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天並沒有回答他,凝視着他綠油油的雙眼,又想起地洞中發生的事情,忽然覺得有什麼人在暗中幫助他,所以才讓龐峰天龍態度徹底改變。
“你爲什麼要幫我?莫非你不知道,兩極族的規矩,凡是由族人通婚所生之人,必須被煉魂鍋將魂魄煉爲虛無?”
龐峰天龍不耐煩地道:“我說你這隻臭老鼠真是煩死了,那套規矩,老子愛理便理,不愛理的話,吹霧使通知我也沒用。”
戮天對兩極族的事情頗爲了解,知道吹霧使與自己的孃親養元使,還有無相使、喚靈使,都是五持器使當中的人物。
養元使可以讓族人養氣歸元,不死不滅;喚靈使手中噬靈杖可感應族人元神血魔龍,更可以召回族人靈魂;無相使手上掌握着九九無相,不過早被書翁等人追殺,搶走九九無相,不知所蹤。
至於吹霧使,據傳言只要她輕輕一吹,即使隔千山萬水,也能將任何消息傳給兩極族人。
龐峰天龍非常好面子,自己長得怪異,於六百年前便比正常人高大三倍不止,總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太過丟人,對養元使也苦戀無果,便躲入了同宗山深處。
他一躲便是六百年,期間聽到過無數次吹霧使的傳信,但都沒有回去,自然是面子勝過一切,不將族人放在眼中。
戮天知道他不願多言,也不多再多問,道:“走快一點,咱們去忘憂谷。”
他自然是跟比翼雙鳶說的,可龐峰天龍卻以爲戮天在邀請他,大是歡喜,哈哈一笑,將路讓了開去。
比翼雙鳶一邊吃,一邊飛,實在是暢快無比,對龐峰天龍更是非常喜歡,不知不覺中,已趕到了忘憂谷,可戮天的心頭卻越來越沉重。
※※※
忘憂谷,碧玉寒潭。
夜深了。
蒼穹陰沉,偶有幾點星光掙脫烏雲的束縛,從星空灑落。
它們,彷彿偷窺人世的一雙雙眼睛。
清涼的夜裡,水勢湍急的碧玉寒潭,飛珠濺玉,彷彿堅守着什麼,任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它卻一如既往,永不停歇的流着。
喧鬧的世界,吵得使人心煩。
這兒,水流聲很大,同樣很吵。
可是,到了這兒,她那顆波瀾起伏的心才能夠平靜下來。
冰翎一反常態,穿着一身藍色的衣衫,坐在那塊曾經因一隻小蟲子嚇得她花容失色的岩石之上。
從不離身的花雨,抱在懷中。
彷彿,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夜風輕輕,幽幽花香,隨風而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冰翎的身子忽然一抖,臉色一白,嚇得不敢再動。
只因爲,一條綠色的蟲子,彷彿蝸牛一般,正從她眼前緩緩爬過。
記憶中,也曾有這麼一次,她坐在這兒,被一條蟲子嚇了一大跳。
那個男子,將蟲子拿在手中,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繼續捉弄她。
這一幕,她曾經經歷過,如今從塵封的記憶深處又翻了出來,心頭孤寂,實在難以忍受。
她曾如傻瓜般癡癡的想,如果他能夠出現在自己面前,拿蟲子來嚇她,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往事一幕幕,牽動心緒,冰翎的心中忽然煩悶起來,捂在胸脯之上,輕輕咳嗽着。
美麗而冰冷的容顏,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蒼穹無垠,天地蕭蕭。
彷彿世間,只有她孤單的身影。
盯着那隻從身前緩緩爬過的蟲子,她的身子忽然一抖,整個人彷彿僵住了一般。
然後,她的目光緩緩地從那卑微的蟲子上面離開,擡頭往碧玉寒潭深處的瀑布上面看去。
昏暗的星光照耀着這邊的天地,一道同樣孤單的身影,彷彿從遙遠的地方而來,看似近在眼前,卻又隔着千山萬水。
她,怔住了。
花雨神劍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劇烈的顫抖起來,竟不受冰翎的控制,飛了出去。
迎向那瀑布上面的身影。
烏雲露出一角,一片星光從星空傾瀉而下,照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影,忽然清楚了很多。
白髮如雪,一身白衣在瀑布之上獵獵飛舞,憔悴的容顏,妖異但卻複雜的目光,正注視着這個美麗冰冷的女子。
只見花雨迎上去的那一刻,一團白色物事從戮天的後背豁然飛出,同樣不受控制,往花雨神劍迎了上去。
正是魚腸!
