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洗腳三天。
傳出去的話老郭的名聲那可就相當不好聽了,但架不住真的快樂,他前半輩子都在沙場之上,身上難免會留下一些暗疾,這地方的姑娘雖不會琴棋書畫陶冶情操但架不住一手精準的抓骨掐筋卻是讓人能舒坦的喊出聲來。
老郭着實有點沉迷這種感覺,但架不住還是有正經事要辦,所以老郭在第四天的早上這才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嘿,這說來也是奇怪,沒有那些個風雅頌,但就是能留住人,就在這享受的三天老郭還認識了個從廣州府過來做生意的老哥,那老哥是十月來的,一直就住在這沒走過,這轉眼都過了臘八了,他還蹲在這地方,問起來就是每天都想着走但每天都捨不得走,還說自己快六十了,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不着急不着急……
其實老郭也想啊,這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服,但他可沒有這老哥的魄力,要不怎麼說走的時候依依不捨呢。
經過驛站之後再往前走個十里地就算是正經進了那新平鄉的地界,到了這之後那畫面可就不同了。首先就說這路面,地上都是平整的青石磚道可供牛馬行走,且主路寬闊兩旁青山依依,綠樹成蔭,間或有些平地上頭大多都已經被開墾成了莊稼菜地,倒是有些個阡陌交通的味道在裡頭。
而這路上的行人也是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往來的農戶趁着這新年時將自家產的東西拉出去換些日常所需之物,也有大宗的商隊馬幫牽着馬兒叮叮噹噹的往來進出。
到這還看不出來什麼,直到見到河了,路鋒一轉便瞧見了一個不大的小鎮,方圓一里的樣子。
遙遙眺望便能看到那河上船隻如梭,有東進的也有西出的,碼頭上的人流貨物更是川流奔騰,完全看不出只是個三千人的小鄉。
當老郭進入到那個小鎮上時,那才真是被惡狠狠的震懾了一把,這鎮呈井字形,四周圍爲通道而中間爲集市,周遭則都爲兩層小樓,樓下經商樓上住人。這剛巧是年集的日子,這小鎮上人頭攢動,各種貨物往來徑流,儼然是一副熱鬧紅火的模樣。
而依靠這小鎮周圍已經開始出現了不少零散的房屋,有的已經住人有的則剛剛開始破土動工,在那不遠處則是冒着滾滾青煙的工坊,路上源源不斷的牛車將原材料運到這些工坊裡,而外頭還有大量的船隻商賈在等待着新貨開窯。
除此之外在那小鎮旁邊不遠不起眼的鄉衙邊上則是一個碩大園林式建築羣,這個東西的突兀程度不亞於在一羣鴨子裡扔進去了一隻天鵝,這天鵝還得是黑的。
這個建築羣外有圍牆相隔,裡頭房屋建築鱗次櫛比,整潔美觀,井井有條,帶着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
老郭好奇啊,於是就詢問了一聲路過的老鄉:“過來,我問你一聲,那地方是何處?”
老鄉見這老郭的態勢不俗,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說道:“那地方啊,那可是咱們鄉里的書院,專門供四里八鄉的年輕人讀書用的,不要錢的。”
“不要錢?”老郭驚愕:“怎的就不要錢了?”
“那我可不知,我家女兒便在裡頭讀書,的確是沒要過錢,不過閒暇時要去幫工,說是個勤工儉學。如今我家的買賣都是我家女兒在做賬嘞。”
老郭瞭然似的點了點頭,心中倒是覺得有幾分稀奇,天底下書院哪有不要錢的呢,而且居然還能讓女子就讀,當年那祝英臺可都是要男扮女裝才得識字。
這一下他就連查稅的事都拋諸腦後了,眼裡就對這書院感到了好奇,於是他便讓隨行的護衛自己去鎮上溜達,而他則徑直去往了書院之中。
只是不巧,今日是臘八節的三日休沐,書院之中除了一些個留下來打掃衛生的學生之外,也就沒有了旁人,但有人就夠了,老郭溜溜達達的走進了書院之中,那些個年輕人看到他之後立刻上前詢問了起來:“老人家,可有事情?今日書院休假,並無先生在,若是尋人的話請明日再來,若是歇腳的話,我可去爲老人家端上一杯茶來。”
老人家……老郭心在淌血,自己馳騁沙場一輩子,現在倒被一口一個老人家給叫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最是人間留不住,朝顏辭鏡花辭樹啊,郭大人。”
老郭聽到這一嗓子立刻回頭看去,就見夏林抱着胳膊站在那裡,他站起身來指了指夏林:“你小子,還學會作詩調侃上官了。”
夏林走上前恭恭敬敬的給老郭行了個禮,起身之後笑道:“郭大人,這幾天還快樂吧?”
