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晝短,夜色漸臨。
縣裡熱鬧的戲臺是縣令主領,各家富戶捐銀籌辦的,趙家與唱戲的臺子就隔了一條街,門口一大羣人先引了注意,街坊鄰里都不近不遠地看起了熱鬧。
趙家的小廝不肯放人,青山村的鄉親也不肯服軟,一時僵持。
山桃拽了拽她爹的衣領,示意自己要落地站着,穩住腳擡頭看向趙家少爺,“聽聞貴府老爺病重,纔想擇女子沖喜,我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哪裡能擔這事?”
周遭旁觀的聞聲看向山桃,嘴上不敢說心底都咂舌,沖喜這事聽過,可沒見過要一個奶娃娃沖喜的,實在有傷人和。
“我爹都多大年紀了,難道還真指望着擡個姨奶奶再給我生個庶弟?”趙家少爺並不在意旁人眼色,嗤笑一聲,“挑你,是聽說你有福氣。我們趙家不差錢,進了我趙家,就是做個洗腳丫鬟,也比你在窮鄉僻壤過得好。”
若是往日,他趙家少爺看上個人,在蒼江縣地界上明搶也沒人敢置喙一句,今日他費幾句口舌,不過念着他爹的病,不想把事做絕了。
“再說了,你爹還欠我家賭場二十兩銀子呢,還不起錢,賣個丫頭還債不也天經地義?”
像趙家少爺這種以權勢銀錢壓人的,前世山桃見了不少,骨子裡的傲氣,不是聽幾句話就能認的,她也不打算做低姿態,而是以牙還牙。
“若是要錢,我家現在就能還你,若是要我,你敢不敢和我賭一場?”
此話一出,無論是青山村的還是蒼江縣的都一時無語,怎麼爹是個賭鬼,做女兒的也如此,敢將賣身的大事拿來與人做賭。
“對,賭一場,我在你家賭場輸了那麼多,換了我寶貝女兒,定能翻盤。”只有山二郎看出了山桃的想法,立刻紅着眼睛配合着搭話,一副賭癮犯了的模樣。
孫叔本想勸,但見山二郎揹着手對他打了個手勢,便將這話嚥下去了,同鄉的也想起了村裡的閒話,特別是山桃找野豬那事都是親眼見過的,紛紛演起了戲。
但父女二人就一副執拗不聽勸的樣子,旁得都聽不進去,執意要賭。
趙家少爺見山桃口條清晰,還以爲有什麼過人之處,結果也是個小賭鬼,就差沒把瞧不起寫在臉上。
“小爺生我的時候,我娘還在推牌九呢,跟小爺我賭?好,就讓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輸的心服口服,說吧,賭什麼?”
山桃嘴角微翹,“複雜的我不懂,就猜數吧。搖骰子,你我各報一個數,誰的數更接近就算誰贏。你贏了,我自願入趙府沖喜,你輸了,我們家的債一筆勾銷,就此別過。”
此刻圍在趙家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了,趙家少爺和一個鄉下小丫頭當場擺賭桌,不比那些唱了無數遍的戲好看?
只見趙家小廝搬來一張桌子,又拿出了一個骰子和篩盅,擼起袖子剛準備搖就被山桃叫停了,“賭你都答應了,不至於還要挑自家人來舞弊吧?”
“你,過來。”趙家少爺翻了個白眼,隨手點了個看熱鬧的,給他扔了一角銀子,“就你來扔。”
那人本不想湊這份熱鬧,但收着銀子便來了動力,上前將篩盅蓋好就挪在桌子上開始晃了起來,一看就是不沾賭的。
晃了半晌,篩盅停了下來,兩人將數字各寫在一張紙上,篩盅隨着紙張一同揭開。
“二點,兩人都中!”
看客一片譁然,那骰子有六個面,若說是猜,兩人都猜對也太過巧合。
山桃看了一眼趙家少爺,心道此人說自幼混跡賭場確實有幾分本事,一個骰子竟能聽得出來數。
趙家少爺衝山桃一揚眉,“喲,真有福氣,這都能猜準?都說對了,怎麼着?”
“加骰子便是了。”
第二顆骰子被扔了進去,第二輪再開,兩人又一起猜中了。
趙家少爺相貌平平,格外惹眼的是長了一對招風耳,也不知是否是這緣故,似乎聽力異於常人的好。
難度逐級攀升,趙家少爺也慢慢收起了輕敵之心,臉上的嬉笑神色盡收,連身旁的小廝挪動一下都要瞪過去。
骰子已經加到了五個,晃盪的在篩盅裡的骰子聲音越來越難辨別,趙家少爺的額頭開始滲出了汗,山桃見了便知,這也就是決勝的時候了,她這才真正調動了仙術,看向了篩盅。
適才的幾輪,山桃並未調動仙術,而是同樣憑藉的耳力。
和從小混跡賭場的趙家少爺不同,她前世眼盲,耳力是在黑夜中摩挲出來的,五個骰子顯然已經超過了常人耳力的範疇,這是不能輸的賭局。
這一回落筆,山桃依舊是氣定神閒,很快寫好,反觀趙家少爺遲遲不肯落筆,最後黑着臉將筆扔在了地上。
不理會他的反應,山桃照例將紙條展開給衆人看,五個數,一個不差。
“好!”周圍的人看得聚精會神,一時興起還叫了聲好,被趙家小廝們眼神不善地盯了過去,默默將嘴閉上了。
趙家少爺忽然擡腿踢翻了桌子,面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山二郎上前將女兒護在身後,衆人都猜測這人是否惱羞成路要反悔了。
沒等這紈絝發作,趙府裡先傳出了動靜,有丫鬟淚眼婆娑地跑出來,“少爺,老爺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聽自家爹不行了,趙家少爺也沒工夫作威作福,立刻拔腿就往裡跑,趙家小廝們見主子都撤了,便轟散了人羣,關上了小門。
熱鬧看完了,圍觀的也都去趕着看唱戲了。
“三叔,你不是要帶四丫看戲嗎,走什麼?”山桃明明站在山二郎身後,卻發現了躲在人羣中意圖逃跑的山三郎。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裡逃得過一羣莊稼漢子的手,被提着綁上了牛車。
“你們幹什麼!?我是讀書人,是要考秀才中舉人的!放開!”
無人理會山三郎的叫喊,一行人又擠上孫叔架的牛車,往青山村去了。
牛車路過縣衙,山二郎和山桃父女倆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縣令的府邸,趙家的耀武揚威,讓他倆都牽掛起了才離家做活的杜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