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事態

鹹康四年,王導在烏衣巷去世,然後王導家的兒子們受了兩年的母孝還沒守完,又要忙碌父親的白事。

不過這一次的白事,很明顯前來弔唁的人少了。王導去世前,雖然已經到了三公的位置上,而且又是丞相的高位。但是實際上,三公不過就是個面子上的榮譽罷了,並沒有多少實權,而且庾家的氣焰囂張,王導又秉承着無爲的那一套,漸漸的那些勢力的人便也不到王導的丞相府來彙報事務了,統統投向了潁川庾氏一邊,王導對此很是不忿,他一生喜怒不露於色,但是生前一段時間,刮來一陣風,他便舉起手中的塵尾說道,“元規塵污人!”

如今他過身了,白事裡也能看出世態炎涼。

王彭之兄弟和王導那一系,是還沒有出了五服的親戚,族長去世,支系子孫守三年,其他支系的按照血緣近遠來分清楚喪服的等級。

於是又多守了幾個月,出孝除服的時候,王翁愛簡直是快覺得自己是重新活過來了。不是她不孝,而是現代人的思想裡就沒有守孝三年的概念,親人去世的確是非常悲傷的,但是生活還要繼續,她三年什麼事情都沒幹,光顧着守孝了。而且三年裡她身體真的不好,時不時就生病,偶爾天涼的時候被冷風一吹,接着頭疼發熱就來了,基本上沒哪一次是能躲過的,這會她的胳膊都差點只剩骨頭了,但是這樣也是有好處的,外面人一提到她,便是此女甚孝之類的評語。

不過這代價,委實也太辛苦了。

除服之後,幾個郎君也從象山回來,一個個的都是臉色憔悴,面有菜色的那種。人人都瘦了一大圈。

王企之回來,首先是沐浴,將頭髮給篦了幾遍,將身體污垢清洗乾淨之後,換上舊衣裳前去和兄長一道拜見母親。

夏氏也消瘦了不少,不過好歹比兒子們看得過去。

夏氏望着兒子們菜色枯瘦的臉,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後又說到了出孝之後重回朝堂的事情。對於士族來說,入仕是十分重要的。

守孝三年,朝堂上風雲變幻,隨着王導的去世,這江左早也不是琅琊王家的天下,這入仕的路,還需要好好規劃一下。

此事王彭之應了下來,過兩天他就要在族裡走動,讓族人提起此事,萬萬不能再遠離朝堂了。

王彭之是嗣子,王彬的爵位是他繼承,自然底下幾個弟弟也是聽他的。

夕食的時候,裝載食物的漆盤上終於出現了肉的影子。年長的倒是能夠不動聲色,如同平常一樣的進食。但是年紀小的就真的雙眼發綠,管不了那麼多了。

結果就在進食之後,當晚王翁愛又開始上吐下瀉了。

疾醫前來診治,說是腸胃不耐受。已經清淡飲食燦燦茹素了三年,突然放開肚子吃肉食,肉食這東西不容易消化,王翁愛又病了那麼幾場,正是腸胃虛弱的時候。

王翁愛躺在眠榻上聽了老大一會,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她還不能吃肉。

天吶!

這天天吃菜蔬的,她已經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食草動物了。而且,她現在完全就不敢照鏡子,早上起來都是把銅鏡給收起來了,因爲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難看了。

好不容易出孝除服,結果又不能吃肉,她葵水都已經開始不正常了!

“要靜養,不能食用烤肉之類的。”疾醫在外頭和芳娘說道,“若是真要進食肉食,可以用肉湯燉些羹湯,讓女郎慢慢適應。”

芳娘聽了記在心裡,回頭就讓庖廚用大骨湯做麪餅來。

王翁愛躺在眠榻上,心情好不到哪裡去,等到芳娘讓人將給她做夜宵的麪餅端來的時候,她基本上已經沒有心情來吃了。

湯餅很像日後的刀削麪,都是用麪餅切成細細的絲煮熟的。爲了身體着想,她強撐着吃了一口,結果沒到一個時辰又全部吐了出來。

她虛弱的躺在眠榻上感覺自己幾乎是快虛脫了,她甚至有種自己快斷氣的感覺。

徽音殿中,杜皇后躺在眠榻上,她面色焦黃,顯然已經身體大不好了。

外面寒冬凜冽,徽音殿內也因爲病人的緣故沒有多少生氣。

皇后母親裴氏守在女兒身邊。

“陛下有兩日沒來了。”病榻上的杜皇后突然說道,她身體一直不好,纏綿於病榻,此時她面上消瘦,就是肌膚也沒有多大的光澤。她說話的時候笑了一下,但終究有些有氣無力。

“陛下國事繁忙呢……”裴氏見狀勸解道,她溫柔的說道。

“國事繁忙……”杜皇后看着眠榻上垂掛的玉璧,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阿母,周貴人已經有身了吧?”

