時間,躡手躡腳地收拾東西的涅凰被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抖,手中的匕首險些掉落在地。
他回身,朝那人露出乖巧的笑容。
“白澤哥哥,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
白澤呵呵一笑,不愧是羽清音的涅槃之子。涅凰這小子嘴倒是甜,居然叫他哥哥。白澤都是老傢伙了,還能被不足千歲的小鳳凰叫哥哥?
“涅凰,我不是陵光,沒那麼容易被唬住。”
白澤走進涅凰的房間,找了一處落座。
“你只是稍稍恢復了心智,有了真正的自我意識。雖然外表看起來長大了一些,健康了一些,但,”白澤再次審視涅凰,此時他的外表看起來已經是十四五歲的樣子,但法力和其他方面都還不是完整的,除非羽清音徹底消失……否則涅凰不會真正的好起來。“你仍舊很脆弱,如果想一個人去找羽軒閣,根本就是找死。”
“爲何……知道我要去……”
“你眼前的這個人可是活了不知有多久的老妖怪,小屁孩可不要小看了老人家的能力。”白澤揚起脣角,邪邪一笑。“你知道繼承羽軒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那種噬魂刃身,猶如萬箭穿心的疼痛不是你這隻連天劫都未經歷過的小鸞鳳所能想象的,放棄吧。”
“可,我……我不想看到爹……清音消失……”
白澤頷首,無奈地搖搖頭。
“你救不了他。”
涅凰無法成爲羽軒閣下一任閣主,羽軒閣不會接受涅凰強烈的願望去延續羽清音的性命。因爲涅凰沒有同等的代價去交換,他本身與當年的姚冶完全不同。
羽清音生命的延續正是涅凰本身,所以他無法像姚冶一樣,用自己作爲媒介去和羽軒閣交易,留下羽清音。
等待羽清音怕是隻有一個結局,任何人都無能爲力。白澤卻無法將這個事實告訴涅凰。
“我想和清音一同生活在這世上。”
涅凰握緊手中的包袱,眼中泛起水光。
白澤無言,心頭一緊。
羽清音他又何嘗不想?
“涅凰,若是,只是個假設……也許只有你死了,纔有可能救活羽清音,你要怎麼辦?”
——狐媚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