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阿大看甚麼書吶?”王翁愛手裡拈着一顆剛剛從那邊採摘來的桑葚,桑葚在這林子裡生的很好,枝葉下吊着一串串紫的有些發烏的果實。王翁愛今日來也沒讓人帶什麼飲品果物來,本來也只是打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謝安。要是沒遇上,也不打算多逛這座會稽山,走一圈便回去了。
謝安是將跟隨自己的那些從人家僕都留在山腳下,就算帶了些可以享用的美食也沒辦法用,他纔不想自己又跑回山腳下,讓人將果物給弄上來,爬山也是很費體力,還要保持姿態優雅,步履從容。一趟下來也累的夠嗆,謝安有自己的私心,他也不太願意讓岷岷望見他狼狽的樣子。
王翁愛有些饞,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見着有桑葚,採摘了來,山中並無多少塵土,用帕子一擦,都沒有半點黑污的痕跡,王翁愛欣喜非常,她這還是頭一回自己在野外採摘果實,覺得很有意思。平日裡就算自己出門,芳娘也會替她打點好一切,若是渴了自然有上好的甘漿送到手邊,完全就不用她自己勞動去果樹上摘什麼來解渴。
“平日裡不過讀些莊老罷了。”謝安看着王翁愛笑道。
王翁愛聽了有些奇怪的擡起頭,“可是我記得……阿大家出巨儒。”陳郡謝氏起家的比較晚,至少在陳郡謝有人在晉室入仕的時候,王家家中已經出了三公了。
“可是莊老也讀啊。”謝安望着少女略帶驚訝的臉蛋,很想去捏一捏。那雙如水秋眸看得人心裡有些癢癢,偏偏面前這少女從來也不將自己的麗色當做一回事,稀裡糊塗的便招來了桓四那樣的楞頭青。
如今年紀也漸漸大了,這份姝麗恐怕也會隨着時間而越發濃厚,更加的吸引着其他年輕郎君愛慕的目光。
他心中一緊,“岷岷。”
王翁愛見他突然面上一整,不知道是什麼事,“嗯?”
盈盈一波秋水,幾乎清澈見底,謝安能望見她眼眸中自己的影子,他想要再抱抱她,可又怕嚇住她,上回一時忘情做了那樣輕薄的事,他不敢來第二次,萬一惹惱了佳人,那可就不行了。
王翁愛見他不回答,只是癡癡望着自己。就算是她面皮厚,也不禁漸漸的面上起了緋色,垂下頭。她水盈盈的眸子轉了一下,望見自己手中紫紅的桑葚,手指夾起那顆採摘來的果實,就往謝安的嘴上送。
“阿大——”她故意拉長了聲調,軟綿綿的,又十足的嬌軟,一下一下的撒着嬌,嬌蠻蠻的就讓人忍不住軟下來。
“阿大食這個……”王翁愛選了一個熟的特別好的桑葚給送到謝安脣上去。
謝安被她那一句嬌軟軟的阿大叫的渾身酥軟,見着她來喂他,眼睛還黏在她身上,脣微微啓開,那紫紅的桑葚便送入了他口中,酸甜的汁液立即填滿了脣齒。這種酸甜的味道既然比往常食過的那些美味更加讓他身心愉悅,甚至心底酥酥麻麻,又滿滿的。彷佛這山中就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紫紅的汁液染上他的脣,陪着他俊秀的面容,頓時顯得有幾分詭異和滑稽。王翁愛瞧着有幾分好笑,她也想作弄他一下。
“阿大,你雙目閉上。”王翁愛輕聲道。
謝安聽後,依言將雙眼閉上。她想要什麼,只要他能做到,就照做。
王翁愛見着面前少年閉眼,脣上還沾染着紫色的桑葚汁液,她突然有些想笑,但是她還是繃住笑容,雙手背在背後,她踮起腳尖,輕輕的就在他面頰上蜻蜓點水一樣,啄了一下。
古人並不興脣齒交纏,除非在榻上纏綿悱惻的時候纔會這麼做。王翁愛原本想親他的脣的,可是又怕他誤會什麼,便啄了啄他的臉頰。
