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場的人都被陸斐封了口,陸家上下以爲陸夫人重掌後院是陸斐忌憚翟南,根本不知裡邊還有另一個緣故。
與陸商姐妹的糟心相比,拿着字據的陸池心情很是美妙。
上一次有這種心情是把翟南弄到手。
開心的眉宇飛揚。
陸夫人卻是後怕。
“池兒,今日之事若是大少爺不妥協,你可曾想過後果?事情鬧大,你和王爺的婚事...”
陸池朝着字據吹了口氣,紙張被他吹的蕩了蕩:“他不會,失去這門親事對他沒有好處。”
以陸斐的精明,今日邀請他兩同桌吃飯,不就是看中了這段關係?
有皇親做戚,那可是莫大的殊榮,是一個又一個的機會啊!
“可你...你當真是嚇到娘了。”陸夫人無可奈何地在一旁坐下,垂着頭,唉聲嘆氣。
陸池把字據往桌上一扣,走過來抱住她的肩膀:“對不起。”
陸夫人看着他:“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娘不在乎,娘只要你平安喜樂。”
陸池靠着她的肩膀,說:“兒子從小就立誓,是孃的一分不能少,今日不過是順水推舟,真有危險我也不會去做,兒子不會做個讓娘擔心的不孝子。”
“你...唉。”陸夫人無奈地握着他的手。
“但是嘛...陸商絕對想不到她偷雞不成蝕把米。”陸池的眼神深邃,嘴角的弧度意義成迷。
陸家發生的事翟南還不知曉,他從陸府出來後就一直奔向軍營。
他之所以一早就去軍營,是因爲昨夜中秋節,竟有六位士兵偷偷離開軍營。
逃兵者,重則處死,連帶軍中長官都要連坐失職之罪。
半個時辰後,翟南的身影又出現在營外。
哨兵遠遠看見,忙招呼同伴打開關卡。
翟南一躍而入。
立即有士兵上來牽他的馬。
翟南大步往主營走去。
劉念還在營內等着。
翟南進門,不等他行禮便問道:“還沒找到?”
劉念臉色沉重地搖頭。
翟南說:“他們沒有馬,跑不遠,重點搜查附近的山林和村鎮。”
劉念道:“讓人去了,怕暴露,去的人少。”
翟南點點頭,靠着扶手閉目養神。
劉念細看他的穿着,小聲問道:“王爺是從國公府過來?”
翟南幾不可聞地嗯了聲算迴應。
劉念道:“下聘之事可還順利?”
翟南又嗯了聲。
劉念無話可問,想到了什麼,又道:“您還沒用膳吧?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翟南沒攔着他,偷跑的那幾個新兵浪費了他的心神,剛打贏勝仗就逃營,這種事情傻子都幹不出來。
但他一向公私分明,對敵人專政,對自己人寬容,儘管這幾位是自己找死。
死也得讓他們死得明白。
劉念端了一碗牛肉麪,材料豐盛,香氣撲鼻,讓人食慾大開,可翟南只哧溜兩口。
劉念本着不能浪費糧食的精神,當年他和翟南出生入死的時候也沒少吃他的剩糧,今日安穩些了他也沒摒棄這一舊習,端過被翟南推到一邊的面,哧溜哧溜地吃的很是歡快。
翟南實在沒心思計較他那牛肚。
營內登時只剩劉念吃麪的聲音。
幾乎在劉念剛吃完打個飽嗝,就有一人闖進營內。
是翟律。
翟律本打算找劉念,看見翟南也在,馬上找到主心骨。
“王叔,出事了。”
翟南睜開眸子,說:“如果是同一件那我知道了。”
翟律道:“是同一件的後續。”
翟南眼眉一挑,依稀又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將軍:“死了?”
穿着士兵服意氣更甚的少年沉着臉道:“那幾個王八蛋借酒騷擾民女,被人認了出來,現在要入京告狀。”
翟南攥緊了拳頭。
劉念猛地站起來:“人呢?”
翟律道:“同伴在安撫...王叔,要怎麼做?一旦那姑娘入京,兵部必然會知曉,這事告到御前,父皇那...”
