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士,這是昀影。從今天起她就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要好好相處哦。”
母親帶她來的那天,陽光格外燦爛。忍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坐在輪椅上,瘦瘦小小的,銀色的微微卷曲的長髮,皮膚白皙,衝着所有人微笑,讓他沒有看清她的眼睛。
父親不喜歡昀影,當時只有五歲的忍足是這麼覺得的。父親從來不會對着昀影笑,不會和她說話,在她來之前的幾天,他還聽到了父母吵架的聲音,母親當時的樣子很悲傷,看向昀影的時候眼光甚至有一絲躲閃,幾年後他才知道那種眼神叫做歉疚,可是爲什麼母親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他至今也不知道。
“喂,這個家不歡迎你!”
等母親被父親叫走,整個大廳只剩下他和她的時候,忍足不客氣地對她說。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不喜歡她的笑,根本沒有一點兒溫暖的感覺,他只是覺得那裡透着冷漠,笑得太過虛假。
“又不是我想要來這種地方的!”她笑着順手拿起桌上一個蘋果狠狠砸了過來,準確無誤地砸在了他的嘴角,看着他很痛又強忍着不哭的樣子她似乎笑得更開心,“記住,一個紳士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惹女士生氣。”
他不滿地瞪着她,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眼睛,寶石綠,那裡面好像有什麼在閃耀,可是下一刻他看到的又是她的笑,“啊啦,是不是想告訴你父母說我欺負你,讓他們把我趕出去,那正好,我正不想在這裡呆呢。這種地方……”
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想他了解了這個女孩的真面目,早晚要讓父親把她趕出家去!可那之後她現到他還是禮貌地微笑,像對這個家的所有人一樣,只是有他看得出那笑容裡的嘲諷與冷漠,他更加不喜歡她。
昀影一直沒有去上學,母親給她請了家庭教師。他曾偷偷聽到那個家庭教師說她很聰明說學習很快,是個天才之類的話。他只不屑地哼一聲,然後從實力上告訴每個人他比那個討厭的傢伙要棒,之後他發現了她看着他時的笑容,似乎透着無奈和回憶,有些悲傷,他不喜歡。
她總是藉口出去,卻很晚都不回來,父親從來不表態,他當昀影不存在一樣。只是母親很着急地要僕人把她帶回來,幾次後她就再也不出去了。他偷着笑,她逃不掉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知道她是想逃離這裡,她很討厭這裡。可是他不想讓昀影離開,至於原因,當時還很小的他並不知道,只是覺得那是因爲看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自己又正好討厭她,所以會很開心。但後來才知道那其實並不是自己本來的心願。
他不知道昀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因爲家裡一次也沒有像幫他辦生日宴會一樣同樣爲昀影慶祝生日,曾經問過她,她只是笑着說了一句“我不記得了。”就搖着輪椅離開了,什麼嘛,明明腦子很好使,竟然會忘了生日?他纔不信!
他十歲的生日宴會,母親宣佈她是他的未婚妻,真奇怪,他竟然沒有感到不滿,稍稍有些意外,卻有種很愉快的感覺,可是當他看到她一臉無所謂的笑容時突然變得生氣,總是這樣,什麼事都不認真,卻又樣樣做得出色。還有她要去美國上大學的消息,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的。他很吃驚,知道她很出色,可是沒想到她竟然12歲就考上了有名的斯坦福大學,父親很支持她去,而他不願意,他想把她留在這個家裡,看到她得不到想要的他想他應該會開心,可是最後也是無法挽回。也是在那天,他知道她是會小提琴的,甚至比學了四年的他拉得還要好。那年他們家剛從大阪搬到了東京,那個生日宴會父親請了很多人來,那些人帶來了他們的孩子,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跡部景吾和鳳長太郎,鳳準備了小提琴,而他這個壽星也被扔上臺與他合奏了一曲《西西里舞曲》,在那裡的人都在鼓掌,那個自戀的跡部他不管,他看到昀影只是笑着看着他,動也不動。到後來他在外面的花園裡看到了她和鳳好像在親密地說着話,之後鳳好像跑回去取東西的樣子,她看到了他,笑着招手。
“侑士,過來,有東西送給你。”
第一次看到了她那麼柔和的表情,沒有了冷淡,只是愉快地微笑,他本來不滿的心情突然平復下來,卻又裝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慢慢走過去。
“什麼?”
她只是笑着不說話,直到鳳帶着鳳帶着他的小提琴出現,她接過時笑得更加燦爛,“謝謝。”然後將目光轉向自己,“生日快樂,侑士。”
是首不知名的曲子,帶着淡淡的憂傷,卻又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閉着眼睛似乎是很享受的樣子,那一刻他覺得世上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倆個人,晚風輕輕地搖晃着他們的衣角,又像是輕撫着他們的髮絲,卻又嘆息着離去。等他再睜開睜的時候,就看她把琴還給了鳳,再次點點頭道謝,還很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他走到她身邊說了句,“外面風大,進去。”就粗魯地推着她的輪椅和鳳連招呼都沒打就進去了。她衝鳳揮揮手,笑着說“長太郎,再見。”好了很遠,他聽到了她的輕聲嘆息,“應該是沒有機會再見了。”
沒有機會再見?
“你去美國再也不回來了嗎?”突然有點擔心,忍足想了很久最後還是開口了。
“啊啦,你是在擔心我嗎?”
