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方正業的聲音從錄音機裡傳了出來。
“你們該不會還想讓我從蘇工那邊拿什麼東西吧?”
李明光笑呵呵地說道:“那倒不必,我們只是偶爾會像你詢問一些關於蘇工的事情,當然, 你放心,我們是不會對蘇工做些什麼的。”
這一次, 方正業沉默了很長時間,又開口說道:“你們爲什麼會選中我?”
李明光笑着回答道:“方科長, 您這話問得, 我們爲什麼會選擇你, 你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我們是同一類人, 即便方科長你之前隱藏得多好, 依舊還是露了餡兒。”
等到錄音放完了之後, 方正業將錄音機關上了,然後擡頭看向了彭進步,沉聲開口說道:“彭行長,這是昨天晚上李明光來找我的時候我錄下來的內容, 我們之前的佈局起到了效果。”
之前從李明光家裡面繳獲的那些金條和錢, 方正業已經交給了彭進步,對方如何處理, 方正業並不知道,不過之前對於如何處理李明光,方正業是和彭進步通了氣兒的。
從李明光家裡蒐羅來的那些錢可不是小數目,方正業全部都貪墨了,這便對李明光釋放出了一個信號——他是一個貪財的人, 爲了錢是可以做出很多無底線的事情。
明知道來路不明, 但他還是將錢給吞了,李明光便能明白, 方正業和他是一樣的人。
接下來這一個多禮拜的時間裡,方正業從來都沒有去找過李明光,就彷彿他這個人不存在似的,而彭進步那邊兒也停了李明光的工作,轉而讓周繼和接手了他的工作,那架勢,就像是要讓周繼和佔了後勤部部長的位置。
失去了大批的錢財,工作又變得不穩定了起來,李明光扛不住多久的。
“他是昨天晚上過來找我的,我當時並沒有答應他,彭廠長,我們是繼續順着這條線查下去,還是將他移交給調查組的同志?”
哪怕先前就已經知道李明光並不清白,可是親耳聽見,總歸是不一樣的,彭進步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沉吟了片刻後,繼續說道:“我聽李明光的意思,廠子裡像是他這樣的人並不只是一個,你繼續跟他聯繫,看看還有多少人與他有牽扯,咱們爭取順藤摸瓜,把他們這個團伙連根拔除。”
弄走一個李明光並不代表結束,倘若這人死咬着牙關,不肯把所有人都給交代出來,又或者只交代大部分,留下一小部分,那對他們來說也是麻煩。
誰也不知道與自己共事的人是值得信任還是不值得信任的,若是以後相處的時候全部心存懷疑,一點小事兒便發散擴大到對方到底是不是隱藏在廠子裡的毒瘤,那他們這工作還怎麼做下去?
信任一旦全面崩盤,想要重新拾起來,那可不是一天兩天就成的。
說着,彭進步擡起手拍了拍方正業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正業,這段時間怕是要辛苦你了,不過你自己還是要多加小心,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全爲主。”
方正業點頭表示明白。
“彭廠長,您放心就好,我明白了。”
聊完正事兒後,方正業看着彭進步眼睛下那一圈青黑色,便開口問道:“彭廠長,您可是遇見了什麼事情?怎麼臉色看起來這麼難看?瞧您這樣子,怕是一晚上都沒有睡覺。”
彭進步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只是遇見了點兒小麻煩,不算什麼大事兒。”
說着,彭進步便將戶口本丟了找不見的事情告訴了方正業。
“我倒是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兒,或許是放在哪兒忘記了,人着急上火的時候,找不見東西是挺正常的事情,就是小林她,唉……”
戶口本不見了之後,林靜是愁得要命,一晚上都唉聲嘆氣的,彭進步原本是沒把這事兒給放在心上的,可是林靜嘆氣嘆個不停,又在牀上攤煎餅似的翻來覆去地折騰,連帶着彭進步都被她影響得神經緊張了起來,把丟戶口本當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兒了。
方正業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茬,他愣了愣,便說道:“彭廠長,那您有沒有問問國富和國英他們兩個,或許戶口本是他們兩個給拿了去?”
然而彭進步卻搖頭說道:“我也提了這個可能,但是小林卻說,那兩個孩子並沒有找她要過戶口本。”
而且戶口本這東西吧,說重要也重要,但是平常用到的機會並不算多,不管是彭國富還是彭國英,他們長這麼大,攏共要戶口本的時候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而且無事爛乾的,他們要戶口本做什麼?
