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是出來了,在期待和排斥的雙重心理下,浩浩蕩蕩的來了。
我以七分之差,沒能考上二中。
我的數學弱項倒是考的不錯,卻偏偏是我的強項語文考的不好,才導致落榜。
爲何我總是毀在自己的“拿手好戲”上?
看成績那天,人潮熙熙攘攘,我最好的朋友武迪凌考了全校第一,這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只是可惜我實在沒辦法摒棄自己的徹骨疼痛,和她一起開心。
爸媽陪在我身邊,這一刻,最傷心的人肯定是我。當看到爸媽臉上失望的表情,我就更是傷心的不行。
趕緊逃離人羣,若是再在這裡,分享別人的喜悅和痛苦,恐怕我就要瘋了。
淚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淌,這場撕心裂肺的哭,我已經忍耐了好久。請允許我哭吧,誰也不能阻止我大哭,狠命的哭。
媽媽在旁邊勸我不要哭也沒用,而也是在這個時候,和我以前的同學陳湸相逢。
過去的不愉快好像已經徹底一掃而光,曾經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
存在或者不存在,這的確是個問題。
心裡本身是感慨萬千,回想自己過去對他和呂宇浩的狠,的確有些過分。時光不僅會帶走那強烈的情緒感,更會因此而給內心帶來憐憫。
本想兩人重逢說點什麼,可看錶情就知道,我是失敗者,他是一如既往的成功者,實在沒有心情說,便迅速的逃離,連再見都沒說。
哭完這一場後,還沒有到徹底絕望的時候。
我們幾個都考的不好,真不知道命運是怎麼回事,我們被折磨的那麼慘,回報我們的竟還是這種結果。
高揚和文臺一向是張老師的驕傲,只可惜這兩個驕傲,一個以相差0。9分,一個相差3分的分數,與一中絕緣。而我沒考上二中,林樂就更是沒戲。
雷傾是考上一中了的,他看着我沮喪,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一屋子的人在沉靜當中,第一次認真的思考,未來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這個年代,就是逼着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各種選擇。
雷傾遺憾的告訴我:“我不能把那個秘密告訴你了!”
我苦笑,回答道:“我也沒臉聽了!”
正在大家消沉無比時,張老師進來告訴了我們一個好消息,說一中和二中還安排了“實驗班考試”,若是能通過這個考試,就還是有希望進一二中的。
大人們也因爲這件事情而燃起了希望,但憑着我當時的成績去考,真心只是又找打擊受的份兒。
張老師開始想辦法了,說讓我們幾個去報名的時候,名字排在一起,到時候成績好的給成績不好的抄,也許就能皆大歡喜了。
報名時,雷傾本不用再去考試,卻因爲想在考場上“救”我一把,便也報了名,並且根據座次,我和他是挨在一起的。
張老師和大人們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小心,我也是下了決心,來這最後一搏。若是命運沒有辦法被掌控時,人想的最多的便是投機取巧。
來到考場,原本興奮異常,以爲事情會有轉機,可看到那位置格局,我的心立刻涼了一半。
我和雷傾的確是挨在一起,中間只隔了個很窄的過道,可偏偏我們兩個是在最後一排的門邊。而根據監考老師佈置的格局,前面後面都有監考老師,而我們兩個的後面,剛好是監考老師的座位。
我當時傻眼了,覺得真的沒有希望了。
考試開始,語文我自己做完。到數學的時候,幾乎是盯着卷子,沒法下手。“實驗班考試”的題比普通升學考試的題要難上百倍,我哪裡還有戲。
雷傾很快做完,幾乎是用盡全力給我抄,可我真心是太笨手笨腳了,硬是沒抄到什麼。監考老師瞪了我們一眼又一眼,若是再造次,肯定就要被扔出去了。
雷傾好似還心有不甘,繼續給我抄。我用眼神告訴他:“算了,不抄了,再抄我們兩個都慘了!”
