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真石是謝尚的姊姊,今日她見‘春’光明媚,出來到建康城郊處散散心。這種天氣,世家們都不約而同的選擇走出‘陰’暗的室內,將自己放在久違的陽光下曬一曬。
謝真石望向那個突然闖進來的少‘女’,那少‘女’看着年少的很,手中一柄團扇遮住了半邊容貌,‘露’出一雙瀲灩水光的雙眼,如同一隻小鹿般望着他們。
“王‘女’郎。”謝安上前一步微笑道。
王翁愛身後的芳娘面帶警惕的望着謝安,她想提醒‘女’郎再把遮面的團扇給移上去一些,好將整張臉都遮住。奈何那邊的郎君看着這裡,她都不好出言。
“謝郎君。”王翁愛手裡的團扇只是輕輕的覆在鼻子上,並不像別的‘女’郎那樣,一柄團扇將面容遮的嚴嚴實實。她本來就沒那個意識,雖然身邊人提醒她說年紀漸大,遇見外姓郎君,注意不讓容貌被人看去。但她大大咧咧的讓人看了近三十年的臉,這一時半會要她和防耗子一樣,把自己臉遮的嚴嚴實實,不讓外人見着。那她……也反應不過來。
謝安就見着面前那少‘女’只是遮了一半的臉,‘露’出烏黑的髮髻還有一雙圓的可愛的雙眼。他眼下心裡已經轉了幾個彎,平常就算是去尚書右僕‘射’家拜訪,也是見不到‘女’眷們的,最多是王家郎君們出來迎接招待。‘女’眷們就算是出來和客人坐而論道,也會隔着竹簾,並不會和客人直接相見。
謝安不留痕跡的打量她一下,身量比以前更高,如雲烏髮被攏在腦後,墨黑的髮絲和臉頰上白皙肌膚相映成彰,黑的越發入一團墨雲,白的更加晶瑩剔透叫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
那副巧模樣,化成了一根鵝‘毛’,在心頭上掃來掃去。
“咳。”少年右手虛握成拳放在‘脣’上輕輕咳嗽一聲。“‘女’郎也來此踏‘春’麼?”
“是的。”王翁愛回答着,將目光轉向一旁站立的少‘婦’。那少‘婦’雙眼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她開口,“這位夫人……”
“這是家中從姊。”謝安介紹道。
他看向這位從姊,只見這位從姊笑道,“妾謝氏,夫君乃是給事黃‘門’‘侍’郎褚季野。”
此時稱呼人不能連名帶姓,那無疑是相當於指着人的鼻子罵,常見的還是姓氏和字連在一起。
王翁愛聽到褚季野這個名頭,腦海裡立刻就蹦出名士二字來。她聽後,雙手持在團扇的扇柄上,她微微彎了下腰,“小‘女’久聽聞給事黃‘門’‘侍’郎大名,不想在此處遇見夫人。”
這位謝夫人的丈夫褚季野不僅僅是個曾經名冠建康的名士,在當年兵‘亂’裡,多少世家子和名士被折辱,偏偏這位名士被郗鑑引爲參軍。
郗鑑在時人眼裡多屬兵家,兵家用人看得是才能,名士名頭倒要往後靠一靠。王翁愛崇拜的便是這種文武皆通的人,在這個兵‘亂’連連,就算是世家貴族不知道哪天就被大頭兵給收拾了的年代,王翁愛看不上那些面敷白粉,嬌柔作態似‘婦’人好‘女’的世家子弟,喜歡的就是那些能文能武,既能提筆寫賦,也能拔劍的那種男人。
她覺得男人若是隻曉得天天賦詩,沒個血‘性’,和個殘廢也沒太大區別。王翁愛沒意識到王家裡有一撥的族人都被她撥拉到殘廢一欄裡去了。
謝真石見這個少‘女’嚴肅起面容行禮,神情完全不似在作僞。時風便是重文輕武,瞧不起武人。就是王丞相王導自己,也是見着喜歡練武的兒子就生氣。這個小少‘女’行事看着倒是不同。
“‘女’郎此禮過重了。”謝真石也舉起手中的紈扇還禮道。
“今日只是來踏青賞景。”謝安見兩‘女’互相行禮過後,出聲道。
只是來踏青賞景,所以就不用講究這許多虛禮了麼?謝真石瞟了這個從弟一眼,發現他真淺笑着瞥了那邊的少‘女’一眼。那一眼瞥的隱秘,恐怕就是‘女’郎身後的‘乳’娘也難以發現。
謝真石在心裡暗笑,這位從弟平日裡看着就和一個無趣的禮法人一般。連弟弟謝尚在她面前說起這個家中從小便得名士青眼的從弟都是搖搖頭,說他太無趣。
可是今日看來,在心儀‘女’郎面前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郎一樣,甚至還帶着些小狡猾。
謝真石決意幫這位從弟一把,“‘春’日風光正好,‘女’郎可願意賞臉和我等一起賞景?”
王翁愛聽到謝真石出言相邀,只是瞬間楞了會,而後點了點頭。大家都是建康城裡的世家,彼此之間知根究底的,也不是政敵。完全沒必要擔心會被帶到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裡討麻袋打悶棍。
要是庾茗來邀請她,她絕對不會和庾茗一起走山道。
謝真石瞥了從弟一眼,上來和王翁愛同行。謝安被從姊這麼輕飄飄的就給擠到一旁,在兩人不遠處探路。不過他也有了光明正大回過頭來和佳人對視的機會,就連芳娘都氣悶不好說什麼。
郎君在前頭探路,回過頭來提醒一兩句也沒什麼。而且‘女’子之間說話,哪裡需要將臉面攔的嚴嚴實實?
