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了嗎？”
視野裡，是被血染紅的星空。
舊勇者囁嚅着腫脹的嘴角，看着自己的血，在真空裡越飛越遠。
試着站起來。
然而感覺不到雙腿。
事實上，腰以下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後腦枕着一塊石頭，依靠着這點弧度，舊勇者垂下眼瞼，看到的，是自己齊刷刷斷裂的腰部。
腰部以下已經沒了。
魔素也好，戰意也好，魔力也好，都幾乎被清零。
克萊茵的那一拳，到現在還在臉頰上隱隱作痛。
挪動眼球，舊勇者看到的，是那個熟悉的少年，就站在自己旁邊，就像在哀悼一樣，一動不動。
手裡，拿着已經摺斷的杜蘭達爾之劍和阿爾忒彌斯之劍。
“這把劍…衛萊教官需要這把劍，我要拿走。”克萊茵擡了一下手中的阿爾忒彌斯之劍，說道。
“呵，你真會開玩笑。”
舊勇者自嘲般的笑了：“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吧。”
“教官教過，這是禮貌。”克萊茵淡淡的說道。
“呵，禮貌。”
舊勇者嗤笑般的，又恢復了仰面朝天的姿勢。
啊，衛萊啊…話說回來，那個混蛋確實是思想品德教官來着…真是，教出了一個優秀的徒弟啊。
“還等什麼呢，我已經沒力氣反抗了，殺了我吧。”舊勇者無奈的說道。
“你不是怕死嗎？”克萊茵沒有動手的意思，反而好奇的問道。
“怕死也沒用吧？”舊勇者無奈的嘆道：“就算你放過我…這個世界，也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倒不如求你，給我個痛快的。”
面對舊勇者沙啞的聲音，克萊茵的眼中，劃過一抹憐憫。
沉默良久，克萊茵再次開口道：“你在騙人吧，其實你加入魔神族後，就已經後悔了吧，最後那一擊，劍碎的時候，你的斷劍更快，但你停了，你…很後悔吧。”
舊勇者沒有說話。
癱在小行星上，舊勇者的眼角，有一絲水霧在瀰漫。
不用回答，克萊茵能從他的眼中看出他的想法。
曾幾何時，舊勇者也是一個純真的少年。
在發現自己有黑劍徽的時候，也一定興奮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在訓練的時候，一定也幻想過自己成爲勇者後，除暴安良，爲人敬仰。
也曾立下過誓言，要爲這個世界帶來真正的公義。
然而，正如他所說，也正如克萊茵所說。
人，並不完全是善良的。
貪婪，自私，狂妄，憤怒…以及種種，人本性裡的這些罪惡，無數次的傷害了他。
付出得不到讚揚。
戰鬥得不到回報。
好像成了勇者以後，一切善行都是理所應當的，不應該要求得到榮譽。
是啊，這種事，誰都受不了，誰都有自私的心。
即便是以品德著稱的騎士團，對於榮譽也有着最基本的自私和渴望。
舊勇者怕死嗎？
他當然怕。
但……
“動手吧。”
舊勇者囁嚅着嘴脣，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
我已經沒救了。
克萊茵從他悲哀的眼神裡看到了這句話。
並不是說生命上的沒救，而是身爲勇者，成爲魔神王，這意味着作爲人的他，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資格。
他…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容納他的角落。
即便他活下來，恐怕也只能過比死更痛苦的日子吧。
“成爲魔神王是錯的，投靠魔神族是錯的，這你應該早就意識到了吧？”克萊茵問道。
舊勇者嗤之以鼻的笑了。
不是對克萊茵的問題。
而是對自己。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你沒想過彌補過錯嗎？”
“當我走投無路，只能投靠魔神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錯的，但是啊，克萊茵，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錯誤，是彌補不了的。”
“是嘛。”
克萊茵看着如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舊勇者。
腰部以下的身體，已經開始再生。
由於傷的太重，舊勇者的再生很慢，所以要殺的話，這種程度的再生根本沒什麼意義。
望着舊勇者，克萊茵的心微微沉淪。
當初，我曾差一步，走上和他類似的道路。
沒有再說話，克萊茵擡起了手中已經摺斷的杜蘭達爾之劍，垂直的指向舊勇者眉心。
可能已經釋懷了吧。
舊勇者也沒有說話，而是安詳的閉上了眼。
有些錯誤，就算再怕死的人，也會心甘情願的用生命去償還。
更何況，還是已經無力迴天的情況下。
舊勇者的臉上掛着微笑。
那是滿足的微笑。
至少，臨死前，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肖生克*弗里曼。
什麼嘛，我明明有這麼好的名字，幹嘛要去做勇者？
真的……太蠢了。
面對面露釋懷的舊勇者，克萊茵嘆了口氣。
“既然如此，你的錯誤，我來幫你終結。”
旋即，一劍刺下。
這一劍，克萊茵刺的無比果斷。
毫無疑問，這一劍將終結舊勇者的生命。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
印象中死亡的感覺並沒有到來。
舊勇者等了很久，卻依然發現自己沒有死。
克萊茵的劍，明明已經刺向了自己。
爲什麼？
睜開眼。
舊勇者的瞳孔，此刻收縮了。
克萊茵的劍非常精準的，從他耳畔紮下。
沒有刺穿舊勇者的眉心，克萊茵刺的，是他頭旁邊的小行星地表。
即便是遍佈裂痕的斷劍，也依舊很輕鬆的扎入了石頭裡。
舊勇者呆呆的看着劍。
破碎的劍身上，反射着自己破碎的臉龐。
他錯愕的擡頭看向克萊茵。
“你…什麼意思？”
沒有正面回答。
拔出劍，明明沒有血，克萊茵依舊做了個揮灑的動作。
深邃的目光，望着遠方的龍神界。
“魔神王已經死了，死在了我剛纔這一劍下，現在躺着的，只是一個勇者罷了。”
“哈？這算什麼，你不殺我？你有沒有搞清楚，我現在可是魔神王！”舊勇者不明白他的意思。
而克萊茵手持着兩把劍，重新披上了那黃金的光芒。
“託莫羅大哥說過，就算是魔素，只要用對地方，也可以做好事，你的傷，以你的能力，三五分鐘就能恢復吧？你…還有戰鬥的權利。而選擇爲什麼而戰，是你的權利，你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
說罷，手持兩把聖劍，克萊茵一躍，向着龍神界的方向飛速。
深邃的虛空中，舊勇者就這樣呆呆的躺在原地。
克萊茵的話，久久在耳畔迴盪。
回憶着自己的一生。
這混蛋的一生。
舊勇者的眼中，兩行熱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滲了出來。
我…
我究竟…
做了什麼？！！！
深空中，如果有空氣的話，人們也許能夠聽到，一個男人默默的抽泣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