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愛這邊,有僕婦遞上一束蒹葭,她望着那束蒹葭很是驚訝。僕婦手中的那束蒹葭雪白,在僕婦手中微微動着。
“這是郎君讓奴婢送來的。”僕婦滿臉笑容說道,“還請女郎收下。”
王翁愛收下之後才覺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就是現代男孩子也不太會送女孩子東西。不過這後知後覺的……委實也太慢了。
手裡那支蒹葭活似個燒紅了的鐵棍一樣恨不得立馬丟出去。不過如今人還在別人家的地盤上,也不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的自我安慰能力也不是蓋的,反正建康的人講究隨心所欲豁達,可能那位馬郎君也沒別的意思,可能覺得蒹葭長得好,便叫人送了過來。
謝真石走了,她一個人在這裡呆着,委實有些無聊。她掐着指頭,再過一會,就自己帶着芳娘回去好了,反正在家的僕婦也在外頭候着,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謝安手指間夾起一枚棋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鼻下,他擡眸望見對面的少年。這個少年自稱馬氏,口音是純正的洛陽音,但是說起建康城,也看不出多少外地人的生疏。
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謝安伸手挽住寬大的袍袖,將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
司馬衍見謝安棋路溫和,他攻勢凌厲,偏偏這位細雨無聲般的躲避開去,並不與他直接針鋒相對,不過也不是這麼一味的忍讓。
這不,謝安落子將他先前拉起來的戰線給斬斷,如同一劍斬斷大蛇一般。
司馬衍凝眉一會,終於將手中的棋子拋回手邊裝棋子的陶罐裡。他這場棋倒是下的比臺城裡還要痛快許多。
“郎君好棋藝。”司馬衍讚歎道,但還未真正說出認輸。
這場棋本來就沒有下完,謝安此時下棋的興致已了,見到司馬衍已經將棋子放回陶罐中,他也順勢將手中棋子放入手邊的罐子。
只要盡興就好,至於輸贏有何必太過在乎。一開始他倒是有心和這個少年一比上下,不過下着,勝負之心逐漸淡去,冷靜下來。
這時,一名從人趨步前來,下拜道,“郎君,王家女郎欲告辭。”
“嗯?”司馬衍回過頭去,眼裡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吃驚和失望來。畢竟難得遇上一次,上次在丞相府也不過是那一眼罷了。此次竟然這麼快就要走了麼?
謝安察言觀色,即使只是望見那雙眼裡的失望一閃而過,他心裡也大致有數了。
他垂下眼眸,這裡王女郎怕是呆不得了。
“既然要離去,還是請女郎兄長來接。”司馬衍說道,“這樣最是穩妥。”
女眷出行,少不得要有家中父兄或是夫君一路護送,以防宵小之徒冒犯。
這樣的提議自然聽來全是爲王翁愛着想,畢竟謝安沒有帶僕從,而司馬衍自己也不好派人去送的,不如先派人通知,好叫人上來接。
關係到家中女眷,男子們自然是要上心的,不如除了紕漏,丟臉的是整個家族。
司馬衍如此說,實在是貼心的很,讓王翁愛都找不出立刻走的理由。她點點頭,同意了司馬衍的提議。
謝安依舊垂眸,這時有從人送上溫熱的熱湯。
“謝郎君,請。”司馬衍笑道,請他喝水。
“多謝。”謝安脣邊噙着一抹笑容謝道。
漆卮裡清水微蕩,映照出他的雙眸來。他嘴角抿的有些緊,心中似乎被細線緊密的綁縛住,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在長大,同樣那個曾經在山道上遇蛇的少女也在長大,越發出落的麗色,吸引着周圍男子的視線。他和父親說過自己並不想過早娶婦,而世間男子也有二十三四才娶婦成家的。父親那會是答應他了,可是……阿王家,卻不會等他到那個時候。王家的小娘子在建康裡一女百家求,何況阿王父親還是尚書右僕射,實權之家,兄長們也入仕了。
和她家比起來,他還真是有些配不上……
他一手持着盛水的漆卮,良久望着水面上,司馬衍見他盯着那漆卮卻並不喝水。出聲提醒,“謝郎君,熱湯要成水了。”
謝安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看着望向自己的司馬衍,“某失禮了。”說罷,輕抿一口卮中溫水。
王家那邊王興之坐着犢車來接女弟了。
司馬衍聽聞,親自起身。作爲主人,應該去見見的。
女眷乘坐的那輛犢車已經進去了,王興之袖手站在犢車旁,今日來的都是士族,江左豪門能出王家之右的,沒有幾家,但是王彬向來嚴厲要求兒孫,不準憑藉自己王家子弟的身份就胡作非爲,因此王興之還等在那裡,見着主人來和他說明原委。
他這個妹妹打小就愛跑東跑西,大人們都看不住她。這回又是被別人家給遇見了,這麼一個愛好怎麼不是一個小郎君呢,要是小郎君遊山玩水還能是名士風流。可這女郎,一不小心走丟在山裡了,全家都要跟着擔心。
王興之見着一個深衣戴冠的身影行來,他抖抖袍袖,挺直脊背。
當人走到面前的時候,王興之差點腳下一滑沒站住,他家世很高,也曾隨父親入宮。天子的天顏也不是沒見過。有時候天子接見臣下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是朝會上的冠冕服,於是不經意間也能望見天顏。
“陛……”
司馬衍見王興之滿臉的驚訝,連忙開口“某馬笪,今日出遊。偶遇謝郎君與君家女郎,故請郎君前來。”這話說的,他淺笑道。
王興之見他如此,知曉司馬衍不願意被人知道身份,也端起面容,和平常士族子弟相處的那樣,抖抖袍袖,雙手攏在袖中行禮謝道,“小兒無知,給郎君增添許多麻煩了。”
謝安在一旁看着,發現王興之看似態度平常,實際上卻帶着一絲的恭謹。
他知道王家人骨子裡的倨傲是難改的,畢竟江左名門,少有出其右者。子弟們就算被拘束着,可是那份倨傲已經進了他們的骨子,在低於他們的門第前,想要改掉這份倨傲是相當難得。
馬氏……
建康裡還沒有一個馬氏能夠讓琅琊王家的子弟這麼對待。
聽聞先帝生母家就是燕地鮮卑人,而先帝也生的黃髮,有着很濃厚的鮮卑風。這樣的話,倒也能想得通這自稱馬氏的少年爲什麼會有些異族面容。
明明今日是春光日麗,草長鶯飛,但是他渾身似乎落入數九寒天中。
王翁愛上了犢車,芳娘走在車邊。一路緩緩行來,王興之和司馬衍寒暄幾句,那邊女弟所乘坐的犢車行來,司馬衍望了一眼。
“再會。”他說道。
王興之自然也捕捉到那一眼,這句再會,恐怕也能很快再會了。三月上巳過不了多久就要到來,到時候名士們你少不得要相聚在一起,要是天子有意前來,也能很快再會了。
王興之拱手一禮後,自己也踩着踏几上了犢車。
兩輛犢車遠去後,謝安拱手告辭“叨擾郎君多時,某心中不安,應該離去了。”
司馬衍對這個陳郡謝的少年頗爲欣賞,他還出言挽留,“郎君此言過重了,不如留下再手談幾局如何?”
