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掌櫃的和齊娘子疑惑不解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了魏冉荷的驚呼。
“娘,怎麼了?”
掌櫃的和齊娘子當即就顧不得其他了,立馬回頭看去,只見那位雍容端莊的太爺夫人竟然直直地站了起來!
掌櫃的和齊娘子蹙眉心驚,眼中的驚訝與魏冉荷的如出一轍。
只有一直在神遊的魏許文被妹妹的驚呼叫回了神兒,擡頭看去,面露疑惑。
母親起身了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樣想着,魏許文也起了身。
他這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生當然不知道這個中緣故——
大懿自前些年清昭帝在位時起就崇尚嬌柔之風,相傳是引起寵後椒熹皇后便是這般嬌軟溫柔的美人兒,帝后鶼鰈情深,羨煞鴛鴦,京城命婦紛紛效仿,故而形成了如今的嬌梨韻。
此韻乃女子行韻,站臥坐行皆以曼妙優雅爲宜,但凡習得兩三分精髓,便貴氣自溢。
這本是京中盛行的,汶亭縣這小縣城裡,百姓能吃飽穿暖已然不易,會知道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可還要歸功於這位太爺夫人呢。
姜氏是隨夫從京城裡來的,可瞧不上這窮鄉僻壤里人的粗鄙,故而自縣太爺魏永紹到任以來,姜氏便在汶亭縣推行起了這嬌梨韻。
當時上至官吏女眷,下至平民小販,凡是女子,皆要練此行韻。
及至後來,魏永紹在汶亭縣站穩了腳跟後,姜氏更是變本加厲,攛掇了魏永紹:“凡未以嬌梨行韻出門之女,皆行杖。”
故而如今的汶亭縣,官府捕頭上值後,女子即便遇上流氓,都是不敢疾走逃跑,不然有違“嬌梨行韻”,被打個半死不活,就更逃不過流氓凌辱了。
這也是姜氏這位太爺夫人在汶亭縣這般令人聞而生畏的緣故。
掌櫃的和齊娘子想到魏清念出現有可能惹得姜氏不快,從剛剛起就嚇得臉都白了。
現在看到這位這麼重行態的太爺夫人居然如此失態,兩人又驚又憂,滿心忐忑地趕緊湊了上去。
不過還不等掌櫃的開口詢問,姜氏忽的轉過了身,肅容刻薄的面容上帶着怪異的神色,嚇得正迎面走來的掌櫃的和齊娘子兩人一個激靈,腳下的步子當即便頓住了。
姜氏卻並未在意這兩人,目光毫不停留地最終轉向了她的女兒魏冉荷,在魏冉荷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姜氏拉起了她的手,“娘想起家中還有些事須處理,今日也出來有些時候了,咱們回吧。”
說完,姜氏便不由分說地拉着魏冉荷往外走,那格外凝重的語氣裡更是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魏冉荷疑惑地看着姜氏,但是到底沒有在外面問出她的疑惑,只能隨着姜氏離去了。
不過她還是問道,“那這衣裳怎麼辦?”
姜氏當然記得她此行的目的,走過掌櫃的時候,冷聲吩咐,“半個時辰後,讓那丫頭帶着她拿手的繡樣去府上。”
說完,都姜氏甚至都不等掌櫃的忙不迭地應一句“是”,就已經帶着魏冉荷走開了。
魏許文看着母親這反常的神色行止,也緊蹙着眉頭,眼底疑惑滾滾,但是他也不會在外面詢問母親。
於是剛剛還小心翼翼奉貴賓的這小鋪子,陡然間便又重新恢復了冷清。
掌櫃的和齊娘子甚至都沒來得及跟上說一路的好話,只能說了半路,就把人給送出了店裡。
姜氏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了,一直到他們一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這條街上,掌櫃的和齊娘子緊繃的身子吊在嗓子眼的氣纔算是鬆了下來。
站在門口久久未動的兩人還愣愣地有些回不過神兒來呢,他們甚至都沒搞清楚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小猴的聲音從後堂傳來,即使他們站在門口,也能聽到小少年清亮有力的聲音在空蕩安靜的鋪子裡迴盪——
“魏小娘子,您說的那方丈師父在哪兒呢?我根本就沒看到啊?再說他是從哪兒來的?咱們鋪子後門根本就沒開,要是在掌櫃的那兒呢,他是從前門進來了?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瞧見?”
小猴問出了掌櫃的和齊娘子心裡衆多疑惑之一。
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倆人立馬跑去了後堂。
魏清念還坐在後堂原先那位置上,手裡拿着花樣,身上還帶着許多細碎的小線頭,可見她根本就沒換衣裳。
見到掌櫃的和齊娘子衝進來,小姑娘立馬慫溜溜地耷拉下小腦袋去,小手一捧,抱着繡樣認真繡,一副乖寶寶繡花花什麼壞事都沒幹的小模樣。
掌櫃的現在會信她?
掌櫃的可不是魏清念。
他斜了一眼還在傻乎乎問東問西的猴娃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鑰匙扔給了他,“去把後門打開去,今早貴客早登門,都忘了開了。”
打發走了那小傻猴,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凝滯了起來。
魏清念感覺到上房掌櫃的和齊娘子的兩道視線,滿滿壓迫地,戳在了她的身上,一貫沒出息的小妞慫溜溜地繼續縮縮,繡得更認真了!
最終,是齊娘子最先沒了耐性,一把抓走她手裡的花樣子問道,“堂南寺的慈洵方丈歲已耄耋,怎麼可能會‘下山化緣’?!”
齊娘子說起這話時,也漸漸回過味兒來,意識到這謊扯得到底是多麼荒謬,無語得連語調都變得越來越尖銳,驚嚇過後,她也早已維持不住“嬌梨行韻”了。
“你這胡亂編的什麼話?你可知那是縣太爺的夫人,你是不是不知道太爺夫人的厲害!你胡說八道,可是會害死我們的!”
齊娘子一改一貫的溫柔面容,疾言厲色中,她本來火爆的脾氣盡數都暴露了出來。
魏清念絞着小手,聽着齊娘子的話,想着處處見到她時的溫柔模樣,卻並沒有太過意外。
自小,阿翁就說過、樑嬸子也與她抱怨過:這縣城裡“體面人”的“體面”。一個個的都成了精似的,瞧着溫柔大方,可誰知道臉下內裡藏着的是張什麼皮?
齊娘子在縣城裡做活這麼多年,可還是隻有一張溫柔的臉罷了,這突逢驟驚,齊娘子顯然將今日的擔驚受怕全都歸到了魏清唸的身上。
見小姑娘低着頭不說話,齊娘子更是氣極,既開了口,索性也不裝了,劈頭蓋臉就罵道:
“你說你這賤命,偏要張這狐媚臉,你說你長得像誰不行,偏要像縣太爺家的千金,那是你一個鄉下賤蹄子能像的臉嗎!”
齊娘子不由分的上手直接捏起魏清唸的臉,看着她這張跟魏冉荷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齊娘子更是想起了魏冉荷剛剛瞧她時的那眼神兒。
即使魏清念與魏冉荷這一張臉,最不像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了,齊娘子已經死死盯着魏清唸的眼睛,咬牙切齒地咒罵道:
“有貌無福擔,就是個克爹克娘克全家的剋星命!將來誰娶了你,你夫家你子孫都得跟着倒黴遭殃!我要是你,我就劃了臉去當姑子纔好!”
齊娘子罵紅了眼,連掌櫃的拉她都恍若未聞,衆人在後堂掰扯之時,外頭無人照看的鋪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