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十面埋伏
“楊博士!”
楊平走得很快,高橋跟着一路小跑。
很快,大家進了電梯。
“高橋先生,你對這個病人怎麼看?”
高橋是國際知名的創傷外科大師,絕非泛泛之輩,在很多地方肯定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剛剛我看到那位教授想使用復甦性血管內主動脈閉塞球囊(REBOA)技術,但是傷員的股動脈已經毀損,無法成功置管植入球囊,目前通用的REBOA技術已經落後,我們有智能REBOA技術,使用便攜設備,超聲引導,可以從人體任何一根相對較粗的動脈進入主動脈,比如鎖骨下動脈、橈動脈、肱動脈、股動脈、膕動脈,甚至足背動脈,它可以自行探路,即使從上肢動脈進入,它也可以越過一些危險的分叉,進入主動脈,將球囊送到預定位置。”
大家趕時間,說話的語速非常快,高橋的漢語雖然有點生疏,但是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完全沒有問題。
“如果楊博士有興趣,我將全套的資料送給楊博士,但是,楊博士剛剛使用的精確血管阻斷技術,已經比我們的單純主動脈阻斷領先一個層次!”
高橋很意外,楊平居然徵求自己的意見,對自己的態度也不是居高臨下,而是平等對待。
而自己上次來中國,那種傲慢的態度,顯得多麼狹隘,簡直就是小丑,楊博士纔是真正的大師。
很快大家趕到手術室更衣室,路上的討論也停止,沒有時間做學術討論。
大家抓緊時間換衣服,傷員已經從另一個專門通道進了手術室。
平時換衣服,脫下的衣服會疊好放到各自的櫃子,現在衣服脫下來順手一扔,扔成一堆,失誤扔到地上也沒人去理會。
“師兄,拜託,把她救下來,可以嗎?”宋子墨低頭穿褲子。
這種傷情,誰能保證救下來,只能全力爭取,究竟能不能活過來,真的要看天。
楊平不理解,平時一向理性的宋子墨,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感性和一廂情願的話。
宋子墨穿好褲子,擡頭,楊平看到他的雙眼居然包含淚水。
楊平頓時明白了,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一定會讓她活過來!”
究竟能不能活,楊平不知道,能不能捱過手術,楊平也不知道,這是一個美好願望吧。
傷員被推進手術室,轉移到手術牀上,樑胖子已經在等候。
“有血壓了,65/30mmHg!”
終於可以測到血壓,第一個發現血壓的護士驚喜得流出眼淚。
這種創傷,早期主要死亡原因就是大出血,能夠成功止血,輸血補液跟上去,就有一線希望。
楊平將大大小小十幾個血管夾送進腹腔,精準地阻斷幾乎所有可能的出血。
這樣將繼續失血控制到最少,輸血補液再跟上去,還是有一絲成功的希望。
因爲糞便污染腹腔,自體回輸血機器也無法使用,只能使用常規異體輸血。
兩個帶有加溫功能的輸血器,不停地加壓輸血,血製品從雙側的鎖骨下靜脈,源源不斷地注入傷員身體,但輸血不是無限制的,到了一定程度,會引起一些併發症。
那些血管阻斷的時間也不能太長,安全時間是60分鐘,從阻斷開始計算,要在60分鐘內完成手術。
樑胖子的手沒停過,多巴胺、腎上腺素等等,各種搶救藥物從靜脈推進,血壓緩緩往上攀升,麻醉機連接已經插好的氣管導管,各種參數調節信手拈來。
聽到外面推車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人提前打開手術間的感應門,用手擋住感應區,讓送血的推車順利無延時地進入手術間。
又一車的血袋推進來,有懸浮紅細胞,有血漿,護士換血袋的動作非常熟練,拔出插入懸掛,一氣呵成。
幾個器械臺已經鋪開,小蘇已經穿好手術衣,器械被分類分區,最先使用的已經挑出來,針線穿好,酒精鹽水的區分便籤也貼好。
各自的工作同時展開,不需要人指揮,更不需要人扯着嗓子大聲吼。
准許觀摩的,抑制突突的心跳,自覺地站到角落裡,以免干擾手術。
麻醉成功,血壓繼續上升,跟徒手攀巖一般費力。
高橋以豐富的專業知識判斷,這種手術,如果由他全程主刀,至少需要四個小時,如果使用多學科聯合模式,各個手術損傷部位分別由不同專業的醫生主刀,手術時間可能要八個小時。
