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回去的時候,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小紅樓的燈光亮了起來，站在大門外的趙宣文都能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 那是趙宏國和他的老婆孩子在笑鬧着。
好像自打自己有記憶開始，每每只要自己出門不在, 那一家三口便是歡聲笑語不斷，然而只要他一回來, 就彷彿是糞坑裡面扔下個炮仗似的, 原本快快樂樂的蛆蟲們立馬就被炸了個人仰馬翻。
這麼多年下來, 趙宣文已經習慣了, 要說會不會傷心……他還真沒有脆弱到那種地步去。
趙宣文聽着裡面的歡聲笑語, 不由得勾了勾脣角, 接着邁着八字步朝着家裡面走了過去，當他推開門，扯着洪亮的嗓子朝着屋子裡面喊了一聲我回來了之後，房間裡的那些歡聲笑語就像是按下暫停鍵似的, 瞬間消失了。
趙宣文的俊臉上掛着笑容, 大喇喇地走進了屋子裡面，然後在軟軟和和的皮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翹着二郎腿，腳尖一點一點的，原本沾在腳上面的泥沙啥的隨着他的動作紛紛掉落了下來，地上鋪着的暗花地毯上瞬間被污染了。
看到這一幕之後，趙宏國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起來, 他的臉色耷拉了下去, 怒氣衝衝地說道：“趙宣文，你瞧瞧你像是什麼樣子？回來之後不知道換鞋的嗎？進門就在這裡大聲嚷嚷, 怎麼着，咱們家人都是聾了，聽不見你說話是咋滴？你在這裡作什麼幺？”
趙宏國向來都不喜歡這個大兒子，屁本事沒有不說，脾氣還賊拉大，學習學習不好好學，工作工作不好好做，幹啥都沒長性，二十六歲的人了，還是一事無成，要不是自己舍了老臉去幫他在運輸部找了個工作，他現在還在外面混呢。
跟小兒子相比較起來，他簡直就是爛泥扶不上牆，趙宏國只要見到他，心裡面的火氣兒便蹭蹭蹭地往上冒。
“你瞧瞧你，現在你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工人了，怎麼還跟個混世似的，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兒子？”
這些話趙宣文之前都是聽慣了的，現在趙宏國這麼說，他眉毛動都沒動，任由着趙宏國在那裡訓斥他。
而坐在一旁的周嬌嬌看到趙宏國這個樣子，忍不住勸說道：“老趙，你消消氣，宣文他也不是故意的，他這是跑車累了，回到家忘了也是正常的，你別跟他一般計較，強華，快點拿鞋子給你哥哥換上，你瞧瞧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一丁點兒的眼力勁兒都沒有？”
說着，周嬌嬌朝着另一旁坐着的趙強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快點到門口去拿拖鞋。
趙強華的眉頭皺了皺，不過還是乖乖地去門口將拖鞋拿了過來，放在了趙宣文的面前。
“喂，把鞋換了。”
看着面前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趙強華實在是叫不出來大哥，便用喂來代替了，事實上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向來不好，趙強華也有很多年都沒有開口叫過他哥哥了。
然而趙宣文卻踮了踮腳，笑着說道：“小弟，你說你都把鞋拿來了，爲什麼不乾脆給我換上了？哥哥我剛從外面回來，累得很，身上沒有力氣，你幫幫我成不成？”
然而聽到趙宣文的話之後，趙強華的臉色猛地變了 ：“你說什麼？”
趙宏國跟着呵斥道：“趙宣文，你在外面怎麼混蛋我不管，在家裡面我可不能慣着你的臭毛病，你要是再說一句，看我抽不抽你！”
周嬌嬌的哄了大的哄小的，又轉頭對趙宣文說，讓他不要鬧脾氣，乖一點，好好地說話。
“宣文，你別跟你爸耍小孩脾氣，他心臟不好，你再給他氣出來個好歹來。”
“強華，你也少說兩句，你大哥跟你開玩笑呢。”
趙宣文冷眼瞧着這一切，只覺得異常可笑，眼見着趙宏國和趙強華二人都在周嬌嬌的安撫下冷靜了下來，趙宣文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那個，我準備要結婚了，之前你不是說過的，等我結婚的時候，就把工資和我媽留的錢給我了……”