翟南說:“既然瞞不住就不要瞞了,你送那姑娘入京,我這就進宮。”
想要鬧到人人皆知,那他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那幾人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翟律黑着臉出去。
翟南對劉念道:“接着找,生死不論。”
“是。”
翟南出了營帳,又騎着馬往回趕。
今日是他下聘的日子,翟元帝特許他不用上朝,這時看見他也是奇怪。
翟元帝說:“怎麼了?”
翟南跪了下來,先做足禮數才道:“臣弟失責,請皇兄降罪。”
翟元帝在榻上盤着腿,聽見這話挺好奇的:“你一向穩重,幾乎未曾犯過錯,是發生何事讓你這般忐忑?”
翟南說:“昨夜有六名士兵趁着軍中歡慶,逃離了軍營。”
翟元帝眉頭狠狠一跳:“什麼?”
翟南又說:“還騷擾民女...”
翟元帝被這幫不識好歹的刁民氣到了:“砍了,都給朕砍了。”
翟南不語。
翟元帝喘了兩口大氣,指着翟南說:“找到人就地處決,不必帶回京審,朕看看他們是不是真吃了雄心豹子膽,死也不怕!”
翟南見翟元帝都被氣的從榻上站起來,不敢再刺激他,離開了寢宮。
等他從宮裡出來,翟律也帶着人到了應京。
那村落離應京有一段路程,若非翟律帶着人湊巧到了那裡,怕是會和這位姑娘錯過。
士兵逃營這事立即從應京中傳開。
多方勢力風起雲涌,朝中暗流緩緩滾動。
一連三日,身爲司馬大元帥的翟南受多位文官口誅筆伐。
尤其是歷經數日翟南還沒有找到人,失職之罪可見嚴重。
翟元帝面色陰沉,卻一直沒有發作。
翟南每日從朝堂出來都會去軍營,倒不是着急自己的位置,而是怕了那些人的登門拜訪。
於是合情合理的,他那位還未過門日日思念他的未婚夫也被忘在了腦後。
士兵失蹤的第四日,翟南出了城徑直往軍營。
因爲逃兵這件事,軍營上下風聲鶴唳,幾乎每人都提心吊膽做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觸了黴頭。
翟南還未靠近主營,就敏銳地從空氣中聞到一股腥味,他倏然加快了腳步。
主營外擺着六具屍體,都被白布蓋着。
翟律第一次近距離面對死人,臉色青白地站在一邊。
翟南鬆開繮繩,拿眼神詢問他。
翟律啞着聲道:“他們拒捕。”
翟南蹲下身子,用手挑開一張白布,死灰色的臉露了出來,和已經鮮血染遍的上半身。
軍服換了下來,穿的是尋常百姓的衣服。
“在何處找到他們?”
腹中又隱隱有翻滾之勢,翟律連忙挪開視線:“我們懷疑他們根本沒有藏身山林,在這眼下,唯有應京最安全,於是我和劉大哥便趁夜搜查京中客棧,在...在一處青樓。”
翟律雖從軍不久,可他生性清高,又有傲氣,自然看不上這些人調戲民女不成又尋花問柳的作爲。
翟南站起來,雙眸劃過一道凌厲的光,語氣卻半似感嘆的說:“這摺子可不好寫。”
翟律問:“是要如實上告?”
翟南反問:“你認爲不妥?”
翟律咬了咬脣,淡粉的脣被他咬出一道白痕:“王叔和劉大哥會受牽連。”
翟南道:“所以你打算徇私舞弊?”
“我...我知道王叔不會高興我這麼做,可...可這不是你的錯。”
少年還是缺少磨練,凡事以親疏而論,若是平凡人家,不能說不好,只是...他們終究是要一條道走到底的人。
翟南鮮少喊翟律的名字,一旦這種時候,翟律便知道他的意思。
“律兒,人在什麼位置,就得承擔什麼責任,此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我是一軍之帥,軍中有人逃營,如何能說不是我的錯?”
