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清香,帶着梔子花的清新,細不可聞的氣息,若不是這樣的身體接觸,根本就聞不到。
蘇錦秋有瞬間的失神,心臟狂跳起來,頓時連反抗都忘記了。下意識的吸氣,努力去聞來者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
本以爲這輩子再也聞不到,本以爲這種味道就引絕跡。
這是母親俞氏獨有的味道。
俞氏會調香,說不上多愛,卻是個制香高手。在蘇錦秋的印象裡,俞氏不精通的事情似乎很少。針織女紅,做菜調香,寫字做詩更是不必說。
這款薰衣是俞氏自己調出來的,淡淡的香氣,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聞到。
她足足聞了八年,好像刻在骨子裡一般。
然後在俞氏去世的八年後再次聞到,蘇錦秋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被壓到牆上假山後面,絕對隱蔽的角落裡,來人手壓在她肩上,卻是放開對她的禁錮。
蘇錦秋慢慢擡起頭,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陰影下鳳池的臉越發顯得陰沉內斂,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幾乎彈性反應般,蘇錦秋擡手一個耳光甩到鳳池臉上,死死地瞪着鳳池。
這不是世面上能買到的香料,不可能是巧合。爲什麼鳳池身上會帶着這個味道,俞氏並不是天才調香師,這種香氣她能調,別人也能調出來,
但爲什麼鳳池會知道這個味道,只是兩人身體接觸才能聞到的味道……
鳳池捱了一個耳光,臉色依然雲淡風輕的模樣,一副我是大人,你是孩子,我會原諒你的模樣。
蘇錦秋恍了一下神,下意識的就要叫人,她知道叫人很危險,但跟鳳池這樣獨處更危險。即使他是皇子,成年皇子也不能私自出入,尤其是今天,皇子們全部在外頭,鳳池絕對是偷溜進來的。
皇子偷溜進後宮,事情可大可小。
鳳池卻是伸手捂住她的嘴,蘇錦秋直接張口去咬,血從指尖流下,鳳池仍然一動不動,只是看着蘇錦秋。
“唔,唔……”蘇錦秋掙扎起來,完全沒有用。
鳳池仍然淡然,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能淡定自若。
好像較真一樣,兩個人就是這樣,你瞪着我,瞪着你。鳳池的耐心似乎十分足,蘇錦秋用力咬着鳳池的手,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混着鮮血,帶着淡淡的甜腥味。嘴被捂住,折騰一會只覺得手腳無力,那是一股從心底發出來的無力感。
“出了正月我就要去封地,臨走之前想見你一面。”鳳池聲音很輕很輕,看着蘇錦秋的神情十分祥和,好像就是長輩在跟晚輩說話。又道:“別出聲,御園裡正中坐着的可是皇后。”
蘇錦秋聽得一震,皇后也許不想鳳池當皇帝,但她仍然是鳳池的親孃。鳳池偷溜進後宮,與她這個齊王妃有什麼,皇后絕對會義無反顧的站在鳳池這邊。就是沒有皇后的支持,女子跟男人私德,不管是不是被強迫,絕大多數都是一根白綾,鳳池甚至不用承擔任何責任,誰讓他是皇帝的親兒子呢。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鳳池輕聲說着,直接摟着抱起蘇錦秋。
蘇錦秋差點要叫出來,就要去拍打鳳池。鳳池如何會理會小女孩的拍打,動快極快。兩人本來就是站在牆邊上,直接翻牆到旁邊院落。
落地之時,蘇錦秋驚魂未定,牆那邊是御花園,燈火通明。這邊卻是黑洞洞一片,慌廢了許久之地。
