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寶可夢還是幽靈公主或者龍貓,這些都是繪梨衣曾經最喜歡的動畫,路明非在繪梨衣的房間裡見到過,皮卡丘的手辦、幽靈公主的卡碟和龍貓的毛絨玩偶。
那些東西本該是繪梨衣的朋友,她的世界裡都是這樣,不能說話不能交流卻一直陪伴着她的朋友……即便這些都只是女孩的幻想,但也是她世界的全部。
愛幻想的女孩在見過了真實的世界後親口否認了她幻想的朋友們,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這一些,這讓路明非莫名覺得有些傷心,因爲繪梨衣單純潔白得像一張紙,紙上只有童話世界單一且乾淨的顏色,但他把繪梨衣從小房子裡帶了出來,這張紙未來會漸漸被染上了現實世界斑駁的色彩。
然而繪梨衣的下一句話,讓路明非徹底怔在了原地。
“但是我喜歡這樣的世界,這些都是真的,看得到也摸得到,陽光很溫暖,海風很舒服,海里有魚和海龜,山上看得到花和樹,花有很多很多的顏色,樹真的有那麼多年輪……這樣的感覺感覺很棒。”繪梨衣扭頭,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輕聲說,“這樣的世界,很美,也很溫柔。”
路明非也看着繪梨衣的眼睛,女孩的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裡倒映着這個世界……真實的世界。
路明非在繪梨衣的眼睛裡看到了羣山,看到了天空和大海,也看到了自己……是啊,他們出來旅遊,看到了這麼美的風景,這就是他們所處的真實的世界,沒有寶可夢又怎麼樣,沒有幽靈公主和龍貓又怎麼樣,沒有漫畫世界裡千奇百怪的幻想生物和特異功能又怎麼樣,這樣的世界依然很美。
從大室山頂向四面八方眺望出去,每一眼的風景都美得像畫一樣,頭髮和肌膚能感受到風的流動,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溫暖又靜謐,山間的長草摩挲擺動的聲音像細膩的沙錘……這一刻路明非徹底理解了繪梨衣的話,繪梨衣不是不喜歡那些幻想的世界了,而是在她接觸了這個真實的世界後,她覺得這樣的世界很美好,比起在那個小方格子似的房間裡幻想,她更享受這個看得見聽得見也觸碰得到的世界,比起那些不會說話不能交流的“好朋友”,繪梨衣更喜歡真實世界帶給她的反饋。
原來這樣的世界很溫柔啊,是啊,對於一直生活在外面世界的人來說,這些是他們每天的生活中都能感受到的東西,沒有什麼好稀奇也沒有什麼好享受的,人們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所以嚮往童話,但對於生活在象牙塔囚籠裡的女孩來說,這個世界的每一次體驗都那麼新奇,不論是風、是雲還是海,真實的世界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童話,可這裡的每一幀筆觸都是那麼真實且美好。
因爲路明非帶繪梨衣見到的都是這個世界最美麗的一面,迪士尼遊樂園、梅津寺町的落日、天氣晴朗的大室山……這就好比對於吃慣了美食的人來說,一餐頂級的山珍海味會讓他們享受,但不至於到驚歎的程度,但對於一輩子都清湯寡水餓肚子的人來說,忽然嚐到人間難得的美味當然會對她原本的世界觀產生巨大的衝擊,她意識到了什麼是難吃的,什麼是好吃的,就像繪梨衣此刻也意識到了,什麼虛構的,什麼是真實的。
這個女孩單純的性格並沒有改變,只是以前繪梨衣以前沒有真正看過外面的世界,也沒有人給她講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源稚生的時間很少,空閒下來也只是陪繪梨衣看看動漫打打遊戲,因爲他覺得打遊戲的時候繪梨衣就會開心起來。