裴氏渾身一震,她眼裡此時也浮起了淚光。當年爲了杜家着想,族中的人費盡心機給女兒造勢,紛紛揚揚的都是關於杜家女兒的神蹟。可如今入了宮做了皇后,這日子卻過得還不如在自家裡舒心。

天子一開始對皇后似乎還是很滿意的,可是漸漸的到了後面好像失去了興趣,甚至徽音殿都是隔幾天纔來看一次,留宿的也少。到了原本是宮人的周氏在天子面前出現,便呈現的是一飛沖天的氣勢,從宮人一路到三夫人之一的貴人。這速度實在是令人瞠目,而細問原因,不過是周氏貌美,而且見到陛下的時候,周氏正在和其他宮人說笑。

而她的出身,也沒有什麼足道的地方,周貴人家裡是屠戶一樣的人。

就是這麼一個出身低賤而且不知禮儀的宮人,偏偏入了陛下的眼,而且她還非常有運氣,已經懷有身孕,這是後宮中唯一懷上身孕的嬪妃。

皇后從入宮至今,從來沒有過好消息,如今病了,就更加希望渺茫了。那麼一個出身的貴人生下皇子,裴氏都爲女兒覺得不值。

可是她也沒有什麼辦法了,女子有身生產的事情,作爲母親的根本就幫不上忙。平常人家還能敲打女婿一下,在天家,只能盼着陛下的恩寵了。

“莫急,等到你病好,一定能有身的。”裴氏將心裡頭的酸楚和不甘壓下去,對女兒說道。

“阿母……”杜皇后笑了笑,她聲音虛弱帶着一種元氣不足的飄忽,“這病我怕是好不了。”

“莫要說這種不祥的話!”裴氏就這麼一個女兒,聽見女兒這麼說,連忙伸手去捂住女兒的嘴。

“你是陛下的原配發妻,是國母。”裴氏說道,“自然是和那些以色事人的妾侍不同。”

杜皇后聽了,微微一笑。

王翁愛鬧騰了有一會,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得了厭食症一樣。飯吃不下去,吃了就吐,腸胃不好。

疾醫的藥湯喝了不少,氣色是有一點點好轉,不過身體還是沒多大的好轉,王翁愛天天在房間裡悶着,越發的覺着心情不好。

便和夏氏說了一下,看能不能到別莊上去養病,她們家當然不可能只有一處房產。有很多處,夏氏聽女兒這麼一說,去詢問了疾醫,疾醫說心情舒暢是否的確是對康復有着很大的作用。

夏氏點了點頭,女兒這身體是不適合去會稽的。這路途遙遠的,身體不好的根本就受不住。

於是收拾一下,給女兒挑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來靜養。反正就在建康內,隨時都可以回來。

或許是沒有那麼多人,感覺氣氛沒那麼壓抑,身體也漸漸的有了些許的起色,平日裡也能多吃兩口了。

能夠進食,一出門便是滿眼的翠色風景,精神也漸漸好了起來。

芳娘見到,總算是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能夠好好用食,就算是扁鵲來了也沒有用。

不過好在女郎也漸漸的能用些肉羹,吃下去多了,吐出來的少了。

不得不說,能吃得下肉之後,她原本枯黃的肌膚也開始漸漸好轉,沐發用了首烏熬成的汁液,黯淡的頭髮也開始有光澤了。

榮華富貴四個字的魅力還是無窮的。

慢慢的,經過調養,她原本消瘦下去的臉頰,也有了些許圓潤的影子。

王翁愛瞧着銅鏡裡的人,笑了出來。終於不是過去的那一副憔悴模樣了。看着心情也好很多。

“芳娘,過幾日用豕足吧?”王翁愛梳洗過後,對芳娘說道。

“女郎?”芳娘驚詫莫名,豕原本就不是什麼乾淨物什,和排污的茅房是鄰着的。這豕足更是長年累月的踩在髒污裡。女郎竟然要吃這個?