芳娘跟在王翁愛身後,看着那邊謝郎君逆着從樹林間隙裡投下來的光,笑得柔情似水。她都恨不得擋在‘女’郎身前,免得‘女’郎瞧見這少年郎的好皮相。
“前面有個坑,從姊和‘女’郎小心。”謝安回過頭,他‘脣’角勾起一抹笑容說道。
他自幼便表現非凡,大人見到他也稱讚風神秀徹。如今他更是如同一株清雅的青竹,佇立在那處,便是沒有如何的表示,也足夠清風朗月遺世獨立了。
王翁愛被那雙漆黑眸子裡閃動的笑意‘弄’得面上紅了一下,不得不說,謝安長得非常不錯,含笑望過來,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裡望着好似滿滿的只有一人。
即使沒有謝尚的妖冶,也足夠‘迷’人。
“多謝郎君。”王翁愛輕聲道,細語呢喃如同小貓。
謝真石聽見轉過頭來笑了,“這是他應當做的,‘女’郎很不必謝。”說完還笑着看了謝安一眼。
這一眼裡帶着揶揄,謝安知曉從姊這會肯定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一時間也覺得有些羞窘。
王翁愛聽着謝真石的話,去看謝安。建康被開發也就是這麼幾十年的事情,還保留着許多的樹林,此處便是一處。樹木高大,枝葉繁密,這還不是樹木最密集的地方。樹木最繁茂的王翁愛見過就和以前在節目裡看到的原始森林一樣。
陽光照‘射’下來透過重重或疏或密,在草地上形成一處一處的光斑,少年走進這光束裡。輕薄的‘春’衫裡那一層輕紗都被金‘色’的陽光照出形狀來。
白皙脖頸頎長,耳郭被陽光一照,看得王翁愛嚇了一大跳,那耳朵在陽光下緋紅緋紅的。
“褚夫人。”王翁愛有些擔心的望向謝真石,“謝郎君身體無恙麼?”
謝真石聞言就去望謝安,看見他那紅紅的耳朵,差點就沒笑出聲來。她淺笑道,“無事。三郎經常這樣。”
謝安聽見這話,身形一頓。
要看野生的好風景,說容易也‘挺’容易,前方零零落落的有幾株桃樹,或許是氣溫和外面有些差距,桃‘花’已經開了,而且開的絢爛,枝椏上壓着沉甸甸的‘花’朵。王翁愛稍稍提着裙裾上前伸手一碰,‘花’瓣便落下,紛紛落英落了她滿頭。
她有幾分狼狽的讓芳娘整理髮髻上的‘花’瓣,回過頭來,見着少年站在不遠處,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段‘花’枝。
看見她轉過頭來,便將手裡這段桃‘花’給遞了過去,“桃華灼灼,贈予‘女’郎。”
王翁愛見他光風霽月,眼中沒有半點見不得人。既然他都如此,她還何必太過顧慮什麼,左右不過是一份贈禮罷了。
“多謝郎君。”王翁愛伸手接過。不過還禮就有些頭疼,她低頭一看幽綠的草地裡幾點嫩黃‘色’的小野‘花’。她低腰去摘了一朵,配着幾株青草遞給少年。
可惜不是白茅草……
謝安望少‘女’白皙掌心裡的‘花’草有些遺憾,他伸手接了來。
贈禮這回事就是有去有來,不管少了哪樣,都是一件麻煩事情。王翁愛也‘挺’討厭麻煩的。
“王‘女’郎?”兩人正含笑,旁邊竄出個聲音來。
王翁愛聽到那耳熟的‘女’音,額角的青筋差點就蹦了出來。果不其然,她一看,就是庾茗帶着兩三個僕‘婦’站在那裡,正望着她笑。
不過這笑裡沒有幾分友好,即使笑容淺淺,王翁愛瞧着裡頭都帶着一股子的挑釁。
兩人關係本來就不好,自從那次落水以後。這個庾茗更是和中邪一樣,和她過不去。兩家本來就有嫌隙,如今庾茗單方面的莫名其妙的加上那一筆。
王翁愛原先還自我覺得,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讓了就讓了,可是回回如此,她也不是任人‘揉’搓,自然火氣也積攢下來了。
前一回世家‘女’郎聚會,庾茗當着那多人的面,說她是個俗人,只知曉一心折騰五穀來養體內的三尸蟲。這下一來,哪家‘女’郎不知道她們兩人勢同水火。
因此若是有‘女’郎聚會,也會將王翁愛和庾茗兩個人岔開來。別的兩人在一起‘弄’生出口角來,算算看,王翁愛和這位庾家‘女’郎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可是久別重逢沒有給兩人之間帶來半點的友善,謝安敏銳的察覺到,原本還溫順的和只兔子一樣的少‘女’,似乎已經如同被‘激’怒的狸貓一樣,渾身緊繃,尖利的爪子正在蠢蠢‘欲’動。
同樣的還有庾茗,庾茗望着半年不見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冷笑,眉梢‘脣’角都暗含機鋒。
“果然今日前來是對的。”庾茗開口道,“可不瞧見了衛鄭之詩那樣的事。”說着她看着王翁愛手裡的那束桃‘花’,微微一笑,“可是‘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出自詩經,全詩乃是說先秦男‘女’幽會於野外的香‘豔’事情。
庾茗說這話不可謂不歹毒了。
王翁愛瞬間有衝上去一巴掌把人給扇倒在地的衝動,有這麼作踐別人名聲的麼?想着她已經上前一步,庾茗原本得意洋洋,可她望見王翁愛眼裡的冷冽和怒火,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打算放陛下出來,結果寫着寫着就忘記了,果然是男配,福利得不到保障麼?媽蛋,下回必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