爲了避免刺激到繪梨衣的精神和血統,蛇歧八家儘可能讓這個女孩避免和外面的世界接觸,每月一兩次的外出吃飯和參加家族的集會大概是這個女孩唯一和外面世界接觸到的方式了,但即便如此,她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也相當有限,家族的會議中她從不發言,外出就餐時,他乘坐的車用的是特製的雙面塗黑車窗,吃飯時,餐廳的人也早早布好了黑色的幕布和嚴絲合縫的屏風。
蛇歧八家也擔心這個女孩因爲太過無聊導致精神世界崩潰而失控,於是他們採用最保險的方式給予女孩娛樂,那就是動漫、遊戲和日劇,繪梨衣看過近乎市面上所有的動漫和日劇,也玩過近乎所有她感興趣的單機遊戲,醫護人員觀察到這個女孩在做這些的時候,精神狀態和血統都會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閾值,家族也認爲這就是讓這個女孩安定最好的方法……卻沒人關心以此形成的世界觀會不會扭曲,沒人在意這個女孩究竟想要什麼。
在繪梨衣原本的世界裡,這個世界上本該有一個村子,裡面都生活着會分身術和扔飛鏢的忍者,大海上應該全是掛着骷髏旗幟的海賊船,世界上最大的秘寶應該是“One piece”或是某個叫“聖盃”的東西,天空和大海的深處dou存在島嶼……許多人嚮往着這一切,可在繪梨衣那匪夷所思的世界觀裡,這一切也許都是真實存在的,當然繪梨衣也有不信的或是懷疑的,比如說“魔卡少女櫻”裡的庫洛牌,因爲有一次源稚生給她帶了一套,但牌裡沒有神奇的力量也沒有藏着的精靈,繪梨衣有些失望。
直到她遇到了路明非,短短的大半個月裡,路明非回答她這個世界她好奇的一切問題,還帶她去看這個世界,路明非也曾是個有過中二時期的少年,所以他每次都儘可能在不打擊繪梨衣的情況下告訴她真實的世界是怎樣的……漸漸的,繪梨衣修正了原本扭曲的世界觀,她對外面的世界有了自己的印證,雖然這個世界上原本她以爲的很多東西沒有,但又多出來很多東西,她並不失落也不氣餒,反而很開心,她愛這樣的世界。
“謝謝Sakura。”繪梨衣輕聲說。
路明非還在出神中,卻被繪梨衣輕聲喚醒。
“謝我什麼?”路明非下意識地問了句廢話。
“謝謝Sakura帶我看這個世界。”繪梨衣對路明非說,“我很喜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很溫柔。”
“不用謝我的,我沒有改變這個世界什麼,它原本就是這樣。”路明非輕聲說,“只要是春天,天晴的大室山一直都是這麼美,那個賣飲料的女孩也一直都在,只要風平浪靜,相模灣一直都是一望無際的碧藍色,天城山脈永遠都是這麼神秘又寬廣,裡面那些美麗的傳說一直都有……所以不用謝我的,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縱使存在着,是繪梨衣你自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柔。”
“不對。”繪梨衣搖搖頭。
路明非愣了一下。
“不對。”繪梨衣重複,這個女孩的語氣此刻尤爲固執,“我喜歡Sakura帶我看到的這個世界,因爲有Sakura,這個世界纔會這麼溫柔。”
這是繪梨衣第三次用“溫柔”這個詞來形容這個世界,對於這個沒接觸過真實世界的女孩來說,這個世界就是溫柔的,繪梨衣也曾見過驚濤駭浪遍佈屍守的大海,和路明非帶她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繪梨衣只記得和路明非一起時的事,就好比初生的動物會認爲第一眼見到的生物是自己的父母,這個世界是路明非去帶繪梨衣見到的,所以世界理所當然是溫柔的,因爲在繪梨衣的概念裡,路明非就是對她最溫柔的。
“這麼說的話,我也要感謝你,繪梨衣。”路明非說。
“爲什麼要謝我?”繪梨衣歪着腦袋,微微不解。
“因爲繪梨衣是個很棒的女孩,長的很漂亮,性格也很乖,如果不是我,願意帶你看這個世界的人肯定也不少。”路明非拿愷撒喝楚子航舉例,“你要是遇到老大那樣的男人,你看的世界一定很刺激又很精彩,你還是遇到師兄那樣的男人,雖然師兄這人有時候很無聊,但在他的身邊至少很有安全感,而且他就制定很詳細攻略,按照他的安排來旅行一定不會出錯。”