“她說沒有,那戶口本一直都是她收着的,放在自己房間的樟木櫃裡面,除了她之外,也沒有人會動那東西。”
林靜這人有些擰巴勁兒,東西找不見了,始終在她的心裡面梗着,一直就惦記着這件事情,怎麼都放不下,這不,昨晚上就這麼折騰了一晚上,帶累得彭進步也休息不好。
聽到彭進步的話之後,方正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開口說些什麼,然而看到他這個樣子,彭進步便問道:“正業啊,你跟我有啥話還不能說的?你想到什麼事兒了?說出來不妨事兒的。”
彭進步這麼一番追問,倒是讓方正業不好隱瞞了,他想了想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在想,您家裡面也沒進過外人,保姆也沒請過,能進出您家的,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進到臥室去的,就只有自家人,而知道戶口本在哪兒的,想來也就只有這一家四口人了。”
正常來說,這戶口本大部分的時候是不需要拿出來用的,但是做某些事情的時候,是非得要戶口本不行。
方正業也是偶然間想起來,之前彭進步跟他提過一嘴,說是彭國英找了個年紀比她大了不少的男同志,要把人帶回來見面,結果林靜怎麼都不同意,事情最後便不了了之了。
這偷拿戶口本結婚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就他們廠子裡面,之前也發生過不少幾次,後來因爲父母到領導辦公室去鬧騰了之後,他們審覈才更嚴了一些,光是有戶口本是開不下來結婚條子的,還得父母同意了才成,或者是父母簽名,或者是父母按手印的,總歸是要他們知道了,這事兒才能成。
也就是出了這樣的一條規章之後,偷戶口本結婚的事情纔算是少了,畢竟現在結婚除了那些沒工作的之外,有工作啥的,都得單位批了條子,再拿着戶口本去民政局,才能把結婚證給扯了,沒父母同意,這條子批不下來,就算偷了戶口本也沒啥用處。
當然,這條規章也不是百分百卡着非得讓人拿着父母簽名啥的才能結婚的,如果真是父母不講理的話,只要交代清楚緣由,也是可以拿到條子的,畢竟現在婚戀自由,又不是舊社會了,一切都得全聽父母的?
不過方正業倒是不好說彭國英偷拿了戶口本去結婚,只是委婉地提了一下這個可能。
然而彭進步聞言,臉色刷得一下變了,他皺了皺眉頭,啞聲說道:“應該不會的,英子那丫頭向來是個懂事兒的……”
不過這話還沒說完,彭進步便沒了聲音,因爲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彭國英之前確實是非常懂事兒貼心的一個閨女,可是跟那個年紀大的男人處了對象之後,那可就不太聽話了,上次回來還把她媽給氣得飯都不吃了,晚上道歉的時候都是不情不願的,母女兩個因爲這事兒,關係鬧得挺僵的。
莫不是就是那次彭國英把戶口本給偷去了?
眼見着彭進步的面色變得越來越差勁兒,方正業也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他選擇告辭離去。
“彭廠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這錄音帶我便放這裡了。”
彭進步有些心神不寧的,一路將方正業送走之後,他越想就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上次彭國英要走的時候,那樣子可是有些不太對,原本他還覺得那是因爲彭國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感覺到愧疚,對不起他和林靜,最後纔在臨走的時候說出那番話來。
“爸媽,女兒其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們兩個放心吧,我會爲自己的人生負責的。”
那個時候彭進步和林靜兩個心裡面還覺得十分熨帖,認爲彭國英這孩子雖然有點兒不聽話了,可到底還是他們的好閨女,這心始終是向着他們的。
但萬一那個時候,她所說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爲自己的人生負責,那是偷了自己的戶口本去結婚呢?
彭進步眼前一陣陣發黑,擡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避免自己摔在地上。
彭國英應該不會有那麼大膽子吧?
到最後彭進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去的,林靜也沒有睡踏實,聽到動靜後,她睜開眼睛看了過去,見彭進步的面色白得跟紙似的,她急忙坐了起來。
“老彭,你這是怎麼了?臉色看起來這麼難看,剛剛來的人是誰?他找你說什麼事兒了?”
林靜一聲疊一聲地詢問着,然後掀開被子就準備下去給彭進步倒杯水喝,不過彭進步卻擡手攔住了林靜:“小林,你也甭忙了,我沒事兒,過來的是正業,他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跟我說。”
聽到彭進步這麼說,林靜稍稍鬆了一口氣,她將被子往上攏了攏,見他的面色還是難看的厲害,便問道:“是出什麼事情了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不好看?”
原本彭進步是想要將彭國英很可能偷了戶口本的事情瞞下來的,不過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將實話說出來了。
“不可能,這種話是誰說的?英子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沒等彭進步把話說完,林靜直接斷然否決道。
自己養的孩子自己清楚,彭國英是林靜帶大的,那孩子從小聽話懂事兒,幾乎就沒有跟她這個當媽的紅過臉,也就是上次談對象的事情兩人鬧了點兒矛盾,但是大體上那還是個好孩子,甭管如何,她是絕對不可能做出偷戶口本的事情來的。
“行行行,你甭激動,我也沒說就是啊,這不就是個猜測麼?”
