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7謝氏
知道陳郡謝氏,還是在王翁愛努力一番,終於接觸到譜系之後。她那會憋不住,終於自己好好努力,抱着一本書卷駐紮在夏氏房間裡,憋足了勁兒練習漢隸。時風世人好賦,賦文辭藻華麗,但是王家人所擅長的卻並不是言辭華麗的賦,而是一手好字。此時王彬的那位親侄兒王羲之雖然還沒有日後的大紅大紫,但是一手漂亮的字在王家裡也是首屈一指。
王翁愛有這麼一個書聖族兄罩着,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上頭的四個哥哥,就連最小的王興之也滿了二十,跟隨父親兄長處理庶務了。眼下世家裡不少熊孩子熊大伯以手持塵尾,遊樂于山林之間爲妙事,外帶帶着美貌的女妓上東山,吃個五石散開下臥趴啥的,人生樂趣無窮啊。
世家名士覺得庶務就像淨房裡頭的磚頭臭不可聞,連聽一聽都要去溪水邊洗洗耳朵。名士如此,但是事情還是需要有人去做。
世家,仕家也。要是全部不管庶務,都跑去遊歷山水,吃五石散清談去了。朝裡沒有管事的脊樑,這家裡遲早也要敗掉。
於是王翁愛是沒有那個機會去刷前幾個兄長的好感的,一來是大家並不是一母所生,雖然王彬家裡是真的母慈子孝,王祥繼母朱夫人那事兒在這裡是沒半點影子,但是王翁愛卻扛不住自己心裡有疙瘩。索性帶着小侄女日日到夏氏這裡報道,學字練字。
夏氏也拿這個女兒頭疼,女兒天資聰穎,學字奇快,她也是很開心。但是這孩子卻老是靜不下心來,只是一味的追求快。這點夏氏很是擔心,練字只是追求修身養性,寫的好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性子要養出來。可是瞧着岷岷那樣,可真是沒有將練字用在修養性情上面了。
“阿母。”夏氏坐在一張席子上,席子四周都鎮有鎮席,身後是一面圍屏,圍屏除去一面以外,都是合攏起來的。
王翁愛方纔將學過的字都寫了一遍,這時節的人感覺都是小怪獸一樣,從西漢開始,想要出仕除去好名聲之外,還有一手拿的出手的字。這字是從七八歲的時候就要嚴格要求練習,練就一批小怪獸。
那紙張是用竹片裁好的,這會的紙都是一卷一卷,寫完了就裁開,節約紙張。
夏氏看着女兒那張清秀的小臉蛋,這會王翁愛已經梳起了包包頭,腦袋兩邊一邊一個,又有乳母芳娘選了好看的珠子串了掛在髮髻下,襯着雪白的肌膚,格外的好看。
一旁已經有侍女將王翁愛的字呈送了上來,夏氏接過來瞟了一眼,見着上面的字跡還是在心裡點了點頭,至少在同齡的孩童裡,能寫出來這字的,還是很不錯。
不過……
“岷岷,”夏氏將手中的紙張親自捲起來放在案上。那邊的竹簾下,王妙容正苦兮兮的練字。
“阿母。”王翁愛見着夏氏面色緩和,趕緊討好道。
夏氏見着女兒那張小臉上的笑容,牙根有些癢癢,不過想起這孩子的確要聰穎一點,最終還是說道,“你那字寫的比往日好上一點,但是形尚可,這氣……還是落了下乘。”
王翁愛聽着後一句話,就焉了下來。
不過過了幾日,她終於還是接觸到了別的東西。她將琅琊王氏那一卷卷譜系背的口吐白沫,差點就兩眼一抹黑之後。終於是能見到其他世家的譜系,手裡那捲黃麻紙上的漢隸瞧着王翁愛有些眼疼。
陳郡謝氏,在那一堆的世家譜系裡,這支可真的不好找。
翻開紙卷,上面記得不多,南渡八王之亂的謝衡,還有那位名士謝鯤,要說上面有許多人才是真沒有。比起琅琊王氏在晉初王覽王祥的三公之位,名列西晉諸公之前。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王翁愛想起那日在王導府中竹林中遇見那個妖冶的青年,她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女郎?”芳娘見着她無故發笑,不禁奇怪問道。
“無事,無事!”王翁愛拿自己袖子遮住臉,只是露出來的一雙眼睛還是笑得彎了起來。
雖然知曉魏晉名士大多放蕩不羈,也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往往任性而爲隨興所至。但是瞧着那位謝尚的家世,即使是在南渡之前出了一個巨儒謝衡和一個名士謝鯤,但家族中在朝中的力量並不十分顯貴。莫說琅琊王氏這個和司馬氏共天下的世家,說是一等世家也十分勉強。
王翁愛想着謝尚那日在林中肆意瀟灑的舞姿,她還是頭一回瞧見這個時代的男人起舞。她早知曉這會世家男女都會起舞,家中兄長姿容俊朗,也是建康中十分出色的世家子,卻看到的那樣妖冶的男子,卻還是前世今生頭一次。
而且敢在司空王導府中盡情起舞的,她還真的沒有聽過。
見着美人心情總是很好的。王翁愛笑的有幾分開心,手中那捲黃麻紙都顯得十分可愛了。她是蘿莉身,但是她還是有一顆正常欣賞美人的心。
這會對女子的束縛降到了低點,就連男人們追求女子也沒太多的顧慮,謝家的那位名士謝鯤就曾經因爲挑逗鄰居的女郎,結果被女郎家人給打掉大牙。衛玠面容靚麗,只要是他的犢車出現,哪怕是老婦人也會手牽手前來觀賞美男,少女拋給這位美男子鮮花和水果,那會有醜男模仿他,結果幾名老婦人上去就是吐了他一臉口水。
魏晉女子彪悍可見而知。
換了後世,這麼做的也少之又少。
王翁愛順着那捲卷軸望下去,想起琅琊王氏中也有一名如玉美人,是她的堂叔王衍,也是晉惠帝的親家,那位倒黴催太子的岳父。傳說塵尾的玉餅和王衍的膚色是一模一樣,叫人難以分辨,當真是姿容皎皎如月。奈何八王之亂,五胡亂華,王衍和王敦王導商定狡兔三窟之計,由王敦王導帶着琅琊王氏家族南渡到吳地,他自己帶着一部分族人依然在洛陽。最後洛陽被胡人攻陷,王衍也被殺了。
想起來也難免唏噓一二。
王翁愛想着,心裡頭唉聲嘆氣的。此時天氣漸熱,侍女將外頭的竹簾放下,從外面看進去只有裡面人模模糊糊的人影。
一個剃髮小童步子搖搖擺擺的就朝那裡跑,後面跟着一個乳母滿臉焦急,乳母一雙眼睛都在那名小童身上,口裡低低喊道,“小郎君莫要淘氣,女郎讀書呢!”