考試結束後,心裡沒有底。
三天以後,結果又下來了,我又以兩分之差沒有考上實驗班。
二中的實驗班沒考上,張老師仍舊不氣餒,她又給我安排報名去考一中的實驗班。這一次,要配合我作弊考試的人是武迪凌。
想想那個時候我們的友誼還真是純情,巴不得對方好,而越長大,你越會發現,很多朋友是巴不得你不好。
離歌已經越唱越響,大家的相處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
最後一堂考試的前一天晚上,大家照例坐在一個屋子裡。
氣氛有些安靜,我忽然想到明天就是離別之日了,該問的問題,就趕快問吧,要不就真的沒機會了。
我轉過頭看着雷傾問道:“雷傾,明天我們大家都要走了,你到底喜歡誰嘛,這裡沒有外人,你就告訴我們啊!”
我這一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看着雷傾。
雷傾臉一紅,我一直還以爲他臉皮厚,不會臉紅呢,原來還是會啊。
文臺難以置信的看着我,說道:“青離,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轉頭看文臺,回道:“當然是真不知道,他又沒跟我講過,我怎麼會知道!”
好吧,我承認,那個時候,自己在對待這方面問題的時候,不過是個“低智商生物”罷了。
雷傾一聲喝道:“文臺,你閉嘴
吧!”
林樂和高揚立馬來了興致,鬨笑着逼問文臺:“是誰啊?你知道嗎?告訴我們!”
人,不分男女,對八卦似乎有着天生的好奇心。這件事情說白了關林樂和高揚屁事啊,他們兩個顯得似乎比誰都上心。但話說回來,雷傾喜歡誰,又關我屁事呢?
文臺笑的滿臉通紅,一直看着我說:“我不敢說,不敢說啊!”
衆人又一陣起鬨讓他說,這場景彷彿似曾相識一般,心裡面瞬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雖是不懂這些,可那顆敏感的心與生俱來。和雷傾相處的種種,像放電影一樣回放,我害怕文臺說出來的那個結果會讓我尷尬。
於是忽然一轉性,大聲喊道:“哎呀,人家不願意說就算了,不要再逼了!”
可這文臺彷彿已經是鐵了心的要說,之前賣關子不過是做戲,我這樣一講,他就更想說了。
他笑的臉都要扭曲了,邊狂笑邊說:“雷傾喜歡的人就在我們中間,名字是28畫!”
28這個數字我極其敏感,因爲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是28畫。
大家開始數名字的筆畫,而我則像雷擊一般尷尬的坐在原地,不知幹嘛。
林樂率先大喊:“夏青離的名字是28畫!”
我立馬反駁道:“誰說我的名字28畫,我名字只有27畫!”
“你就不要再爭辯了,你的名字就是28畫,28畫啊!”文臺依舊笑的燦爛,卻根本不理會我的尷尬。
我不敢看雷傾,再不敢看。
原來,你心裡有過我?
那個時候,那麼小的一顆心,竟可以裝下我?
第二天上午依舊是考語文,武迪凌就坐在我的後面。考完後,她帶我去商店裡,給我買了一支筆,說:“我很幸運,送你一支我買給你的筆,你也會變得幸運!”
我接過筆,對着陽光,我們的臉絢爛如花。
中午回到家,吃完飯,按照張老師嚴格的要求,我們中午必須睡午覺,以保持精力下午考試。
我們全部在一起,每個人都趴在小桌子上睡。
我的手緊握着筆,眼睛已經閉上,在心裡靜靜的回味着這份感動,和這段即將結束的人生旅程。
而就在我聚精會神回想的時候,一隻手忽然從天而降,粗暴的奪過我手中的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擡頭的一瞬,就見張老師凶神惡煞的用盡全力將我的筆砸在了地上。
只聽“啪”的一聲,筆脆弱的躺在了地上,零零散散,再也沒有辦法拼湊回去。
那一刻,憤怒衝破了底線,我不知道這股憤怒在心裡積壓了多久,我更不知道,仇恨在一刻迸發會是什麼樣子。
看着碎裂的筆,我的心也碎了。
註定的一場鬧劇,那就在鬧劇中結束吧。
我第一次,第一次在張老師沒有理由的壓迫下,迸發出了第一聲吶喊:“你幹什麼?”