聽到趙宣文提到錢，周嬌嬌的面色微微一變，原本還像是個女主人似的哄了這個哄那個的人立馬安靜了下去，她甚至都沒有找藉口，身體一轉，直接離開了這裡。
而趙強華嗤笑一聲，一轉身也離開了，客廳裡面就只剩下趙宏國和趙宣文這父子兩個。
瞧着趙宏國難看的臉色，趙宣文繼續說道：“爸，話是你說的，你該不會把你說的話給忘記了吧？”
趙宏國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不愉之色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要是你肯正正經經找個好姑娘結婚，我自然是會把你媽留下的東西給你的，但是你這次找的姑娘該不會又像是之前一樣，都是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吧？”
趙宣文點了點頭：“那是當然，爸，我今年都二十六歲了，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之前我找的那些姑娘你不是覺得人家出身不好，就是覺得人家家境不好，要不就是性格不好……這次我找的姑娘可不錯，人家對我可好了，壓根兒就不是衝着咱們家條件來的，你這次該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吧？”
之前趙宣文就處過不少對象，但是每一個都入不了趙宏國的眼，他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六歲，這一次他找了一個樣樣符合標準的姑娘——家世不好不壞，有正式工作，模樣長得不算漂亮，但也不是很醜，關鍵脾氣好性格好，家庭成員還簡單，而且也不貪圖他的錢。
“爸，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眼見着趙宏國不說話，趙宣文又開口問了一遍，然而這一次趙宏國卻十分不耐地說道：“行了，這一次你先能談下去再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之前你爲了要你媽的東西，都跟別人聯合起來一起欺騙我，誰知道你這次是不是騙人的？等你真要結婚了再說。”
說完這番話後，趙宏國懶得在跟趙宣文說些什麼，起身離開了客廳。
偌大的客廳裡面就只剩下了趙宣文一個人，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想到剛剛趙宏國的表情，他只覺得異常可笑。
他也沒有像是傻子似的在客廳裡坐着，很快便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裡吃的東西並不多，米麪油之類的只剩下了個底子，趙宣文也不計較這些，有什麼就用什麼，很快就張羅出了一碗麪糊糊來。
周嬌嬌躲在房間裡，聽着樓下廚房裡面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響，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面上也露出了濃濃的不悅之色，眼見着趙宏國從外面進來了，周嬌嬌忍着氣，裝作溫柔大方的樣子說道。
“老趙，宣文這怕是又在鬧脾氣了，你說他的性子怎麼就這麼擰？他也是我打小就帶到大的，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一聲媽都不叫也就算了，至少要叫我一聲阿姨吧？結果他可倒好，對着我的時候就像是看陌生人似的……”
“你說他要是餓了，跟我說一聲，我還能不給他弄吃的嗎？他現在胡亂折騰，將廚房裡弄得一團糟，等回頭還是我來收拾，你說我這……”
說着說着，周嬌嬌悲從心來，捂着臉嚶嚶嚶哭了起來，小模樣甭提多委屈了。
趙宏國頭大如鬥，他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將自己的媳婦兒攬入了懷中，他拍了拍周嬌嬌的後背，輕聲說道：“嬌嬌，辛苦你了，他就是個混不吝的，根本就不講道理，什麼事兒都由着性子來，我這個當爸爸的也管不住他……”