謝安搖了搖頭,此時他心情不好,嚮往常那般冷靜思考,想來也應該是不可能了。
“某應當離去了。”他堅持道。
兩人這麼辭別挽留再三後,司馬衍也只有放行。
今日桓秘心情很好,他搖搖廣袖,袖袋裡的一對玉璧輕輕作響。他怕那對桃花玉璧入不了王翁愛的眼,又讓人找來了玫瑰。
所謂玫瑰並不是花,玫瑰原本意思是代指上好的緋紅美玉。他將自己隨身服侍的從人折騰的在揚州那裡跑的快掉了半條命之後,終於給弄來了這個。
說是從先漢時候傳下來的,花掉了不少錢帛。
桓家如今不比以前,桓溫尚主有官職,家中也有封地上的進項。那些商賈來這邊做生意不敢得罪士族,自然也是壓低了價格。
他就喜歡那個王家女郎了。那會山溝裡除了山就是水,最多算上那些和野人沒有任何區別的吳人。他四處一看,幾乎能說話的就只有他自己。
那個女郎的到來,讓自己眼前一亮。有人和他說話,身邊也有了人氣。外出家中也有人在等他,這種感覺委實太過美妙,美妙的有些讓他不想放開。
不想放開那就去抓住。
他一邊想着,一邊美滋滋的從袖袋中掏出那塊玫紅的玉璧逆着光照着。
結果桓秘一回頭就望見了謝安站在那裡。
謝安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與其抱着這麼一肚子的氣回家族那邊,還不如自己再走走。結果在道上就遇上了桓秘。
桓秘遇上情敵,不懷好意的一笑。他拿着那塊玫紅的玉璧,拿出溫柔似水的嗓調,“不知道她中意不中意。”
此時此處除去他兩人之外,再無旁人。桓秘也能丟掉平日裡不得不裝出來的風雅皮。
謝安望見那塊玫紅的玉璧,廣袖中原本就攥緊的拳頭更是爆出青筋。心中憤怒失望如同駭浪圈起層層雪花翻滾而來。
他快步衝上前,對着桓四那張昳麗的容貌一拳打了下去。
這一拳力氣很不小,桓秘被打的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幾步,手中的玫瑰玉璧滾到草地上。
桓秘伸手擦拭一下嘴角,指尖上殷紅的血液讓他渾身興奮不已。心底的屬於男性的那份好鬥被指尖的血給完全的勾了出來。
他好久也沒痛痛快快的打一架了。
他望着面前胸膛不斷起伏的少年,勾脣一笑,“我還以爲像你這種世家子弟只會和婦人一樣,只曉得抹粉清談。”說到這裡,他面上鄙夷的神色越發濃厚,“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
謝安罕見的不在是那個清雅的少年模樣,他面色緋紅,氣息不定。
“那我就陪你!”桓秘說道,如同一頭初長成的幼狼猛地撲向謝安。
頓時兩人就撲在一處。
寬大飄逸的袍服平日穿來很顯風度,但是打架就顯得束手束腳了。
兩個少年撲在一起,任何手段都用出來了,拳頭相向,虎虎生風就朝臉上招呼而去。
“嗯!”謝安眼尖瞟見一拳打來,下意識躲避開,但是臉頰處到底還是被掃到。他吃痛,一腳就向桓秘下盤踢去。
兩人立刻就滾在草地上。
兩人打的酣暢淋漓,甚至束髮的頭巾和玉簪都被丟擲一邊,雙眼猩紅,呼吸粗重。
桓秘不愧是久經戰事的,對上謝安不說綽綽有餘,還是很有優勢,他壓住謝安,手臂卡在他脖子上。
“我就是中意她,如何?”桓秘笑起來,那雙桃花眼裡戾氣滿滿,“有本事你就到王家裡去問名啊!”
少年被壓制在草地上,濃厚的青草味道瀰漫在周身。聽見桓秘挑釁的話語,他抿緊了脣,掙出一隻手來,一拳頭就搗在桓秘的眼睛上。
作者有話要說:我趕腳青春期的少年還是要打幾場來發泄荷爾蒙,男性好鬥本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