眼見着林靜急得都要從牀上跳起來了,彭進步急忙安撫着她的情緒,讓她不要着急上火,他好說歹說,總算是將林靜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來。
只是之後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房間裡的氣氛變得越來越沉悶,片刻之後,林靜悶悶地開口說道:“稍等一會兒,你給英子科室的領導去個電話吧,問問有沒有這回事兒。”
哪怕嘴裡面信誓旦旦地說彭國英不可能瞞着自己做這麼大的事情,可是林靜心裡面總歸是不踏實,她突然間就想起來幾天前彭國英回來時候的模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這閨女過去確實聽話懂事兒,可是這小姑娘家家的談戀愛總有上頭的時候,真要跟男人愛得死去活來,那可不是人家說啥是啥?
自家閨女上次回來對着他們那樣的態度,難保不是被那個叫侯哥的挑唆的,眼見着他們都不同意這門婚事兒,自己那糊塗姑娘說不得就會偷了戶口本去跟人結婚。
越想林靜就越難受,恨不能直接衝到彭國英工作的醫院去問問她到底有沒有做下這種事情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林靜催促着彭進步給自家閨女的科室領導打電話——她要是真結婚的話,條子肯定要找科室領導批,對方肯定會知道這事兒的。
爲了工作方便,他們家裡面是扯了電話線的,不過打電話到醫院那邊兒還得轉接,花費的時間也挺長的,好不容易電話接通了,彭進步剛說了自己的身份,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連串的恭喜聲。
“原來是彭廠長,恭喜恭喜……”
這下子什麼都不用說了,他們還沒有問,彭國英科室的護士長就將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兩天前彭國英確實從她那裡批了結婚的條子,昨天還帶了喜糖到醫院科室裡面散了,彭國英還說,現在她只是先跟對象把結婚證給扯了,真正辦事兒要等到五一勞動節的時候。
彭進步都忘記自己說了些什麼,他木着臉掛斷了電話,見林靜一臉期盼地看着自己,等待着他開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彭進步只覺得心口處一抽一抽的疼。
“老彭,老彭你說話啊,到底咋回事兒?戶口本是不是英子拿去的?一定不是的吧?咱們閨女沒那麼大的膽子……”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彭進步眼皮一翻,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老彭!!”
林靜嚇得驚聲尖叫了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折騰了好半天,彭進步終於醒了過來。
只是醒過來的彭進步雙眼發直地躺在那裡,看起來就跟丟了魂兒似的,林靜嚇壞了,連聲喊着彭進步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彭進步的眼珠子轉了轉,整個人多了點兒生氣兒。
林靜抓着他的手,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老彭,你說你這是幹啥呢?多大點事兒,可至於讓你成這個樣子,你要是出啥事兒,你讓我怎麼辦纔好?”
說着說着,林靜便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剛剛真是被彭進步給嚇到了,要知道給他按人中的時候,彭進步的呼吸弱不可聞,林靜的手都在抖,生怕彭進步因爲這事兒就這麼沒了命。
要麼說人啥事兒沒有的時候,很容易想東想西的,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立馬就覺得,只要人還活着就成,其他的事兒根本就不是問題。
所以在林靜聽到彭進步跟自己說,戶口本真是被彭國英給偷走的,她昨兒跟人領了證,還帶了喜糖去醫院裡面發了,這事兒鐵板釘釘是真的之後,林靜倒是沒像是之前那樣子情緒有什麼太大波動。
她抹了抹眼淚,扶着彭進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邊幫着他揉着心口,一邊說道:“她想折騰就折騰吧,反正嫁出去的閨女就是別人家的人,我養大了她,也不虧欠她的,她愛怎麼樣怎麼樣,我不管了。”
彭進步知道林靜這是在說氣話,自己從小嬌養着長大的姑娘,如何能不在意?這是瞧着自己難受,特意來寬慰他心的。
這麼想着,彭進步拍了拍林靜的手,啞聲說道:“今兒我正好要去市裡面開會,回頭我去看一眼,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好的閨女,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嫁出去不是?”
林靜賭氣說道:“不用管她,那丫頭主意那麼大,都能做出偷戶口本結婚的事兒來了,其他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她啥都不跟咱們說,咱們管她那閒事兒做什麼?”
“到底是自家閨女,還是要看看的。”
林靜不說話,彭進步嘆了一口氣,閉着眼睛靠在了沙發上。
***
雖然昨晚上基本上沒怎麼休息,但是方正業的精神卻不錯,給蘇清影做了早餐,兩人一起吃了後,他照例將蘇清影送去上班,之後纔去了保衛科。
這兩天他們巡邏比之前又勤了一些,大約上午九點多鐘的時候,方正業帶着巡邏隊路過家屬區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方科長!”
聽到這聲音之後,方正業回頭看了過去,便瞧見一個穿着紅色毛衣黑色長褲的年輕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而站在那年輕姑娘旁邊的,則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