“芳娘——”王翁愛笑起來帶着軟軟撒嬌的語氣說道,豬腳多好啊,富含脂粉膠原蛋白,吃多了對皮膚好,對身體也好呢。她現在又不減肥,變成個骨感美人嚇人呢。

“那物可不淨……”芳娘勸阻道。

“讓庖廚收拾乾淨就行了。”王翁愛還是對自家的庖廚很有自信的,豬腳飛水之後,紅燒也好,用黃豆燉也好,統統都是對身體好的東西,吃了能美容呢,還能豐胸!

芳娘見到王翁愛晶亮的雙眼,心裡也不忍不如她的意,畢竟前兩個月基本上吃不下什麼,人都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難得有想吃了,就做了吧。

“不過女郎不能食多了。”芳娘說道,“怕太油膩,女郎又不舒適。”

“嗯!”王翁愛點點頭。

謝安沐浴着長江清冽的江風南下回到建康,他快二十歲了,到了男子行冠禮的時候,不能在荊州一代多呆了。

他回到久違的建康,弟弟謝萬知道兄長回來,親自去迎接他。隨便將建康的事情說了一下,提到王導去世,庾家掌政時候,謝萬嘆了一聲,“這以後,或是庾家的主場了吧?”

謝安的風姿已經越發的出衆,屋內暖意融融,他眼波流動,微微側過臉,面上的笑意傳到眼裡,如同漣漪一圈圈的盪開來。

“那倒不一定。”謝安低頭吹拂了一下手中茶盞的茗湯,最近建康起了一股飲用茗湯的風潮,謝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淡褐色的茗湯在他的呼氣下,蕩起層層波紋,“這世事無常,誰又能預料到以後呢?”他抿了一口茶湯,“王家權勢不如當年,可是日後庾家也不一定就能到丞相的那個位置。”

謝萬看着謝安,他想了一會,也覺得兄長所言並沒有差錯。當年王家何等顯赫,到了如今丞相薨逝之後,也顯出幾分世態炎涼的樣子了。庾家並沒有像王家那樣出過肱骨之臣,底蘊比不上王家,到底如何還真的很難說。

作者有話要說:有妹紙說我不給庾、陶兩家最基本的面子,寫成那樣。這個我解釋一下,的確我對庾陶兩家,尤其是庾家觀感是非常不好的,這源於庾家在歷史上的表現,幹啥啥不成,實事幹不了,闖禍倒是一個小能手。而且闖禍了,庾家的反應是跑了,讓別人給他們擦屁股,庾家的那個家風吧,我其實是有些懷疑的。因爲庾太后的表現……那個,她眼光還不如她七八歲的兒子,司馬衍我覺得他是真的很聰慧,在識人方面,說舅舅以後作亂了怎麼辦,庾太后的反應是把兒子給揍了一頓,但是她卻在兵亂裡被庾氏家族拋棄了。就是兵亂後的重建工作,都是王家人挑大樑,王導發佈政令,王彬忙着給小皇帝修宮殿,庾家人?沒見着。到了王導去世,王允之成爲王家領頭人的時候,庾家人就更畫風清奇了,他們給王允之送了毒酒,要毒死他。這已經是非常的下作了,王導給庾亮送毒酒了沒有?我一直覺得從一個大家族,尤其是世家裡,長輩的行爲作風,也能窺探到晚輩的畫風是個什麼樣子。給人送毒酒,不得不說這家人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了。司馬衍知道之後是大怒的,說大舅闖禍,小舅也來。庾家外甥都覺得舅舅是闖禍作亂小能手了。而且後來的庾亮北伐,除了花了一大筆的軍費之外,啥事都沒做成。

陶侃家,陶侃的確有他清政的記載,不過我也翻到了他其實家裡很多很多的金銀財寶,而且蓄養了許多的美女妾侍,他的兒子就有十七個,女兒我曾翻到他第十個女兒女婿的事情,那麼應該女兒數量不比兒子少。這麼多的小老婆庶子庶女,齊集一堂,要說這家裡家風好……說出去……哪個信啊?尤其是陶侃家裡出過親哥哥剁親弟弟的,王敦剁了堂弟,還被王彬指着罵,更別說這親哥剁親弟的。那些個世家哪裡有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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