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街邊開始擺出了大大小小兜售熱湯食的小攤。
靠近縣學的街道小吃種類繁多,最是熱鬧,此處多學子,縣城本地的少,在外求學多少都有些家底,偶爾在外打打牙祭,故此縣學外才如此多食肆。
“陶陶想吃啥?”杜盈秋揹着滿滿一揹簍的年貨,看着一排熱氣騰騰的攤販問道。
山桃想都沒想指了離縣學最近的一家餛飩攤,兩人落座又問清價錢,大碗四文小碗三文,便點了一大一小兩碗餛飩。
薄薄的麪皮兒裹着肉餡兒,再打上吊好的湯頭,香氣撲面,杜盈秋將筷子遞給山桃,又道:“再加兩個雞蛋。”
“您加的雞蛋。”餛飩攤就兩口釜,不具備煎炸功能,雞蛋都是水煮的,店家是個熱絡人,又贈了一疊脆口的醃菜,“自家醃的,您吃個鮮。來趕集備年貨的吧?”
“謝謝伯伯。”山桃脆生生地回謝,點點頭又好奇地看向了縣學門口,“我跟娘是來趕集的。我頭回來縣裡,第一次見着縣學,不都說這是讀書人的地方嗎?咋跟我們村混子似的蹲在門口。”
縣學門口階沿下蹲着兩個抄着手的混混,一身匪氣,眼珠子提溜轉,時不時地橫一眼路人。
“那是賭場要債的。”忙着手上的活,店家嘴完全不受影響,嘚吧嘚得將最近縣學的趣事說了出來。
“裡頭一個學子,家境貧寒,聽說有個哥哥在縣裡做活,染上了賭癮,賭場的人要債不成給打死了,現在就來纏着念學的弟弟。”
這事兒也是近來才起的,街坊鄰里都當看個熱鬧,有本地的在這吃餛飩,見有人又提,七嘴八舌地又說了起來。
“我也知道,聽說那學子姓山,學問還不錯,等着今年靠秀才呢。”
“要我說就是這書生臉皮薄,只聽說過父債子償的,從沒聽說兄債弟償的,何況那賭場打死人理虧,他告上衙門也使得!”
“你這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了,定是念着縣試在即不想分心,破財免災唄。”
將嘴裡的餛飩嚥下,山桃眨巴着大眼睛追問道:“這書生還還錢了?”
“有人見着他拿錢給賭場的人了,只賭債不是個小數目,定是還不夠。”旁桌的食客順嘴回了一句。
和二房有過結的山三郎,性子完美繼承了杜氏的摳門,既然佔理,會選擇破財免災?
捋了捋原主的記憶,杜盈秋壓低聲音道:“他又不是第一回考縣試了,就他那半吊子水平,肯定不會擔心縣試受擾。更別提還往外拿錢。”
山三郎可是個吞金獸,以往山二郎雖混不吝,除了這回賭債卻也沒拿家裡的錢使,都是自己做苦力換得工錢。
從小開始念學的山三郎被杜氏捧在手裡,公中大半的錢都被他用去念書,年過二十也沒見學出個名堂來。
話趕話,餛飩攤上的閒話已經說到別人身上去了,只見縣學門口走出來一個跨着臉的書生,一出門就被賭場的混子勾肩搭背地往一旁偏僻的巷子帶。
“娘我吃飽了,想去買零嘴兒。”山桃兩三口將碗裡的吃完,抹了嘴就跟着去了那條巷子。
杜盈秋要守東西,也不像山桃人小好躲藏,只叮囑了一句小心些便留在了原地等候。
沒人想要招惹賭場的混子,他們三人勾肩搭背地也沒注意身後還跟了個小娃娃。
瞅着一堆雜物,山桃蹲在了後面,支棱起耳朵開始偷聽,隔了些距離有些含糊,便開了仙術,穿透雜物盯着,合上口型,話就容易猜得多。
“錢呢?”混子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山三郎的臉,“上回說饒你些日子,過了這半個月,總有個響兒吧?”
山三郎對着兩個人高馬大的混子不敢擺架子,縮着脖子解開腰間的袋子,“湊了這些,年後,等我回家一趟,定能湊夠剩下的。”
那袋子裡一共不過幾十個銅板,混子嗤笑一聲,一把拽住山三郎的衣領:“打發叫花子呢?你哥欠的可是足足二十兩,怎麼,你想步你哥的後塵,也躺着玩玩兒?”
不知道山二郎如今生龍活虎的山三郎面色一白,嚥了口唾沫,“我有辦法,只要回趟家。家裡有個侄女兒,是我那死了的兄長的,賣出去也值幾兩銀子,求大哥再寬限我幾日。”
默默偷聽的山桃一陣無語,真不愧是親生母子,山三郎想得辦法跟杜氏一模一樣,賣女還債。
“坑了人家爹,現在又想賣人,你念什麼四書五經啊,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吧?”賭場的混子倒不是替四丫打抱不平,只不過是想踐踏一下這些讀書人的尊嚴,嘻嘻哈哈地將山三郎的面子踩進了泥地裡。
就是這一時調侃,讓山桃聽到了關鍵訊息,山二郎染上賭癮,竟然是山三郎找了賭場的人誘使所致。
趁着兩個混子還在數落山三郎,山桃原路返回,給杜盈秋使了個眼色,母女倆便提着東西朝縣城外走。
聽山桃說完剛剛偷聽到的,杜盈秋面色也冷了下來,又嘆了口氣,“也是我,不,是原主杜盈秋種下的孽。”
杜盈秋將山二郎和山三郎的事娓娓道來,竟是一場因情而起的孽緣。
杜氏孃家在大河村,因爲女兒多出名,鄉下人愛生兒子,覺得女兒是賠錢貨,但在杜家女兒卻是搖錢樹。
只因祖上樣貌好,杜氏家的女兒一個個出落的也標緻,又有家傳的繡活,女兒好嫁,七裡八鄉的都結了親,家底竟也靠着豐厚的聘禮攢下了。
杜盈秋是杜氏的侄女兒,雖不比上頭幾個姐姐能幹,但容貌卻是最出色的。
山二郎和山三郎年歲差得小,杜氏卻只管親兒子,忙着給山三郎張羅婚事,山三郎便相中了她侄女兒杜盈秋。
“原主樣貌好心氣兒高,根本不願意嫁入農家,是杜氏以走親爲由頭將人誆到了家裡。實則原主根本看不上山家,哪知有天晚上吃醉了,意外跟山二郎渾睡了一夜,沒法子才嫁了過來。”
原本繼母杜氏厚此薄彼,兄弟二人間就有了間隙,加上這一出奪妻之恨,更是火上澆油。
“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現在還記掛着報復,可見是個心胸狹窄之人。”山桃見慣了後宮陰私,聽出得貓膩比杜盈秋這個長在紅旗下的更多,“原來的杜盈秋,未出嫁的女子又怎會在姑母家吃醉?”
前事不明,只一件事毋庸置疑,這山三郎定不是個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