說着，趙宏國猶豫了片刻，接着又說道：“嬌嬌，這小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待在家裡除了惹亂子外，沒有屁用處，回來後還惹你傷心……”
聽着趙宏國的話，周嬌嬌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她的啜泣聲都小了一些，然後便聽到趙宏國繼續說了下去。
“……要不然這樣好了，讓他跟廠子申請宿舍出去住，工資也給他自己拿着吧……”
然而還沒等趙宏國將話說完，周嬌嬌突然坐了起來，脫口而出道：“不行！”
看到周嬌嬌的樣子，趙宏國愣了一下，隨即說道：“怎麼就不行了？他在家裡見天地找你麻煩，讓他搬出去不就行了？咱們也甭管他了，要是他出去了，你也不用像是老媽子一樣伺候他，多好。”
趙宏國覺得自己的主意挺不錯的，大兒子就是個混不吝的玩意兒，只要他一回家，家裡的氣氛立馬就變了，周嬌嬌倒是沒有抱怨過什麼，而是任勞任怨收拾着趙宣文弄出來的爛攤子，只是她的身體本就不是太好，照顧他和趙強華兩個人已經很辛苦，如果趙宣文懂事兒一些，照顧他也沒什麼的，偏偏他見天地找事兒。
趙宏國琢磨着，乾脆讓趙宣文自己一個人到外面去過日子，是好是壞都是他自己的，周嬌嬌也不用這麼辛苦，他們家原本和和樂樂的好日子也不用因爲他的存在而變得亂糟糟的。
然而周嬌嬌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趙宏國。
“不行，不能讓他出去過日子。”
見趙宏國滿臉不解地看着自己，周嬌嬌的眼神閃過了些許慌亂之色，隨即鎮定了下來，笑着說道：“老趙，我這都是爲了你好。”
說着，周嬌嬌拉住了趙宏國的手，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老趙啊，這宣文還沒結婚呢，就該在家裡住着，咱們家這麼大的地方，還住不下他一個人嗎？你要是讓他出去一個人住，廠子裡的人非得戳爛咱們的脊樑骨不成。”
周嬌嬌的意思是，這年頭就沒有沒結婚的兒子出去單過的，趙宣文又是大兒子，要是搬出去了，人家肯定會說他們苛待趙宣文，傳出去對趙宏國的名聲不好。
“還有就是，宣文那孩子花錢大手大腳沒個數，有錢就出去跟那些狐盆狗友亂搞一氣兒，結交的全都是不三不四的朋友，他在家裡住着，工資咱們拿着，吃喝啥的在家都能解決，這錢不是全都落下來了嗎？”
在周嬌嬌的口中，趙宣文簡直就不是個玩意兒，在家還能管制住他，他要是自己出去住了，那肯定就廢了。
說到這裡，周嬌嬌的聲音低了下去：“老趙，我這人其實也沒那麼好心，宣文啥樣其實我不太在乎的，畢竟他也不是我兒子，也不是從我肚子出來的，我對他其實也就是大面兒上過去就成了，我擔心的是你，要是宣文他成了個混蛋，那可是要拖累到你的，我哪裡能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嬌嬌這一番話說得趙宏國心裡面極其熨帖，他看着周嬌嬌那漂亮的面孔，伸手便將她給攬入了懷中。
“還得是你考慮得周全，你別說你這個當媽的做得不合格，你可比我這個當爸爸的合格多了，要不是你把持着，趙宣文那小兔崽子現在早不知道成什麼玩意兒了。”
周嬌嬌乖乖地伏在趙宏國的懷中，輕聲說道：“老趙，你別這麼說，我其實什麼都沒做。”
兩口子依偎在一起，輕聲細語說着話，彼此間散發着脈脈溫情。
說着說着，周嬌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詢問趙宣文結婚的事兒是不是定下來了。
趙宏國扯了扯嘴角，滿臉不屑地說道：“你還真以爲他是要正經結婚呢？都是騙人的，他就是想要把他媽留下來的那些東西騙到手，他就不是個好玩意兒，成天想着騙東西，難不成還以爲是我這當爹的想要坑他東西不成？”
聽着趙宏國吐槽趙宣文，周嬌嬌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人家父子兩個的事兒，她這個當後媽的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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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趙宣文早早起牀在樓下守着，等到周嬌嬌下樓的時候，他極爲自然地說道：“我早上想吃烙餅，紅糖餡兒的。”