普外科、泌尿外科、婦產科的專家紛紛趕到手術室,創傷急救中心本來就是多學科聯合的模式,只是以創傷骨科爲主導。
看到楊平在,而且準備上臺,大家也沒上臺的打算了,楊平的手術權限可以做全身的創傷,這是醫院特許的,而且做得比大家好。
這個手術間很寬敞,大家既然來了,就留下觀摩學習,這種外傷太罕見。
沖洗,大量生理鹽水反覆沖洗,雙氧水、生理鹽水、三型安爾碘、生理鹽水,不計數量,交替大量沖洗。
大量的糞便污染腹腔,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很多骨盆開放性骨折,因爲被大便污染,最後病人死於嚴重的感染。
沖洗,不斷地衝洗,將細菌不斷稀釋,這是最好的辦法。
楊平近乎偏執地衝洗,血液凝塊混雜大便的混合物,不斷被稀釋沖刷。
他帶着無菌手套的手在腹腔翻騰,讓宋子墨手裡的脈衝噴頭無死角沖洗。
三升袋的生理鹽水掛起,經過脈衝沖洗機器,連接沖洗管,水流從沖洗頭噴出。
生理鹽水消耗非常快,巡迴護士不停地更換,裝空袋子的桶子裡已經有足足二十幾個袋子。
而收集液體的桶子,水平面不斷上升,裡面含有大量的污物。
直到沖洗液清亮,楊平和宋子墨纔去刷手消毒。
已經刷手的張林小五開始消毒鋪單,無縫銜接。
爲了節約時間,楊平刷手都比平時要快很多,動作做了一些簡化。
電刀、雙擊電凝、吸引管、沖洗管已經連接好。
楊平穿上手術衣,戴上手套,開始手術,平時的術前覈對程序也自然免去。
刀對腹部傷口進行延長,儘量暴露整個腹腔。
兩把大S拉勾輕柔置入,小五張林就位。
全套新的管道,繼續負責沖洗,沖洗完畢,大家換手套。
楊平雙手伸進去,腹腔的臟器逐一仔細探查,判斷哪些有修復的價值,哪些需要果斷切除。
脾臟已經碎爛,楊平時而結紮血管,時而手指分離,時而組織剪分離,不同器械的切換眼花繚亂。
動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步驟,很快,如同搗爛的脾臟成功切除,扔在了金屬盆裡。
一刻也沒有停留,又開始對破碎的肝右葉進行切除,肝右葉的切除,本來是一個有一定難度的手術,可是在他手裡,甚至有些步驟不需要顯露,憑藉觸覺就完成。
那些什麼結紮血管,切除膽囊,分離肝右葉,根本看不清楚步驟,血管鉗帶着絲線進去,打結,然後組織剪進去分離,幾個回合,膽囊拿出來,破碎的肝右葉緊接着也拿出來了。
胰腺從胰頭到胰尾,手輕柔的觸摸,翻轉,快速地探查,胰腺輕度挫傷,術後需要注意外傷性胰腺炎。
手立刻改變目標,從胃開始,從上往下,探查腹腔的整段消化道,胃有挫傷,無需處理,小腸在手裡邊觸摸邊翻轉,讓眼睛可以看到腸管的一週,以及系膜血管,觸覺與視覺採集的信息在大腦融合,轉換成精確無誤的判斷。
楊平對解剖的熟練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自由境界,甚至不需要看,一雙手的感覺就能精確的識別解剖結構。
手一伸,刀柄拍在手裡,大家還沒緩過氣來,小腸被切開減壓,手繼續往下,光滑溼滑的腸管在手裡可以任意調整,連盲腸和闌尾也沒有放過,然後,升結腸、橫結腸和降結腸被保留,整段的乙狀結腸和直腸完全切除,被取出來。
裝切除組織的大金屬盆,擺放在專門的無菌器械車上,整整齊齊的一排,有幾個已經堆滿了。
雙側腎臟、腎上腺被探查,兩隻手同時探查,探查完腎,往下沿着輸尿管,到膀胱,再到尿道。
隨着探查,楊平報出損傷的部位和程度,以及馬上要實施的手術方案。
“腎臟,腎上腺無明顯損傷,雙側輸尿管斷裂,膀胱破裂,尿道毀損——”
聲音洪亮清晰,但是顯得極爲平靜,沒有吼聲,沒有催促。
但是大家極力跟上他的速度,尤其宋子墨,高度集中注意力,絲毫不敢放鬆。
大家都明白,此時,與楊博士較量的是死神,稍有疏忽,死神便從手裡奪走了生命。
卵巢沒有問題,輸卵管有牽拉傷,連子宮也有挫傷。
在探查修補這些臟器的同時,穿插着血管的縫扎、結紮或電凝。
雙側髂內外動靜脈、左腰動靜脈、雙腹壁下動靜脈被結紮;骶前靜脈叢時而縫扎,時而電凝。
各種操作沒有間斷,看似雜亂無章,但卻是最優化的順序。
當所有探查完成,整塊的大網膜從腹腔提出來,扔在了金屬盆。
原來,術者探查修補臟器的同時,居然又在切除大網膜,隨着探查完成,大網膜自然完整切除。
“顯微鏡!”
