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一定要去看我……”
登船的前一刻,小郡主已是泣不成聲,她自從知道這次回去之後肯定會有好久好久沒發見到夏林後,整個人都是處於抑鬱狀態,但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都別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哪怕是放在一千多年之後誰家會讓自家十三四歲的女兒天天跟在一個十六七歲的黃毛身邊呢,特別是這家還是個天龍人家庭。
“好了,我要是有空去省城的話,就會讓春桃偷偷給你傳信,到時候不管你能不能出來,我都會想辦法見你一面。”夏林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石頭:“這塊石頭伱拿着,它叫李晨石。在我家鄉那邊,一般都用來寄託思念。”
石頭是普通石頭,夏林剛纔在河邊覺得好看隨手撿的,值錢是肯定不值錢的,正是因爲不值錢所有才要人爲賦予它意義,小郡主也不知道什麼叫李晨石嘛,她只覺得這塊石頭帶着夏林的體溫,這就已經足夠了。
看着她一步三回頭的上了船,夏林轉頭對老張說:“這趟回去之後,你要想個辦法跟王府那邊打好關係,爭取在那邊開個書院。教材我這段時間會開始整理,你只負責把基礎設施弄出來,這不難吧?”
“書院?”
“對,書院。”夏林沉聲說道:“滕王會支持你的。”
“你這麼確定?”老張好奇的問道:“這可是件大事。”
“就因爲是大事,所以他纔會支持你。”夏林壓低聲音說:“如今這皇家一派與世家之間鬥得你死我活,世家的核心是什麼?不就是壟斷了這天下讀書人嘛,你這一手是能讓皇家看到破開這世家壁壘的希望,他們會支持你的。”
“明白了。”老張點了點。
“萬事小心。”夏林捶了他肩膀一下:“別讓人弄死在了外頭。”
老張只是朝夏林比劃了個OK的手勢:“歐卡!”
“得了吧,你就別學我了,你整得我都尷尬了。”夏林說着擡頭看了一眼天:“天色不早了,你們先就回去吧。”
船緩緩開動,小郡主來到船頭瘋狂的朝夏林揮手道別,夏林站在那一直看着他們離開視線之後才輕聲嘆息,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春桃,不無感慨的說道:“咱們也該開始幹活了,這過了上元節可就要開工了。”
節後開工一切都還算是順利,因爲不拖欠工資且伙食不錯,所以工人的效率都還挺高,沿河而建的工坊、窯爐等等也都陸續成型並且各類的石頭礦山也都陸續的開始往外開採了,現在就等第一窯開起來,然後成就一段瓷業傳奇了。
而在另外一邊,老張終究還是沒有聽夏林的話佔了他的功勞,只是他利用注音法給上頭的文字編撰了讀音,還利用段落法給這些連成一體的文章加了段落和標點符號。這樣整理完畢之後再進行刊印時,他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編撰者那一欄上加上名字了。
要不說老張其實也是個千載難逢的天才呢,他就憑藉着曾經跟夏林討論過啓蒙讀物的讀音問題很難解決大多靠死記硬背晦澀難懂的譬況法、讀若法、直音法、紐四聲法和反切法,這樣難度相對比較高,若是有專門的教師教授還好,一般人自學那是真的太難了。
所以老張自己結合音律加上從夏林那得來的訊息整理出了一個已經非常接近現代的表字注音法,以聲律之中的宮商角徵羽結合各種半音總結出的一種拼音讀字之術。這種注音之術分聲韻兩部,只需記得二十個聲部再記三十個韻部,便能讀出絕大部分漢字,甚至方言也可納入其中,不受傳統啓蒙先背書不講解之約束。
在整理成冊之前,老張先把手稿託人帶回一份給夏林整編,夏林隨即修改了一些相關的讀音文字,使其變得更加簡單易懂,然後再回到老張手中時這表字注音法基本也就算是徹底成型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份手稿遞於滕王,當然以老張的一貫作風,夏林的名字是要在他的名字之前的。滕王現在看到夏林的名字腦袋都是疼的,因爲小郡主自從打他那邊回來之後就鬧騰個沒完,尋死覓活不知道多少次了。
現在看到他的名字再次出現的時候,滕王只覺得煩躁。但東西是好東西,再煩躁這位王爺也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看了下來。
一共四本書都是啓蒙書,但別看這小小的啓蒙書裡頭卻是大有玄機,滕王一開始也只是說隨手一翻,畢竟是那個混蛋小子的東西,可這一看便停不下來了。
這一看再看之後,他便知道這四本書必定是要改寫文史了,簡單說這四本都是屬於歸納之法,但別看是歸納法,說白了就是方法論,它也許不能解決千古名篇的問題,但可以直接衝破當前的書籍壟斷和教育壟斷,這可謂是在給世家門閥挖墳掘墓了。
他仔細研讀之後,小心翼翼的叫人將其謄抄了幾份,然後拿着一份便前往了郭州牧那邊。
“又是這小子?”