她的吻很輕,只是一瞬間的觸碰,便離開了。
可是那糯軟的觸感,卻是讓謝安有瞬間反應不過來,他的臉頰漸漸的紅了,同樣也滾燙的起來。甚至連脖子後都隱隱約約有一層熱浪在翻滾叫囂,偏偏今日的天氣又是十分涼爽。他睜開眼望着面前的少女。
喉結有幾分艱難的滾動了兩下,“岷岷。”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依舊雙眼晶瑩清澈的望着他。烏黑的長髮梳成掩鬢的髮式,越發顯得那張臉蛋小巧精緻。
“阿大。”少女輕輕的喚了一聲。這聲如同細軟的白羽,在他心頭掃過。似有清風在耳郭上緩緩拂過,明明眼前人雙眼清亮不帶半絲綺念,他卻偏偏生出了有些難以見光的心思出來。
他身上輕顫一下,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心情,伸手來拉住王翁愛的手。
王翁愛不知道他心裡掙扎些什麼,她頭靠在他肩上,和他說起這些時日自己過得怎麼樣,“這幾日真的好熱呢,一定要用冰纔好過。”她和謝安喃喃的說着這些時日的炎熱和難過,“可惜阿芳都不讓我食冰鎮過的甜瓜……”
王翁愛說着自己的倒黴,時不時還擡頭問一問自己是不是很鬱悶?這麼熱的天,想吃個冰鎮的冷飲果物都不行。
謝安原本想說女子不宜食用過多的冰冷之物,哪怕在夏日還是飲用些養人的溫熱蜜水之類。不過低頭望着她尋求支持的眼神,到底還是點了點頭。果然王翁愛見着謝安點頭,立刻笑了起來,又很高興的啄了下他臉頰作爲獎勵。
她做這些完全都沒多少顧慮,下意識的就這麼做了。只剩下謝安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夏日變天變得格外快,這會原本還是陰涼的天氣,過了會陽光出來了,照得人眼前都白晃晃的不舒服,林子裡倒是涼爽,不過外頭的人可就比較倒黴一些。王翁愛還記着在外頭等候的家人子們,兩人倒也可以繼續在林子裡談天說地,不過外頭的人就比較受苦。
“下次只要天陰了,”王翁愛滿臉笑意,她整整裙裳,確定自己上下看上去沒有半點看着不對勁的地方了,才和麪前少年說話,“就到這裡來。”說到這裡,她自己都覺得兩人好像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來,說完她自己的臉也紅了一下。
“嗯,好。”謝安笑道,王翁愛見他答應,抿起脣回過身就朝外頭走。謝安瞅見旁邊有一株茶花開的正好,他叫住她,“等等!”
王翁愛聽見他的呼聲停下腳步來,只見到他彎下腰去採摘了一朵白與粉色相間的茶花,他手指夾着那朵開的正豔的花朵走到她面前來,將手中的花卉輕輕的別在她的髮髻間。
花卉鮮妍,點綴於烏黑的髮髻間,她懵懂擡頭正好撞進他帶笑的黑眸裡。
王翁愛抿着脣,難得羞怯的笑了笑。這份心情如同染上了竹林間瀰漫淡淡的清香那般,讓人從心底都愉悅起來了。
同樣這份帶着淡雅清香的心情也被謝安帶到了深夜,室內眠榻腳下香爐吐着芬芳,而這一夜裡,夏風從支起的窗戶從灌進來,吹動承塵和幔帳,清涼的風灌滿了室內,少年在熟睡中發出的稍顯急促的呼吸聲響,幔帳被風撩起,如同翻滾的春潮,蔓延開來。
一夜春*夢了無痕。
第二日,謝安起的比較遲,在外頭捧熱湯蘭湯還有巾櫛的侍女們等了良久也等不到內室裡傳來拍掌的聲音。
終於有近身服侍的家僕擔憂,便頂着可能被郎君責罵的風險,悄悄撥開帷帳入了內。
謝安今日頗有些苦惱,不知待會着榻上一團該要怎麼辦。若是就這麼起身,好似……也太容易叫人發現了。
正在糾結的時候,外頭傳來家僕小心翼翼的的聲音,“郎君可還曾安睡?”