小童如今不過才快三歲大,正是男孩好動頑皮的時候,他只是回過頭去嘴裡不知道叫嚷了什麼語句,轉過頭笑得更加開心了。清脆稚嫩的笑聲在風中格外動聽。
王翁愛正看着手裡世家的譜系,纔將陳郡謝氏的譜系看完,原來謝尚的父親就是那位和王衍王澄等人共稱“八達”的謝鯤。父親是名士,那麼謝尚的作爲瞧起來也不是那麼難懂了。
名士嘛。
“姊姊!”她剛把手中的書卷放下,垂下的竹簾便被一個小童撲翻過來。
“五郎來了呀。”王翁愛看着已經撲到眼前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露出笑容。眼前這個孩子便是她一母同出的弟弟,大名叫做王企之。不過在家裡也沒人會叫這個大名,一般都是五郎或者郎君的叫。
“姊姊。”小孩兒長得圓頭圓腦很是可愛,五郎喊了一聲姊姊,那叫的字正圓腔。家中其實人丁還是挺旺的,小孩子也多。她大兄王彭之無子只有一女,但是二兄王彪之有一子名王越之,年紀還比王企之要大上一歲。
“方纔八郎和我搶球。”五郎來姊姊這裡的頭一件事就是告狀。
王翁愛在幾個蘿蔔頭侄子裡頗有威信,她前頭的大姊王丹虎早在夏氏進門之前出嫁了,因此在一羣小屁孩裡頭,她輩分最高,威信最大。就是有幾個調皮搗蛋的都不敢在她面前胡鬧。
王翁愛聽了自家弟弟的告狀,想着也不好說什麼一個球而已作爲阿叔讓與侄子就讓了。這會可是侄子必須要把叔父當祖宗供起來的,和孩子說這個好像也不太好,也聽不明白。
“搶了就再搶回來。”王翁愛說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被搶去了自然是要搶回來。回來和阿姊說,阿姊給你要回來了,下回阿姊不在還不是照樣被搶去。”
乳母不敢貿貿然進去,只是在竹簾外等候。只是旁邊的芳娘聽見王翁愛這話,一雙眼睛都要瞪出來。世家子講究個溫潤如玉,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的。王翁愛卻是教自家弟弟,該搶就搶,不要客氣。
小男孩一聽,覺得半懂不懂,不過有一點是明白的,就是用男孩子之間的方法把自己的東西給要回來。
然後小男孩又跑出去了。
芳娘瞧着小郎君一路遠去,膝行到王翁愛身邊,“女郎,方纔和郎君說那些,怕是不妥罷?”
王翁愛擡起眼睛看着芳娘,“盼子成狼莫如羊。”
尤其這個年代戰亂頻起。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蘇峻之亂,南邊各種世家流民帥勢力傾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個蘇峻。
在她看來,那些持着塵尾遊玩于山水之間的世家子,要他們去清談討論黃老之道或許可以。但是到了戰亂裡簡直就是被虐的對象,那些被蘇峻剝光衣褲丟去滾泥巴的世家子就是佐證。
寧可多點狼性,也別和個溫順小綿羊似的。
“芳娘,我上次說的湯可做好了?”王翁愛問道。她上回讓芳娘和庖廚說,用豬肋骨剁成小塊煨湯。她愛死瓦罐湯了,王彬喜歡節儉平日用的也只是蔬菜,但是她吃不慣啊!她要喝湯,她要吃肉!
芳娘知曉王翁愛在膳食上面想的點子多,此時世家生活比不得南渡前,連彘肉都被視爲珍品。
“婢子已經說了。”
王翁愛知道這會窮的要死,連豬脖子上的肉都被視爲珍品,要送給臺城給天子品嚐,被稱作禁臠,不過豬排骨沒人和她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