周燦早就準備好,推進術區,楊平和宋子墨調節焦距和瞳距。
顯微鏡下完成雙側輸尿管吻合術,雙側輸尿管導管支架腎盂引流術;膀胱破裂修補。
繼續,利用膽囊管殘端插入T形管,行膽總管造瘻;原來脾臟的位置也被放入引流管。
膀胱造瘻術;降結腸造瘻,一連串的造瘻。
沒有尿道,暫時行膀胱造瘻,沒有直腸肛門,暫時行降結腸造瘻,以保留術後臨時的排尿排便功能。
最後還用了一個漂亮的皮瓣轉移來修復殘端的創面。
創面又被置入三根引流管引流,加上腹腔置入的各種管道,一共十多根引流管從身體裡延伸出來。
術中輸血輸液已經兩萬毫升,才勉強維持住血壓。
最後,整個下半身被離體,一堆爛泥一樣的下半身離開傷員的身體。
一個一米六多的人變成了約七十釐米的半截人,猶如半身陶瓷娃娃。
手術室裡出奇的安靜,高橋瞪着屏幕,看完了整個手術,他精確的計算了時間,從洗手上臺開始計算,居然只用了三十五分鐘。
而且每一個步驟,沒有任何停頓,沒有任何猶豫,彷彿每一步已經清清楚楚,哪裡需要怎麼處理,意識先於手到達,意識引領着手,精確無誤的完成每一個動作。
無數個手術,不是簡單的按部就班,而是相互交錯,靈活拼接在一起,毫無違和感。
這種拼接,不是一個一個手術去做,爲了節約時間,術者統籌了所有獨立手術的步驟,將這些步驟打亂,混合在一起,手術穿插手術,手術搭配手術。
如同DJ打碟,這裡拉快,那裡插入,突然停住這一段,接入另一段,雙手在腹腔裡,想配合就配合,想獨立操作就獨立操作,配合銜接天衣無縫。
整個手術過程在死亡壓迫氣息下完成,緊迫、驚險、刺激。
一股強大力量如海嘯撲面而來,讓高橋感受到巨大的壓迫,毫無還手之力的壓迫,差點雙膝一軟,直接跪下去。
持針器輕輕地放在銳器中轉彎盤裡,楊平擡頭:“生命體徵?”
“血壓102/60mmHg,心率102次/份,低流量吸氧,機械通氣,血氧飽和度100%。”
“過了第一道鬼門關,後面還有很多鬼門關等着她。”楊平鬆一口氣。
“這個病人我來管吧。”宋子墨瞪着監視屏幕。
“醫療組你來負責組建,把高橋也算上,我跟護士長說一下,需要組建一個護理小組,這個病人要想活過來,一定要專門的團隊負責,任何的小失誤,可能導致前功盡棄,死神隨時會趁虛而入。”
“加上這個,中國目前只有兩例這種高位半截人,魔都報道過一例,術後六天死亡——”
高橋非常熟悉這些案例。
這個病例的原型是2004年深圳布吉人民醫院搶救的一例半截人——彭水林,書中對病人和病情都做了一些修改。這種手術,無論從手術難度,還是術後護理,都是外科巔峰挑戰。術後可能一次不及時的更換牀單都會引發感染,最後導致死亡。他們創造了世界奇蹟,完美的手術,加上完美的術後護理,才創造這個世界奇蹟。可以想象一下,二十幾個醫護,六個多小時手術,術後每天換藥十餘次,一次換藥需要三四個護士忙一個小時。那時我還是學生,讀研時從老師口中得知這個病例。向當時參與搶救的範德標主任和袁太珍主任,及所有醫護人員致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