“嘎……”
蒼穹深處,忽然有一聲長唳傳下,比翼雙鳶在上空盤旋,也不知它們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不過,這個女子能夠召喚出與它們可一爭長短的翡翠天凰,比翼雙鳶應該不會對她有什麼好感。
正如缺月一樣。
戮天的身影,漸漸清晰,掙扎的神色,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然後,白光幽幽閃爍,他飄飄而來。
站在岩石之上,他並沒有去看那個美麗冰冷的女子,反而彎下身子,將她天藍色錦裙前面的蟲子抓了起來。
時光,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可是,爲什麼感覺卻完全不同呢?
桃花依舊,人面全非。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無境。
她,卻是曾經的冰翎。
戮天將蟲子抓在手中,嘆了口氣,隨手拋出,淡淡地道:“到現在,你還怕這些東西?”
冰翎冰冷的臉上,忽然涌出無限的溫柔,帶着羞澀,帶着歡喜的溫柔。
然後,她的眉間,露出了悄悄的笑意。
“你……你怎麼來了?”冰翎凝視着他妖異的雙眼,忽然覺得原來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
魚腸和花雨在半空飛舞,宛如活物,戲耍一番之後,又回到了此處,蒼啷一聲,插進了岩石之中,彼此依偎在一起。
戮天看着這個坐在岩石之上的女子,以往的冰冷,彷彿被徹底熔化,再也找不到分毫。
幾絲秀髮遮住了她光潔的額頭,秋水般明亮的眼睛,白皙而毫無瑕疵的臉頰。
只不過,此刻的她,情況看起來並不怎麼好,氣息虛浮,原來紅潤的臉,笑靨生春,此刻卻真正如“玉面殭屍”一般了。
然後,戮天淡淡地道:“我來給你送藥。”
順手從懷中掏出那個綠玉瓶子,抵到她的眼前。
那美麗絕世的女子,眉間笑意更濃了,接過那個綠玉瓶子,緩緩地站起,看着他。
溫柔的輕風,緩緩送來。
陣陣幽香,簇擁着二人。
“這是?”冰翎玉如一般的手拿着那綠玉瓶子,低聲問道。
“百花千年月露霜。”
戮天彷彿在掙扎着,不敢去看冰翎的眼睛,低下頭去,不過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那你呢?”冰翎看着他的神色變幻,並不在意,淡淡地道。
“這種藥用法奇特,必須找兩個人同時使用,相互輔助,一進一退,不然可能會魂飛魄散的。”
戮天說的雖然兇險,但冰翎彷彿並沒有聽進去,眉間只是露出了若有若無的失望之色。
二人都不再說什麼,彼此凝望,沉默着。
比翼雙鳶又是一聲刺破蒼穹的長唳,如兩團雲彩,向北而去,轉眼間已沒入了山崖後方,不知去向。
戮天看着比翼雙鳶離開,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冰翎悠悠地道:“坐吧。”
戮天一怔,卻見冰翎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已經坐了下去。
記憶中,也曾經有這麼一幕,他們坐在這塊岩石之上,坐在彼此旁邊。
戮天似乎又掙扎着,猶豫着,不過最終還是緩緩地坐了下去,就在她的身邊。
魚腸、花雨,插在二人身前,依偎在一起,彷彿訴說着塵封千年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