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後,二鳴終於轉醒過來!
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睡在牀上,略感疑惑,環顧四周,不見有人,掙扎着想要起來,沒想到起到一半又栽了回去,渾身無力。
二鳴掙扎的聲音,驚動了一直在外面守候的於三,推開門來,見二鳴醒來,轉身對着身後一個方向喊來一聲“掌櫃的,他醒了!”
來到牀前,溫聲說道:“小兄弟,你先別動,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身體又受了傷,我先給你弄點吃的來!”
這時掌櫃的推門走了進來:“小夥子,感覺怎麼樣?”
看清來人,想來自己是被眼前的人所救,再次掙扎着起身,想要行禮:“感……感……感謝,救……救命……!”
長時間不說話,連說話的能力都快喪失了。
見二鳴着急的樣子,掌櫃的笑着說道:“小兄弟客氣了,順手爲之,不足掛齒!比起小兄弟的義舉,付某慚愧不已……!”
聽到此話,二鳴心裡一陣抽痛,心潮涌動,噗地一聲,吐了一口鮮血,渾身痠痛,差點又暈死過去。身子一虛躺了下來。
送飯的夥計終於趕來了,掌櫃的一把接過,於三快步來到牀前,小心的扶着二鳴,怕打着二鳴的後背,掌櫃的則端起了托盤中的小碗:“小兄弟先彆着急說話,這是上好的山參熬製得小米粥,先喝點,回回神。”
二鳴有點不習慣,慢慢接過碗,勉強喝了小半,休息了約莫盞茶時間,終於感覺有點力氣了。
見二鳴終於恢復了點精神,掌櫃的纔再次開口:“小兄弟,感覺好點了吧!敢問小兄弟貴姓?如今世道不古,你年紀輕輕,怎麼隻身來到此地!”
略一猶豫,但還是如實答道:“晚……晚輩姓趙,單……單字一個鳴字!本是來中州奔一個前程,沒想到一進中州就遭遇此事,如若不是遇到前輩出手相救,現在恐怕生死不知。”
漸漸的說話開始流暢起來。
“噢!即然這樣,鄙人是這家酒樓的掌櫃,正缺人手,如若不棄,小兄弟可以先在小店落落腳,熟悉情形,待以後遇到機會,小兄弟再離去也不遲啊,不知意下如何!”
二鳴心裡一暖,但想了想自己的境遇,沉聲說道:“感謝前輩的提攜之恩,可小的不詳之軀,恐爲前輩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小生可以行走之後,馬上就會離開。”
似很看重二鳴,再三挽留,二鳴只好如實說道:“小的來此之前,已然身負命案!掌櫃的仁義,小子不敢隱瞞!”
掌櫃的眼神一動,帶着堅毅:“我看你不似奸詐之人!相信你也是無奈之舉,人都會有遇到急眼衝動之時,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麼,僅憑你今日之舉,付某定要留你在此!再說,付某也不是沒有擔當之人!”
於三也在一邊勸着二鳴。
二鳴聞此語,熱淚盈眶,掙扎起身,拜伏而下。最終留在了狀元樓,當了一名夥計,改名爲於坤,對外宣稱是於三老家來的堂弟。
在與酒樓其他夥計的交往中,二鳴得知狀元樓在前朝本是一等一的大酒樓,歷任掌櫃對進京趕考的生員都頗爲照顧,常常會給予優惠不說,特殊時期後還會出資接濟一些貧困考生,在狀元樓中寄居的士子當中,考出了幾名狀元之後,此地漸漸成爲考生心目中的福地。
一傳十十傳百,慢慢也成爲各地的商人、遊客到達中州的首選,當然,命中三甲成爲公門中人的考生,也會對狀元樓照顧有加, 以致各類達官顯貴頻頻光顧,更添人氣。
可成也於斯,敗也於斯!
十幾年前的改朝換代,使得一切都物是人非,甚至有幾次還差點受到牽連,若不是暗中一些人的幫扶,恐怕狀元樓已經不復存在。
用心探聽,道聽途說,二鳴對現在的九州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九州大陸原來的皇族姓秦,稱爲秦家王朝,統治九州大陸約兩百餘年的時間,開疆擴土,勵精圖治,百姓昌盛。
但十九年前的一天,中州城突然大地震動,皇宮一夜之間化爲廢墟,軍中鼎柱之臣,也在一夜之間被人屠戮殆盡,第二天名不見經傳的賈氏世族,公告天下,自封爲皇。
由此拉開了九州之亂的序幕,但賈氏皇族手中擁有一支神秘的輕甲騎兵團,攻城掠地,所向披靡,但凡是來中州勤王的部隊,均被其以雷霆手段擊潰、屠戮,以致天下震動,莫敢不從。
一邊用武力相威脅,一邊用權利、財富拉攏,慢慢竟也站穩了腳跟,但由於種種原因,對於吏治,賈氏皇族始終沒有過多的管制,就連各州都督也多以妥協的方式由當地推薦,皇族選而任命。
瞭解的越多,感慨越深!
一個王朝的覆滅只需幾年,沉沉浮浮,浮生若夢,人生呢?
