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住強迫自己沒哭出聲來,可無聲落淚的樣子讓君斯年眸色沉了沉,攬住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緊了些,許慕白卻渾然未覺,不知此時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目光在人羣中搜尋那倒熟悉的影子。
果不其然,他看到薛御的瞬間,心又是一抽。
那個男人站在人羣的最遠處,根本就沒有靠近牀前,溫雅的眸子裡情緒像是毫無起伏。
可沉默的氣氛渲染,卻讓人感覺到他身子周圍被一股濃烈的化不開的悲傷包圍,整個人都一片死氣。
楠楠的意外,其實對薛御的打擊更大吧。
許慕白脣動了動,想出聲安慰薛御幾句,正欲說話,突然君斯年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別說話。
她詫異的擡起小臉,只見君斯年搖搖頭,似在暗示什麼。
她認真想了想,也對,這時間說什麼估計薛御都聽不進去,還是安靜一點,讓他自己去想吧。
或許是沈楠楠的家人都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沒有人留意到君斯年的特殊身份,雙方互相打了聲招呼,沈楠楠母親便含着淚感激道:“楠楠這孩子一直都很內向,平時也沒有什麼朋友,走了以後你還能過來看她,她知道後一定會很開心。”
楠楠確實比較內向,作爲朋友總是作爲付出的哪一方,很少主動索取回報,所以纔在相識短短的時間裡,她就跟沈楠楠成爲了好朋友。
纔會無法接受她的突然離世。
然而逝者已逝,生者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許慕白安慰了幾句,看着沈楠楠被醫院護工推進了太平間以後,君斯年才攬着她的肩膀將她帶出病房。
今天受到的衝擊太大,坐在君斯年的車上,許慕白便沉沉的睡去了,再次醒來,窗外已經大亮。
陽光晴好,周身一片暖洋洋的。
許慕白眨眨眼,才發覺眼皮子掀起來有些吃力,想必是昨晚流淚太多,黏連到一起,她擠着眼睛,習慣性的在枕頭底下找手機,熟料沒有摸到手機,反而摸到一具灼熱結實的身軀。
君斯年!
許慕白愣了好半天,今天不是發定假日,這時間,他不是應該去上班了麼?怎麼還在這裡睡覺?
正怔忡着,君斯年倏然伸出大手,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抱住,彷彿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她身子一僵,鼻尖抵着他的胸膛,也不知道他到底醒來了沒有。
然而身上灼熱的溫度,卻一點點的驅散她因爲沈楠楠去世兒產生的悲傷和忐忑。
她眨眨眼,心微微一動,試探性的叫道:“君先生……”
耳畔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許慕白深呼吸,再次叫道:“君先生,你醒了沒有?”
“嗯?”
好吧,看來還沒有睡。
“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能陪我聊聊天麼?”她不是喜歡把心事暴露給別人的人,可是此時,她卻是想把心事講給他聽。
君斯年沉默半晌,輕輕嗯了聲。
“明明楠楠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那麼難過,不知道是可惜她這個朋友,還是可惜她和薛御的感情,亦或者是惋惜她願望已經成真,卻沒有機會享受薛御給
她的愛……總之,就是覺得好難過,莫名其妙的難過讓我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似在喃喃自語,但他知道,他在聽。
“你是害怕,不是難過。”君斯年隨口回覆道。
害怕?
許慕白愣了好久,纔開始深思害怕這個詞彙。
似乎是害怕。
不敢面對死亡,無論是沈楠楠,還是爸爸,君斯年,亦或者是身邊的每一個她所珍惜當成朋友的人,她都不想看到她們徹底從身邊消失。
因爲害怕的不敢面對,所以產生恐慌的難過。
她睫毛微顫,輕輕的抿抿脣,緊接着一道清冷惑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要明白,沈楠楠有的你沒有,你有的沈楠楠沒有,你不是沈楠楠,更不會成爲沈楠楠,想這麼多無非是庸人自擾,徒增煩惱。”他輕輕說道,一字一句,就好像敘述天氣預報般的簡單,毫無起伏。
許慕白靜靜的聽着,她明白君先生的意思。
然而身上緊張的細胞依然是沒能放鬆,她反手抱緊了他,嘟囔:“可是……我還是會害怕。”
君斯年沉默片刻:“害怕你也會生病?”