這短短的一句幹什麼,孕育了我積壓了大半年的憤怒悲傷仇恨,在家我從未受過此等委屈,可在這裡,我受了半年此等委屈。
顯然張老師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露出凶神惡煞,比我更兇狠的喊道:“叫你睡覺,你在幹什麼?”
“老子在睡覺啊!你爲什麼扔掉我的筆!”憤怒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再考慮,心理被魔鬼控制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那你的手拿着筆動來動去幹什麼?現在馬上給我睡覺!”
“我不睡!”我大嚷着,惡狠狠的,眼睛裡面透着兇狠和漠然。
一屋子的人全醒了,人雖然還趴着,可眼睛都睜着,怔怔的看着我。
張老師的權威無人敢去挑戰,雖然他們平日裡是知道我的個性的,但看到我連張老師的雷都敢去碰,的確也有些驚訝。
張老師抓着我的頭,狠狠的按在桌子上,然後大喊:“叫你睡!”
“我不睡!”我狠命昂起頭,繼續瞪着她。
張老師又把我的頭按到桌子上,仍然重複着大喊:“睡!”
“我不睡!”
這樣來回了差不多十個回合,頭髮被弄的凌亂不堪,沒有眼淚,不會哭,在她面前,我決不會哭。以前不會,現在憤怒的我,更不會。
我像是一頭髮怒的獅子,眼神淡漠兇狠的嚇人,張老師最後無可奈何,沒有辦法讓我服氣。便大聲的喊道:“你不睡覺就滾!”
“走就走,老子早就不想在這兒呆了!”說完起身就往外衝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頭髮這麼亂,這麼嚇人,怎麼出去見人啊!
張老師見我鐵了心要走,又急急的拉住我,不讓我走。
小孩子無心,可大人卻會把這樣的事情看在心裡。若是我爸媽看到我這個樣子去找他們,再怎麼想“望女成鳳”,也會很生氣。
想想以前在家的時候,都五年級了自己都還不會梳頭髮,都是每天媽媽起來給我梳辮子。媽媽若是生氣,連作爲男人的爸爸也會爲了給我梳辮子,而去學。這般捧在手心裡寵的孩子,怎麼會忍心看到我受這樣的委屈。
在這裡唸書,我剪了我最愛的長髮,學會了我以前死都學不會的梳頭髮,我自己覺得,我已經付出了太多。卻每天還要受窩囊氣,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無力弱小。
張老師不知道我倔起來竟是這副嚇人模樣,便立馬換了戰術,開始溫和的對我展開說教,並且還親自爲我把凌
亂的頭髮梳好紮起來。
馬上就要走了,爲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原本我是不想這樣的。
鬧完以後,下午的考試還得繼續考。一羣孩子出門時,簡直像崇拜神一樣的頂禮膜拜我,我竟就真的讓張老巫婆那般難堪。
下午考試,數學題簡直是一個不會。
武迪凌相當聰明,買了一把扇子,把答案也在扇子揹着打開的夾縫裡。幾乎是整張卷子的答案都在上面。
我接過扇子,總算是聰明瞭一回,把答案都抄了上去。
交卷的那一刻,就真的意味着結束了。
在哪個層面上,都結束了。
回到家裡,爸媽已經在張老師家了。
大人果然是陰險,張老師就趁着我沒在的時候,把今天中午的事情跟爸媽說了一遍。當然,她肯定會添油加醋的說是我的不對。她猜到,這件事情我肯定會跟爸媽講,所以就先入爲主的渲染一般。
大人,真是陰險。
爸媽看着我,巴不得批評我一番,還一個勁兒的抱歉的對張老師說:“我們的女兒頑劣,真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我輕蔑的看了張老師一眼,想說點什麼,但總覺得最後一天了,何必一定要鬧得不歡而散。既然她在給自己找臺階下,讓我去拆她臺,心裡終究是不忍的。
我最致命的一個弱點便是這不忍心,心軟。
離開的那一天,大家高興的忘記了悲傷。
太想掙脫牢籠,以至於忘了這段經歷再怎麼痛苦,卻是值得回憶的。