蘇錦秋想着皇城地圖,御花園西邊是重華宮,東邊卻是北五所,公主們的住所,目前待字閨中的公主只有華陽,她住所東一所,這裡則是乾東五所,相距十分遠。公主們早已出閣,這裡自然慌廢了。
從嬤嬤帶她去上廁所開始,一切都在鳳池算計之中。他武功再高,又沒有練隱身術,裡間必然有內應。
鳳池果然會選地方,這真是個叫破喉嚨也沒人理會的“絕佳”談話之處。
“我不會害你。”鳳池突然開口。
蘇錦秋拉緊身上的大氅,只是擡頭看着他,元宵佳節,月亮自然明亮。即使沒有燈火照着,鳳池的臉仍然清晰可見。
長身玉立,英俊非凡,尤其是一雙細長眼裡,帶着莫名的關懷,竟然能給人一種親切感。明明做了那麼多的惡事,把下限刷新到極致,竟然仍然是翩翩皇子。
鳳池把聲音放輕了,眼睛看着蘇錦秋,神情卻顯得很懷念,很飄忽,道:“我從來沒有爭皇位的意思,年後我會請旨出京。去了太子的疑心,母后……也能放心了。”
蘇錦秋沒作聲,最初的驚嚇過去,她已經冷靜下來。眼前最關鍵的,她要如何順利脫身,不經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怒火壓下去,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道:“我知道魏王殿下沒這個心思。”
世人都說元鳳是變態,其實元鳳並不是典型性的,他的思維方式是可以捉摸的。雖然有時候不太合情理,但仔細想想似乎也能理解的通。也跟他的生活環境有關係,鳳啓大度寬和,他對元鳳是真的好,總是會在元鳳要走錯時拉他回來。
鳳池則是完全不同,他的想法,他的思維完全捉摸不透。他沒有兒子,正常男人無子早就要折騰了,他則是完全不急。對子嗣傳遞完全無所謂,絕後那麼大的事,他都能淡定。
他說他沒有爭皇位,他一直以來的表現好像也沒有爭,就他本人的態度好像也沒爭。但他要是永昌皇帝面前表明態度,要跟鳳啓兄友弟恭,永昌皇帝再怎麼樣也不會要滅到長子扶他上位,這可是一母所出的嫡親兄弟倆。
也許鳳池真沒看上皇位,連子嗣都不在乎的人,未必看上皇位。只是他那種曖昩不明態度,讓局勢發生了變化。
或許說,鳳池在享受爭皇位這個過程,人生如此無聊,總得找點事做。
“走之前,有幾句話想跟你說。”鳳池說着,頓了一下道:“宮中規矩衆多,想見上一面太不容易。”
當然如此挺而走險,也是一種樂趣。
蘇錦秋不自覺得雙手握拳,把怒火壓下去,道:“說說話?魏王殿下的話好輕鬆,但你可知道,你這是在置我於死地。”
就跟跑過去跟俞氏告白一樣,那是情聖的表現嗎?不是的,那是想的氏死。古代不是現代,對女子的要求近乎變態,俞氏還算堅強的,換個人早就在收到告白的時候就去上吊了。
鳳池聽到這句話,神情悲傷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看着蘇錦秋的臉,有幾分自言自語地道:“當年,她……也是這麼說的。”
連帶着剛纔那一巴掌,蘇錦秋與俞氏樣貌並不是十分相似,但兩人的應對反應卻是出奇的相似。當然俞氏更憤怒,看着他的眸子裡全是不可思議,不明爲什麼丈夫最好的朋友會這樣對她。
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感情,以及對最好朋友的背叛。
蘇錦秋聽得一震,心中頓時波濤洶涌,眼中頓時充滿淚水,恨得咬牙切齒,道:“做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我父親拿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呢……你要了他夫妻的命!你是王爺,天下間的美女任你選,爲什麼要這麼做!!”
鳳池有幾分意外,道:“你……竟然知道?”