她重重的點點頭,也不知他有沒有看到,嘆氣道:“我不能跟楠楠相比,楠楠有家人有薛御,而我的家人只有爸爸,現在還躺在牀上不知道結果能不能醒,萬一我出事,爸爸也就沒救了,也沒人會在乎我,替我傷心。”她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想想就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窩囊又委屈,真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君斯年倏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並且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還有我。”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讓許慕白愣住了。
“有我在,我不會讓你生病,即使是生病,我也會請全世界最好的醫生將你治好,你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君斯年摟緊了她的腰,他不喜歡她剛纔說得那番話,反常的不像是許慕白的性格,就好像要跟沈楠楠一樣,隨時會離開他,所以乾脆不讓她說下去。
他認爲十分簡單的一句話,確實在她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一個人,什麼事情都自己去面對做主,即使是當初還喜歡顧流風的時候,也沒把自己的心情說給顧流風聽,當然更沒有機會聽到這種話。
她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說這些話給君斯年聽。
更想不到的是,君斯年的答案,讓她的心臟,砰砰砰的加速跳起來。
他告訴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
如此簡單卻又煽情的話……
他真的沒有一點喜歡的情緒夾雜在裡面麼?
許慕白勉強壓制住激動的氣息,儘量平靜道:“君先生……你的意思我可以把你當成我的家人麼?”
君斯年不語。
“如果單單只是包養合約,在我落難的那一天,君先生講自己所說的付諸行動,那麼我想我是真的賺了。”許慕白輕笑出聲,“即使你現在說的話是在騙我,我也會很開心君先生此時能說出這番話來安慰我。”
君斯年睫毛顫了顫,幽深的雙眸有絲意味不明的光芒閃過。
他薄脣微動,想解釋些什麼,可是似乎又想起什麼東西以後,抿脣沉默了。
雙臂卻攬着他嬌小的身軀收得更緊。
“不過……君先生你就沒有想過,現在很多東西都是註定好的,人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改變結果。”
“我不相信命中註定。”
他不信,但是她信。
許慕白抓住他的手臂,噙着心滿意足的微笑,沉沉的睡去。
睡夢中,她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夢到她和君斯年結婚的畫面。
在一座歐式古堡教堂中,有神父、有顧流風、有謝依然、還有很多認識的朋友都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正在神父告訴君斯年可以親吻她交換戒指的時間,若水小姐突然闖出來,說他們不能結婚。
緊接着,君先生便拋下她,跟若水小姐一起離開了。
然後就是她崩潰大哭的樣子。
許慕白醒來時,驚了一身冷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人家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難道她潛意識還是想跟君先生結婚?
尤其是若水小姐最後還出現了,在夢中,她根本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只感覺到她也穿一襲白色婚紗,長相比她美上百倍。
這做夢都夢的是什麼鬼?
她揉揉額頭,抱着被子坐起身,君斯年此時已經沒在牀邊,想必是已經去公司上班了。
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她瀏覽了最近的新聞以後,打開微信,想給君斯年發個消息,告訴他自己醒了。
意外的是,有一條沈楠楠發來的微信。
是昨夜發來的,時間在凌晨十二點左右。
她手指微顫,隨後點開了沈楠楠的微信頭像。
楠木:白白,薛御連續在醫院呆了一週時間,我今天打發他回家了,現在我一個人在病房,感覺好寂寞也好難過,想跟你說說話。我想是我太貪婪了,初心的願望明明已經實現了,可我卻還想活下去,想跟薛御在一起一輩子……
一定是我太貪婪了,所以上天才這麼懲罰我……我身體狀況我自己再明白不過,每次化療都痛的跟被千萬根針同時扎我似得,我想我是撐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真的放不下薛御,我怕他接受不了我突然走了,他會被打擊的一蹶不振。
他現在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途,不能因爲我而耽誤他的未來。
白白,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認爲的,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是把我當成朋友的……在這裡,我想請求你幫我辦一件事,在我走了以後,你能不能幫我多照顧照顧他,讓他慢慢忘了我,以後娶一個好姑娘成家立業,過一輩子。
白白,拜託你了……
許慕白眼眶早已被晶瑩的液體淹沒,她甚至可以幻想到沈楠楠忍痛編輯這條短信的心情。
怎麼會那麼傻,她當然把你當成朋友了,可是薛御,爲什麼你不堅持下來,自己照顧他呢?
那麼自私,想過薛御的感受麼?
她捂着嘴巴,顫抖的在對話框中輸入一個好字,發送出去。
而這個好字,大概沈楠楠永遠也看不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