都這麼說話了,他怎麼還會是安睡呢?謝安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嗯了一聲,推開身上薄被,也將眠榻上那扇門給推開。
既然郎君已經起身,那麼衆人也可以進去服侍了。
有侍女將兩邊的帷帳拉起來,捧着巾櫛的少女們魚貫而入。
謝安從旁邊的淨房出來,在屏風後將衣物從裡到外全部換過。那邊整理眠榻的侍女滿面含春的抱着一團收拾出來的被褥出來,裡面收拾乾淨的眠榻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被褥。
那侍女抱着被褥,面上全是羞澀的神情,有同伴見着,相互對望一眼,便知道了是什麼回事,頓時那目光都帶了促狹的意味。
侍女們大多是謝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爲謝家爲奴爲婢的,不過裡面也少不了幾個心比天高,長相俊俏的女子少年,願意向侍奉的郎主郎君自薦枕蓆,最好能夠一夜就得了主人歡喜,好能一飛沖天的。
謝安換過衣裳,漱口潔面,今日他讓一名家僕上前用篦子替他篦發。
他赤腳坐在榻上,衣衫隨意系在一起,烏黑的長髮披落在肩上,他閉起眼睛,昨夜睡夢中的那一場旖旎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
最近……是不是要到會稽刺史的公子那裡去拜訪一下了?
他想道。
石趙胡人侵入歷陽的事情,如同一場叫人摸不着頭腦的天氣一樣,開始因爲石趙的勢力如日中天,這事情鬧得紛紛揚揚,建康裡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胡人前來,乾脆嚴陣以待,天子閱兵,司徒王導封大司馬,甚至是在駐守在京口的郗鑑也開始行動。司馬衍並不是不知道王導其實也有趁着胡人入侵,重新和庾家搶奪建康周圍重要州縣的事情。
式乾殿裡幾個博山爐正氤氳的吐着蘭芳,司馬衍看着下面坐着的舅家人。
“大司馬行事也太不知道謹慎了。”這位庾家人對着自己家中最尊貴的侄子說道。
司馬衍坐在上首,上回大軍殺到歷陽,發現所謂的胡人來犯,不過是數十騎,根本用不着建康花費大力氣來應對這些胡人,危機解除之後,吃了虧的庾家人自然是不肯白白一口血往肚裡吞,想着要鬧事,可是郗鑑的京口兵一直駐守在新佔的州縣上不肯回到京口。
庾家人拿手掌重兵的郗鑑沒有辦法,就是庾亮親自寫信給郗鑑,說王導在天子行了冠禮也不肯歸還權力之後,郗鑑也沒有半點和王導鬧翻,和庾家練手的意思。
於是,也只能到司馬衍這裡來抱怨。
司馬衍知曉自家舅舅們的本事,若爭論才能,恐怕他那些個舅舅們還真比不上王導,而朝中能有王導那樣有丞相之能的人,卻很少。
他望着下面舅舅的臉無奈的笑了笑,這些舅舅們不希望他重用王導,可是舅舅們個個基本上是惹禍的能人,要他們做正事,卻是一個賽一個不行。
他不用王導,還能用誰?
“此事與司徒無關。”司馬衍放下方纔一直在揉弄眉心的手說道,“歷陽太守沒將來犯的胡人說清楚。”
“那歷陽太守原本就是司徒手下的人。”說到這裡,那人明顯的激動了起來,若不是這件事情,王家又怎麼會光明正大的奪去庾家那麼多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司徒授意的!”說了這句,那人還意猶未盡的繼續說道,“陛下已經成年,可是司徒卻還是不肯歸政。這事不是忠臣能夠做的出來的……”
“好了,”司馬衍的不悅已經表露在面上,這些話他自從行了冠禮之後已經不知道聽了有多少回了,這會又在他耳邊唸叨。
見着陛下已經面露不悅,那人終於是知道閉上嘴。
“朕睏乏了,”司馬衍這會覺得十分疲勞,歸政這種事情,從來就是急不得,滿朝看似能人多,其實算起來不少只是會服藥散清談的。真遇上事情了,恐怕都沒什麼人可以用。這等情況下,王導倒是顯得特別的可貴了。
“陛下……”一名內侍手捧漆盤輕聲道。
司馬衍坐在御座上,一旁的流金博山爐凸起的仙山之上輕煙渺渺。
他睜開眼睛,望見內侍捧着一碗解暑的飲品。內侍將飲品放在案上,他伸手拿過,用了一口,冰涼感在口腔裡瀰漫開來。
司馬衍突然想起在司徒府中,少女說的,建康還沒會稽好。如今看來,會稽的確是要比建康好,至少沒有這麼多的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