紙包不住火,蘇墨玉會知道並不算太意外,但當時蘇錦秋才八歲,不管是蘇墨玉還是俞氏都不會跟她這種事,一定會把她瞞的死死的。
蘇錦秋身體顫抖起來,不自覺得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直跟自己說,她還有下半輩子要過,今天必須從這裡脫身,惹怒鳳池她討不到好處。但是那股無法壓抑的怒火,一直在燃燒着她的心肺。
蘇墨玉和俞氏,那是她的父母,疼愛她八年,把她捧爲掌上明珠一般疼愛着。
因爲鳳池,他們雙雙過世。鳳池是沒有直接殺了他們,但若是沒有那件事,何至於如此……
“我爲什麼不能知道,爲人子女者,連自己父母如何死的都不知道,還配爲人子嗎?魏王殿下當然是無所謂,反正你手上的人命,多兩條少兩條根本就無所謂。我只是很好奇,魏王殿下想對我這個孤女怎麼樣。我父母都死在你手上,你指望我怎麼對待你!!”脫口而出的話,蘇錦秋直接用吼的說出來。
好像是一根導火索,現在鳳池竟然在她面前提到俞氏,還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她頓時殺了鳳池的心都有,人早晚都會死,蘇家已經沒人,她還有什麼好怕的。人活着總是要忍,此時卻是實在忍不下去。
鳳池眼睛瞪大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抓住蘇錦秋的雙肩,指甲幾乎要掐到她肉裡。
怎麼可能,他是對俞氏有不軌之心,男女情愛,本來就沒什麼邏輯可言的。他也不是會自我約束的人,喜歡就喜歡了。當然他與蘇墨玉也是真心相交,從幼時的交情,這些都是真的。
他喜歡俞氏,也是真拿蘇墨玉當朋友,若是旁人的老婆,男人早死了。
蘇錦秋吃疼,卻是一聲不吭,只是一步不讓地瞪着鳳池。
她並不願意去恨鳳池,恨一個人要消耗的生命太多。但是此時此刻,她就覺得鳳池是她的殺父仇人,繼續道:“我爹爹號稱棋聖,一生之中下了無數盤棋。怎麼會因爲屈屈五盤棋就會吐血而亡……”
“我……我什麼都沒做過。”鳳池神情慌亂起來,這話與其是跟蘇錦秋說,不如是在跟自己說。
他真的很喜歡俞氏,非常非常喜歡。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對蘇墨玉下手,蘇墨玉跟宋思宗約棋對戰他還去了。既管那時候他們已經鬧翻了,他還是去了。
蘇錦秋看他這樣,既覺得解恨,又覺得憤怒,同時又有幾分無力。鳳池竟然一直不知道,一直以爲蘇墨玉就是死與意外,俞氏深情跟着他去了。道:“在爹爹與宋思宗對戰的前幾天,他得知了你的齷齪想法,與孃親吵了一架,心情十分糾結……”
蘇墨玉是個很單純的人,陽春白雪見不得一絲陰穢,尤其是他真當鳳池是好朋友。最多的朋友看上他的妻子,這種戲碼……
“那他爲什麼還要應戰!!”鳳池直吼了出來,聲音幾乎可以用咆哮來形容。
蘇錦秋冷笑一聲,道:“因爲他是蘇墨玉,不是看上朋友老婆的魏王殿下。”
事事爲別人着想,總是會體諒別人的心情,對朋友真心實意。結果呢,所以才說好人不長命,太好的男人不能嫁,他要關照的太多了,不自覺得就忽略了家人。
他死了,俞氏死了,她成了孤女。
好像是大胸一記大捶,鳳池的腰突然彎了下來,幾乎是扶着蘇錦秋的肩膀才站住,大口喘着氣,好像被重傷一般。
蘇錦秋雖然被壓有點喘不過氣來,卻仍然挺直腰桿,冷笑着道:“我娘一輩子愛的就是我爹爹,王爺也好,皇帝也好,哪怕是玉皇大帝,都動不了她的心。她臨終前還說恨透了你,害死她的愛人,讓她的女兒成了孤女。”
“不要再說了!”鳳池像受傷的野獸,低聲吼着。
“呵呵……”蘇錦秋笑了起來,嘲諷又悲傷,道:“我父母都死了,我親身經歷了這些,爲什麼不能說。”
她知道她在玩火,再逼下去鳳池會瘋,那就瘋好了,這口氣她忍不下去。
“王……爺,你們,你們……”
突然一聲插了進來,魏王妃張大嘴巴看着鳳池和蘇錦秋。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有事出門了,晚了一會,爭取明天八點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