“可是我不一樣,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境的故事麼?那個故事裡,我就是靠老大和師兄的救濟,纔有錢又有閒的能帶着繪梨衣到處玩。”路明非頓了頓,“而且如果是那個我,肯定是沒有女孩想和我出去玩的,只有繪梨衣你願意,還一個勁的誇我,有這麼個青春靚麗又聽話的妞跟着自己像度蜜月似的旅行,我也很有成就感啊。”
“不,Sakura是很好的人。”繪梨衣執拗地搖搖頭,她堅持說,“我願意和Sakura出去玩,Sakura一定是很棒的人。”
路明非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任何話,因爲他被女孩最簡單的邏輯打敗了,哪怕繪梨衣不知道夢境的故事裡的他究竟有多麼慫、多麼不堪,但繪梨衣覺得她既然願意和自己一起出去,就證明自己是很好的人……因爲她只願意和自己認可的人一起玩啊,她排斥的人就是不喜歡,她親近的人就是喜歡,這個女孩的是非善惡觀就是這麼直白且純粹,路明非無奈地笑笑,他徹底被繪梨衣征服了。
“還要繼續看富士山麼?還是下山?”路明非又指了指大室山的火山口,“我們還有時間,或者去火山口裡看看,然後從另一邊上來。”
“這裡很漂亮,想下去看看。”繪梨衣點點頭。
“走吧。”路明非牽起繪梨衣的手。
這時候他們就和一對真正的情侶沒區別,牽起手來已經很順遂也很自然了,雖然每次牽手的時候路明非的心臟都“撲騰撲騰”跳個不停。
沿着石質的階梯緩緩走進大室山頂那座天然的坑洞,穿過一座硃紅色的鳥居,就好像進入大自然另一個世界一樣奇妙,視野漸漸的收窄,遠山和大海都漸漸的被隆起的山道給遮住,目之所及只有頭頂的一片天空和滿眼的綠色,所有的視線都被草和樹給佔據了,階梯的兩旁生長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應該是野花而不是人工繁育的,縱使這裡已經成爲了出名的景區,每年都有好幾十萬人來參觀,但山林草野裡依然瀰漫着自然的芬芳。
山頂坑洞的最底部其實沒什麼好稀奇的,只是這裡的草野尤其茂盛,就像一張迭了無數層長絨的綠色地毯,路明非和繪梨衣找到一片草坪坐了上去,長草的高度逼近了他們的胸口,遠看只有兩個腦袋探出來的模樣顯得驚悚又滑稽。
這裡的草並沒有禁止踩踏的標識,因爲大室山每年都會進行一次燒山大會,旨在爲春耕去除害蟲,也爲了慶祝春天的到來,後來逐漸變成了一項旅遊活動,也許是野火燒不盡,所以這裡的草每年都長的特別好,遊客可以躺在鬆軟的草皮上看着藍天放空。
“大哥!”
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驚了路明非一跳,他剛準備放空自己,一聲暴喝傳進他的耳朵裡,帶着慢慢的激動和興奮,語氣就像有人忽然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爹。
什麼人在這樣治癒的景區裡大呼小叫啊?有沒有一點公德心啊?要找自己大哥也不能這樣嚷嚷吧,不知道還以爲哪個傢伙給自己大哥哭喪呢……路明非心想,不過他莫名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大哥,真是你啊!”
咋咋呼呼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聲音的主人由遠及近地跑來,路明非扭頭看去,忽然愣住了,一張熟悉的大臉湊到自己的面前,大臉上掛着難以言表的興奮。
“野田壽?”看着熟悉的臉,路明非的大腦有些宕機,“你怎麼在這裡?”
“真拿到了出國的獎學金,我們野田組也在源氏重工大廈擁有了自己的辦公室,發生了很多的好事,爲了慶祝,真就和我一起出來旅行!”野田壽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女孩,扭頭對路明非說,“沒想到在這裡碰到大哥你,我們還真是有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