老郭老臉一紅,卻是沒說什麼,只是咳嗽了一聲:“你知道我要來?”
“知道,只是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不過三天前驛站那邊報了入棧之人後我猜便是郭大人來了,快馬十九騎,無貨無車。這便不像是做生意的,那自然就是有大官微服私訪了,那總不能是滕王爺吧,滕王爺七天前就啓程去祭祖了。”
“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你就打算在這門口招待我?”
“抱歉抱歉。”夏林連忙躬身:“大人裡面請。”
接着他對那些學生說道:“去準備些茶水點心過來,這位是州牧郭大人,天大的官兒招呼不周你我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呢。”
“小子伱可莫要張口就來。”老郭也是笑盈盈的:“不然我真讓你體會一把因言獲罪的感受。”
其實當夏林知道老郭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肯定是來查賬的,畢竟這一年的賦稅交上去着實有點嚇人,二十七萬兩真金白銀,他這個當州牧的怎麼可能不驚愕呢。
不過再當聽到老郭擱那洗腳洗了能有三天,夏林就知道這事穩了,所以說話的時候自然也就隨便了一些……
至於老郭,他雖然跟夏林接觸的不多,但這小子其實還是很對他胃口的,那個德行那個眼神活脫脫就是當年他們那一夥人年輕時的揍行。
不過順眼歸順眼,這上官的威風不能少,見到夏林的時候該拿的腔調還是得拿。
來到書院的接待之地,老郭也懶得問賦稅了,別說別的就看那碼頭停靠的商船往來的商賈,這地方的賦稅就低不了,問也白問。反正就是好奇這滿打滿算的兩年時間裡,這小子到底是怎麼把這個一窮二白的地方打造成這樣的。
“這個啊,自然是借勢。傳說三國時孔明借東風火燒赤壁,借的就是這個勢。”
“誰的勢?”
“唐家的勢。”
這時學生將茶水點心端上了桌來,老郭拿起茶抿了一口:“嗯?你這猴子一般的傢伙,倒是會喝,這頂好的茶葉就是我那都不如啊。”
“自家山上產的。”夏林笑着繼續說道:“這唐家在洛陽不過就是個中等偏上的商行,但它到底是三十年積累,千萬兩的家底。人家自然是知道這寧做雞頭不當鳳尾的道理,來了這邊之後,這唐家得了便利,自然會想方設法在此地紮根,想紮根就要投錢,你看他唐家賺了不少,但這一年多來他前前後後投了可不止上百萬兩紋銀,那可都是真金白銀。錢留在手中,那便是個把玩之物,若是留在這市場上,可就是風生水起之財。”
老郭聽得是連連點頭,然後好奇道:“倒是你會算計。”
“不是算計,是互利雙贏。”夏林擺了擺手道:“郭大人,天底下可沒有傻子,誰也不會心甘情願讓人敲骨吸髓。只有大家都能見着好處,這買賣才能長久。”
“嗯,有道理。那我問你,這書院是?”
“自然也是唐家手筆,如今天下門閥多如牛毛,壯大如唐家也是心中念着成爲門閥,既然如此那我便隨了他們的願。”
“你……”
“郭大人放心。”夏林擺手:“唐家成不了門閥。”
其實後半段夏林還沒開口,因爲老郭也是門閥出身,而這下半句就是“不光唐家成不了門閥,現在有的門閥遲早也都得全部按死”。
“嗯。”老郭深沉的點了點頭:“未來你打算如何?”
“打算?這才哪到哪呢,剛起步而已,不過就是光是一個新平鄉的話,多少有些束手束腳了,我一個鄉正都沒有品級,唉……”
老郭聽着直翻白眼,這小子說話都不知道婉轉一些,這上來就給自己提要求是吧?
但就從他現在自己親眼所見的內容來看,給他提一提問題也不大,畢竟他是小王爺的人,四捨五入就是自己人了。不過想要提品級,就要先撤鄉設縣,這個就有點難辦了,因爲哪怕是再小的一片土地那也是涉及國本。
光一個縣改,可就是要涉及六部中的四部,還要陛下御筆親批,其他人僭越的話,弄個大不敬都是輕的,說不定可就要整個謀反呢。
“行了,你先隨我去那個小鎮上走走瞧瞧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