想想自己剛剛開始的人生,時常發出與自己年齡不符的嘆息:蒼天啊!爲什麼你總是少年時給人予夢想,青年時卻給人予現實,這是一種考驗嗎?
在人走向成年時,你到底想讓芸芸衆生如何抉擇?是夢想在現實中妥協,在現實中沉淪,還是選擇逆難而上,在現實中堅持自己的初心!
時間是癒合傷口最好的良藥,柴米油鹽醬醋茶則是腐蝕夢想最快的藥劑,畢竟都必須考慮生存的問題!
二鳴每月的工錢是二兩銀子,相對其他酒樓來說狀元樓給夥計們的待遇算是中上等的了!
酒樓包吃包住,夥計和諧相處,掌櫃的仁慈有加,怎麼地都像是一幅美好的畫面,如果選擇就此生活下去,或許能夠安靜的過完一生。
可二鳴真的甘心,一輩子就這樣平凡無奇嗎?
酒樓是個嘈雜的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彙集,有的揮金如土,一頓飯動輒十幾兩銀子,達官顯貴甚至上百兩的揮灑。
也有因生活疾苦賣藝爲生,爲三倆個銅子唱曲賣笑的落魄之人;有生活失意,花錢買醉者;也有爲了奮鬥,花錢買路,左右交際者……
每天遇到的人,善良者有之,惡霸者有之,強買強賣者有之,強搶民女者亦有之。
富貴者結交富貴,更加富貴,貧賤者欺負貧賤,卻更加貧賤,貧賤者作爲富貴者的裝飾,鴻溝天塹般難以逾越,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嗎?
二鳴聰穎、敏感!見的越多,想的越深!內心焦慮日益更甚。
想着天澤城,想着剛入中州少女決絕的身影,想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心中愈發的痛,或許還有少許的怨、些許的恨在心裡,可怨什麼、恨什麼呢?
自己能怎麼做!生活上勉強養活自己,武力上不值一提,空有夢想,卻無實現之能力!
每天都在重複着同樣的工作,思考着同樣的問題,時常幻想着自己突然擁有強大的武力,將會怎樣!幻想着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寶藏,富可敵國,將會怎樣!幻想着自己忽然路遇奇人,很欣賞自己的想法,聘爲軍事將領將會怎樣!
將會怎樣呢,將會怎樣呢!還不是這樣!
二鳴是痛苦的。
“二鳴,又在胡思亂想?你小子啊,呵呵!”掌櫃的一臉笑意走了過來,用手拍打了幾下二鳴的肩膀,像是鼓勵,又像是責備,可眼神裡蘊含着滿滿喜意。
望着一襲青衫的掌櫃的,二鳴心裡一陣溫暖,在狀元樓的這半年裡,聽到很多有關眼前這名掌櫃的故事,如何的熱於助人,如何在風雨飄搖的當下支撐着狀元樓,如何在自身都不保的情況下,還依然關注着民衆的生機,當真是人在當下,卻心懷天下,對掌櫃的二鳴心中有的不僅是敬重。
“掌櫃的,你說人爲什麼活着呢?”
看着二鳴嚴肅的樣子,掌櫃的知道,如果這次回答的不好,可能會改變眼前少年一生的命運,眼中的喜色逐漸被凝重所代替:“爲了更好的活着!”
“爲了更好的活着?!”
“對,爲了更好的活着。生命的誕生本就是一件偉大而神聖的事情,可生命一旦誕生,活着就不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因爲這個生命並不僅僅只屬於生命的擁有者,更屬於與之相關的親人、朋友等與之產生羈絆的人。”
“爲了更好的活着,一如草木朝陽是自然規律,可人異於草木禽獸的地方就在於人是有‘心’的存在。衡量是否是更好的活着的標準在於人的‘心’。”
“這就是順應本心!”像是在迴應,又像是自言自語。
“對,順應本心,不因暫時的困難而退縮,不因外物的浮華而迷惑,古人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過多的追求‘心’以外的東西,往往會忘掉初心,忘掉本來出發的目的,你的初心是什麼啊!。”
“我的初心?”
“對啊,你的初心?”
“我的初心?”二鳴眼神迷離,內心不斷掙扎。
最初在山裡的時候,只想着要走出去,具體走出去幹什麼,並沒有特別明確的目的,或許只是要出人頭地、衣錦還鄉!
後來遇到江夏,得知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不平事,就想着當個俠客,撐起一片藍天!
再後來,來到了天澤城,在這裡看見了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就想着……
已經沒什麼太大的想法了,在山中遇到神仙,越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來到中州,眼睜睜看着女孩離去,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每每想起依然痛不欲生,後悔、遺憾恐怕要伴隨自己一輩子了!
越往前走,夢想越小,原來想要撐起一片藍天,可現在頭頂之上三寸之內的天空,都已不再那麼純淨。
“我的初心!我拿什麼來保持初心?我拿什麼來撐起一片天!”二鳴情緒激動。
“你在爲自己擔心?當你眼中有了自己,你將會在何處放置‘天下’?”
看着二鳴眼裡的掙扎,掌櫃的思考很久:“聖人曰:吾所以有大患,爲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腦海轟鳴,渾身顫動!
“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愛以身爲天下,若可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