郭州牧看到這四本書前頭的署名之後也是頗爲驚愕:“他啊,總是能給我帶些驚喜。”
“哼。”
滕王冷哼一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郭州牧則哈哈一笑:“知道你家女兒的事了,你放寬心來便是。莫要管教太多,兒孫自有兒孫福。”
“哦,你小子話說得漂亮,這是你家沒有個女兒才這般說,要是你家有個女兒我看看你該是如何。”
“罷了罷了,你生你的氣便是了,我說多了也沒意思。”
郭州牧繼續看起了這四本啓蒙書來,這看着看着便越看越心驚,作爲封疆大吏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教化育人乃是國本,只是這東西自先秦百家爭鳴之後便逐漸遭門閥所壟斷,誰提一聲變法誰就要被革了命,上到王侯將相下到這黎明百姓,孔孟之後再無聖人也皆因如此。
但這面前的四本小書……嘿,倒是有趣。看似只不過是個啓蒙,但卻屬於斷門閥的根,可偏偏人家是在那門閥的規矩之內。屬於是你不同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同意便要傷你的筋斷你的骨。
小小的東西雖無法比肩孔孟聖賢,卻是一道催命的符咒。是你世家提出來說士農工商,士爲先的,你總不能帶頭反自己吧?
“好好好,妙啊!哎呀,司南啊司南。”
“叫我作甚?”滕王沒好氣的說道。
“司南啊,你這女婿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陽謀之才,你當真不要?若是你不要,我族中還有一侄女未曾婚配,不如……”
“拿來吧你!”滕王劈手奪過郭州牧手中的小書:“不勞你費心,少給我在這陰陽怪氣。就問你這幾本啓蒙如何?”
“那自然是好,只是需要些時候。倒不如先在你這地界試試,若是好便遞呈陛下,讓陛下決斷。”
這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他這是既想要這個推廣之名又不想得罪天下士族,好好好……好人都讓他做了,惡人就得皇家來當是吧?
不過說來也是,他自己便是汾陽郭氏的人,本身就是士族之人,讓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士族,那自然也不現實,就現在他能有這般的態度能跟皇家站在一起便已經是難得,再讓他進一步卻是不可能了。
“你身負教化之責,這個事自然是你辦。”
“你……”郭州牧氣而反笑:“不對吧,司南。這教化之責不該是你皇家職責嗎?”
“我不管州府政務,你自己來。”
“你來你來,大家都是數十年的好友了,你跟我客氣什麼。”
兩人在那練太極風生水起,最終就是誰也奈何不得誰,兩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這時郭州牧突然伸手一指老張的名字:“這人我查了查,是個被奪了功名的舉子。”
“嗯?怎麼?”
“你說一個被奪了功名的舉子,他是不是舉子?”
滕王一下子沒明白老郭話裡的意思,表情有些短路:“那……若是身份來看,他自然不是。若是依學識來斷的話,舉子自然是舉子。”
“若是讓舉子來教童生秀才,可教不可教?”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這人若是中舉,一邊都會被各方籠絡,怎的可能淪落成個教書匠。”
老郭聽完哈哈一笑這大腿一拍:“那便是他了,一個無人問津的落魄舉子,在你滕王地界開個書院,你滕王宅心仁厚便允了。至於他教什麼,自然也是聖人之道。”
“唉?”滕王眼睛也是亮了起來:“對啊!這還真是個好法子,可以可以。”
而就連夏林都沒想到,原本以爲困難重重的興辦書院之事,就因爲上頭需要一個背鍋的而就這麼被推了起來。
當天下午滕王便召見了老張,與他聊文聊武聊天下論英雄,聊那洛陽往事也聊混蛋夏林,直把老張是聊了個雲山霧罩,最後還是滕王將那幾本小書往外一放,面帶着怪叔叔的笑容略帶猥瑣的說道:“你是個沒有功名的舉子,如今也無法登士,倒不如開個書院吧,我這洪州地界說是文風豁達卻一處書院都沒有,不如你來主持開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