翟律抿緊了脣。
翟南的目光迅速從翟律身上劃過,落在那六具屍體上:“雖然他們是自己輕賤了生命。”
“我們從生下到死去,從來身不由己。”
少年在原地杵了許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絲迷茫,眼神空蕩蕩地望着前方,半晌纔看見一抹光。
在此期間,翟南已經對劉念吩咐好事宜,儘管下場都是死,可好歹留了個全屍。
想要下葬是不可能,扔在亂葬崗又實在佔地方。
翟南直接說:“火化,找個地方把骨灰撒了。”
劉念沒有吱聲。
翟南還要進宮,見翟律還在發呆,喊他:“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回府好好睡一覺。”
翟律叫他:“王叔我同你一塊入宮。”
翟南遲疑一會,點點頭:“嗯。”
兩個人一路上的臉色都不好。
入宮的路上見了他二人者都選擇避的遠遠地。
常公公見翟南身邊還跟着翟律,臉上露出疑惑,但僅僅只是一瞬就恢復正常。
“皇上正在批閱奏摺。”
“勞煩公公帶路。”
宮殿內點着舒寧安神的香,可翟律覺得他此時無法享受。
他很緊張,儘管高位之上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翟南輕輕按了下翟律的肩膀,然後行禮:“臣弟參見皇兄。”
翟律回過神,也揖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翟元帝從奏摺上擡起頭,放下筆:“你們怎一塊來了?”
翟律先道:“兒臣想念父皇了。”
翟元帝笑道:“多大的人了,還撒嬌。過來,讓父皇好好看看。”
翟律走過去,任翟元帝將他看來看去。
“沒瘦。”翟元帝握了握他的手臂,壯實壯實的。
翟律去軍營的日子也就大半個月,就算一開始有不適,後邊也調整了。
翟元帝看向翟南,卻收斂了笑意:“找到人了?”
翟南迴道:“已經死了。”
翟元帝又問:“砍了?”
翟南陳述道:“因其拒捕,在擒拿中發生爭鬥而喪命。”
“啪...”的一聲巨響,翟律嚇得連忙屈膝跪下。
被翟元帝用奏摺扔中的翟南依舊挺直了背跪着。
翟元帝氣紅了眼,怒氣衝衝道:“你帶的好兵...還敢拒捕,是想朕誅他九族嗎?”
翟南俯首作揖:“臣弟知罪,請皇兄責罰。” шωш ✿Tтká n ✿¢O
翟元帝怒道:“與此事有關者連降三級,你...等你成親了再收拾你。”
翟南面容平靜道:“臣弟遵旨。”
翟元帝被氣的不輕,翟律一邊擔憂一邊跪爬過去,斗膽幫翟元帝順氣。
翟元帝靠着椅背,他的眼角還有盛怒殘存的餘紅,像隨時會颳起一場暴風雨,讓人心驚不已。
翟律怯生生地模樣讓翟元帝多少回過神。
翟元帝撫摸着他的頭,問:“你在軍營也有些日子,對此事如何看?”
翟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兒臣先請父皇恕罪。”
翟元帝被他的模樣取悅了:“你要說的話很大逆不道?”
跟翟南一樣耿直的少年遲疑着點點頭。
翟元帝的笑臉漸漸拉下:“那朕更要聽聽了。”
翟律像是在斟酌用詞,沉默好一會纔開口:“兒臣不能讓每個人都臣服於我。”
這話何止是大逆不道,簡直目中無人,在皇帝面前說這句話,無疑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
果然,在翟律說完這話時,翟元帝臉色驟變,手也揚了起來...連翟南都摒住呼吸。
翟律本能的閉起眼,可等了許久,疼痛都沒有傳來。
他半眯着眼,翟元帝已經放下了手,臉色也恢復如常。
翟元帝伸手扶起翟律,說:“你是朕的兒子,今日這番話朕就當沒聽見,可日後說話就得過過腦子,知曉了?”
翟律揖禮:“兒臣謹記。”
翟元帝擺擺手:“都回去吧。”
翟南和翟律同時道:“臣弟(兒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