我們發瘋一樣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看到什麼好吃好玩的,就儘量拿。我們就像一羣強盜土匪,看似理所當然的在拿一些其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走之前,我和雷傾簡單說了個再見。
以爲會再見,可最後,卻再也沒見過。
車子載着我離開了這裡,回首的那一瞬,才發現,這裡,有我好多回憶。
窗外,風景飛速掠過,那麼小,就竟懂得觸景傷情。
回到久違的家,心情抑鬱,難受不已。跑到天台去痛哭,媽媽跟了上來,竟是抱着我一起哭。
大家,都爲了這該死的唸書付出了太多。
這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莫過於是付出太多卻沒有回報。
幾天以後,一中實驗班考試的成績下來了。我奇蹟般的上線了,其實也沒什麼好稀奇的,武迪凌給我抄了那麼多,沒考上纔是奇蹟。
可一中實驗班有個很讓人無奈的規定,就是上線的人,若是在考生前兩百名,便不用交學費。而兩百名以後的,上線了也要交1萬7的高價。
送去老師家裡寄讀,已經花了很多錢,家裡面不算大富大貴,尤其那個年代,1萬7還算值錢。我着實是不想再花這些無謂的錢了。
爸媽嚴肅的來到我面前,把一道關乎人生的選擇題擺在了我面前。
此刻,我可以選擇拿1萬7去讀一中,也可以留在本地中學南中唸書,但很多人都知道南中是出了名的爛。最後,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去離家不遠的一個城唸書,那裡有一所中學,叫觀中。爸爸裡面有熟人,並且聽說教學質量不錯,升學率很高。
我若是選擇去一中,便可以逃過中考考一中的命運。若是留在南中,或者觀中,我還要面對中考,而中考的目的又是考一中二中。
彷彿是命定的一種規律,怎麼都逃不掉一樣。
世界是這麼安排的,似乎住在裡面的人,就只有認命的份兒。
我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我最討厭的便是選擇。瀟灑的人不需要解釋,若是實在沒法抉擇的時候,那就交給天去決定。
我把三所學校分別寫在三張紙上,然後揉成團,一手捏着,另一手便去抓,去抓我不確定的未來,抓我不確定的命運。
人,似乎總是扮演着弱勢動物一方。
最後,我抓到了觀中,便斬釘截鐵的對爸媽說:“我要去觀中唸書!”
爸媽問我:“爲什麼?”
我說:“要去就是要去,不需要爲什麼!”
爸媽思索了好一會兒,一本正經的對我說道:“你若是想去一中唸書,也可以的,錢不是問題!”
“不想去!”我連解釋的心都沒有,斬釘截鐵的回道。
爸媽見我如此堅定,當然是尊重我的選擇。以爲這結果是我深思熟慮以後的結論,卻不知我是如兒戲一般抓鬮決定的。
不管怎麼樣,事情總算是有了一個結果。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暫時沒有了,心裡面總算不是空落落的,抓不住方向了。
接下來的日子當然是狂歡。
高揚本就不是本地人,考完以後就回家那邊去了,聽說念初中準備在自己家那邊念。走的匆忙,也沒來得及留個聯繫方式。
艾琳和雷傾走了以後,也沒有消息。
剩下的便總是聚在一起玩,我們在大街上打鬧,狂奔,大笑,彷彿是在告別自己過去時間裡的悲傷。
其實,就算那個時候再痛苦,過去了還是會生生的懷念。
甚至有時候,竟在懷念張老師的凶神惡煞。
這世上僅此一個張老師,似乎再也不會有那麼一間房子,把我們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打鬧,一起痛哭。
好吧,只能說再見了。
高興的說再見。
至少那個時候是高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