“纔不是!你一直都想逃跑,你要不回來不就真如了你的願,我可不想看到你稱心如意的樣子。”倔強固執地不肯說出自己的擔心。
“那還真是遺憾呢!”她的語氣好像是在開玩笑,聲音卻又低了下去,“五年以後我會回來,在這段期間不要聯繫我。等我回來的時候,”她頓了頓轉過頭,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卻又好像仍是玩笑的口吻,“就請侑士少爺多多照顧了!”
努力掩飾心中的不安,忍足扯開了話題,“剛纔的曲子叫什麼,沒有聽過。”
“The light。我說是我寫的你信嗎?”
沒有得到回答,昀影看向他剛又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我信。”
“你什麼時候學會小提琴的?”
“這個。……如果我告訴你是我看老師教你的時候學會的,你會不會相信我說的?”
“騙人!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只是看着別人地教,不練習就可以拉出這樣一首曲子來的。”
“看吧,你又不信。”她雙手攤開作出個很無奈的樣子,“那,無可奉告。”
“昀影……”
“嗯?”
他說的有些困難,“你會回來的吧。”
“要不你叫我聲姐我就考慮一下。”
“你這傢伙!”想要抱怨,他卻笑了,她有點好奇地看着他,
“笑什麼?”
“沒有,只是覺得,你今天似乎說話很坦誠,不像平時和父親,母親,大家都是一樣,一副掩飾的樣子,我不喜歡。”他一副很滿足的樣子。
“因爲現在只有侑士願意當我的家人了啊,啊,還有昕。”她的眼睛彎彎的,靠着輪椅後背,她好像很放鬆,“我正在努力想要放手,我累了。”
“家人嗎?”他想起了母親說昀影是自己未婚妻,“Ne,以後就讓我來保護你。”
她撲哧一聲笑出了聲,“明明還是個小孩子。”
“你也不過比我大兩歲!”
“你姐姐我可是要去上斯坦福大學的天才少女,天才,知道嗎你!”
他敲了下她的頭,“得意什麼,你纔不是我姐,還有,我一定會很快趕上你的,等着吧!總有一天……”
“今天怎麼會換了衣服。”天藍色的紗裙,從來沒有看到她穿灰色以外的衣服的他很是好奇。
“好看嗎?”
他彆扭地回答,“也就那樣。”夜很好地掩住了他微紅的面頰。
“侑士,這樣可是不行的。看到一個女孩子很漂亮就要稱讚說‘很好看’,哪怕不好看也要展現你迷人的笑容說‘小姐,你很有氣質呢。’懂了嗎?”她擺出“語重心長”地樣子教育他。
“那,小姐,你很有氣質。”壞笑着看她一副挫敗的樣子,忍足突然覺得非常開心。
“你還沒回答我爲什麼今天換了衣服?”
“因爲今天是你生日啊,不要那個表情,我知道你又想問我爲什麼之前的生日都這麼穿是吧,因爲我要走了啊,當送你的臨別大禮讓你飽眼福好了。”
忍足不客氣地哼了一聲。
“知道我爲什麼喜歡灰色嗎?”看他沒回答,她笑着繼續,“我不喜歡鮮豔的顏色,無論最初怎樣光鮮最後還是會有褪色的一天。我真正喜歡的是黑白,可是如你所見,我既不穿黑的也不穿白的衣服,”她停下來擡頭看着月亮,又閉上眼睛,“白色是光明,天使的顏色,我知道,那不屬於我。而黑色,是夜,我會害怕,怕最後一個人被黑暗吞噬。所以我選擇了中間的顏色,在夾縫中求生存,正好符合我。”
他看着她,似懂非懂,只是覺得她的表情太過寂寞悲傷。
“這個送給你。”她拿下手上的很寬的手鍊送在他手裡,“這好像是跟我時間最久的東西了。”
他接過來才發現她左手腕上有很多道劃痕,都已經結疤。
“不要擺出那種恐怖的表情,本小姐樂觀開朗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會去自殺的,尤其還是割腕這種方式。好了,今天沒空和你聊了,明天就要出發了,還要早點起呢。”
“可是……”
“你剛纔好像是說風大讓我進去的吧,可是我們現在都已經在外面轉了很久,你這個壽星還是回去吧,省得他找你麻煩。”
她口中的“他”是指忍足城,除了當面會恭敬的叫聲“おじさま”。偶爾她和忍足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用個“他”字代替的。
“好了,我真的困了,你今天就饒了我吧”
最後他什麼都沒說推着她回去了,父親卻只是忙和那些董事長之類的聊天看都沒看他一眼,昀影笑着道了晚安就先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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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像是記憶裡,她來到這個家以後第一次和自己那個親密地說着話,沒有用和其他在一起時的那種純粹用來保護自己而帶着疏遠,無械可擊的微笑,她笑得很開心,好像把一切都放下了的感覺,看向他的時候眼裡有絲感傷,等他後來再想起來,那是種被人稱做懷念與回憶的情感。她的眼神,一貫如此。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她最後的那聲晚安和那抹微笑,太過不尋常。就像是在淡淡地說着永別,太過平靜地告別。本以爲他是很討厭那個虛僞的傢伙的,可是五年來音訊全無,彷彿從人間蒸發了的她再次出現,他才發現一直隱藏地很好的心竟然亂了,突然地瘋狂跳動,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理由,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