隨後跟下來的趙強華聽到這話後，眉頭立馬皺了起來，他毫不客氣地說道：“喂，你這人怎麼說呢？我媽是你保姆嗎？你怎麼能這麼對她？”
然而趙宣文只是看了趙強華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怎麼？是她說把我當親兒子一樣對待的，你平常吃飯不就是直接跟她說要吃什麼讓她給你做的嗎？怎麼到了我這裡就不行了？”
眼見着趙強華還想跟趙宣文爭吵，周嬌嬌急忙攔住了他，她笑着對趙宣文說道：“宣文，你想吃什麼直接跟我說就是了，不用跟我客氣，我這就給你去做。”
說着她便去了廚房，而趙強華的眉頭一皺，瞪了趙宣文一眼後，帶着滿肚子的怨氣去了旁邊餐桌坐了下來。
早飯上了桌子後，趙宣文三下五除二就將糖餅子給吃完了，末了又拿了周嬌嬌特意給趙強華做的韭菜盒子，不打招呼地就離開了家門，趙強華氣得不輕，周嬌嬌還得安慰自己的兒子。
等到趙宏國下來之後，趙強華沒忍住，將早上趙宣文是怎麼欺負周嬌嬌的事情說了出來。
“爸，那個人現在做事兒也太不像話了，他在家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的山霸王一樣……”
“強華，你別說了！”
眼見着趙強華越說越不像話，周嬌嬌呵斥了他一句，回頭看向趙宏國的時候，又是一臉笑盈盈的模樣。
“老趙，你別聽強華胡說，宣文沒有欺負我，你說我也沒啥事兒，在家不就是照顧你們爺幾個的嗎？他讓我做糖餅，我給他做就是了，不費什麼事兒。”
趙強華心中不快，但是見自己母親什麼都不讓他說，他只能將這口氣給嚥了下去。
而趙宏國聽到母子兩人的話後，一張臉立馬耷拉了下去，眼見着周嬌嬌還在替趙宣文說話，趙宏國立馬說道：“你不用替他說話，趙宣文是個什麼德行我再清楚不過了，他就不是個好東西，我說讓他出去住，偏生你心軟要留着他……”
自己這個大兒子越來越不像話，二十六歲的人了，還跟個混球似的，在家裡耍橫耍成這樣子，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要不是因爲周嬌嬌勸說着自己，趙宏國早就把趙宣文掃地出門了，又哪裡能把他給留在家裡面？
眼見着趙宏國氣得不輕，周嬌嬌急忙勸說起她來。
“好了好了，多大點兒事啊，宣文還是個孩子呢，有點兒孩子脾氣正常的……”
沒等周嬌嬌說完，趙宏國就直接打斷了周嬌嬌的話：“強華比他還小三歲呢，強華是什麼樣子？他又是什麼樣子？你也甭提他說話了，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教訓他……”
周嬌嬌見狀，倒是也沒有繼續再勸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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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兒，趙宣文將幾個韭菜盒子解決完了之後，隨意地將油漬在身上擦了擦，他四下張望了一番，思來想去，感覺自己實在沒什麼地方去，便晃晃蕩蕩地朝着保衛科的方向去了。
要知道趙宣文是運輸部的，他這樣子到外面送貨的，回來之後有兩天假期，畢竟跑長途可是個體力活兒，這也算是給他們這些司機的一個福利。
趙宏國和趙強華二人都要上班，家裡就只有周嬌嬌一個人在，趙宣文不想在家裡待着，也不想到運輸部去，便乾脆往保衛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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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業剛剛將工作安排好，便聽到一道有些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方科長！”
聽到這聲音之後，方正業回頭看了過去，便瞧見昨天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宣文帶着大大的笑容朝着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