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紅鸞身下的馬還未來得及哀叫便撲通到了地。而她自己也咬着牙硬生生受了這一鞭，卻不忘在跟着馬栽倒的時候用力擰斷精衛的脊椎，讓他發出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哀呼。而紅鸞則在精衛落地屍體滾到一旁花叢暗地的時候就勢脫離，隱在花叢裡藏了身。
夜迦羅一鞭子掃出，就是一條訓練精良爲人稱頌的精衛的命，不由顯出幾分得意。“王爺特意用來護身的精兵良將，果然好得很！”
臨安王宇文政雙手負在身後，卻是看也不看那死去的精衛一眼，只含笑望向獨身立於花園水塘中那石拱橋上的黑衣冷麪的負劍男子。“特意請樓主親來，實在是因爲有要事相商，迫不得已爲之。還望樓主能夠見諒。”
“我們的生意，好像已經結束了。”月無痕淡淡開口，一貫的清冷。
宇文政不以爲意地笑笑，“這個，本王自然是清楚。所以這次請樓主來，是想跟樓主談另外一筆生意。”
月無痕依舊面無表情，不聲不語。
見此，宇文政眼角一閃，繼續道，“本王，想請樓主幫忙找一樣東西。”
“惜雪樓只負責殺人，尋阿貓阿狗是捕快做的事情。”月無痕轉身，作勢欲走。
聞言，躺倒在花陰裡疼得齜牙咧嘴幾欲昏厥的紅鸞腦子陡然清醒了一下，幾乎要笑出聲來。想不到這個大冰塊講起笑話來，還蠻有效果的。
果然，聽了月無痕的話，宇文政的臉微微拉了下來，又見月無痕要走，忙招手道，“樓主留步，此事非樓主這樣的人物不可辦，若不然本王也不敢勞動尊敬！”
夜迦羅皺眉，抖着破嗓子喝道，“王爺有什麼事就說，如此婆婆媽媽能成什麼大事！”
宇文政的臉瞬間黑了下來，卻又發作不得，忍了又忍，強笑道，“尊使說得對。本王想請樓主，幫忙尋找玉璽。”
月無痕微微擡頭，這才往宇文政身上瞟了一眼，“價錢。”
宇文政輕輕舒了口氣，手指在背後捏啊捏，停了少頃，緩緩道，“這次，請樓主來開價吧。不過，樓主應該明白，上次爲了擒拿太子，本王已經付了一筆鉅款，所以……”
宇文政拖着老長的尾音，看着月無痕乾笑。
月無痕脣角一勾，冰山似的俊容不帶笑意的一笑，對着夜迦羅微一點頭。
夜迦羅坐在與宇文政相對的一角屋檐上，一雙媚眼望着宇文政，啞着嗓子笑道，“若是跟王爺分享一半江山，不知王爺願不願意呢？”
“你……”宇文政臉色驟變，重重舒了口氣，緩緩道，“本王是誠心在談生意，尊使莫要說笑。”
“我也沒功夫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江山，不是你那充滿銅臭的龍椅，而是這江湖武林。還有兩個月羣英會就要開了，若是在此之前王爺登上了帝位……”夜迦羅側首淺笑，她雖蒙着面，但眼中笑容卻是清晰可見的。
那笑，睥睨，又森涼。宇文政看在眼中，心中一突，這眼神給人的感覺太奇怪了，他甚至懷疑夜迦羅纔是真正的惜雪樓主。
都說惜雪樓只做殺人賺錢的買賣，原來也還是在乎這名頭地位的。宇文政在心中嘲笑，面上卻謙和地緊，“月樓主神功蓋世，就算沒有本王的幫忙，這天下第一也是歸月樓主所屬。當然，若本王真的能夠幫得上忙，盡份綿薄之力，定當義不容辭。”
“所以，到時無論是誰來代表我惜雪樓前來，王爺都能保他不敗，是嗎？”月無痕再次難得地望向宇文政，幽冷的目光，映出下弦月一彎光暈，淒冷迷離。
宇文政愣了一愣，比之方纔夜迦羅那一眼，此時心中怪異的感覺竟越發強烈，只覺得身上冷意不斷。若不是知道身後有高人在旁協助，允諾保他無恙，他真想立刻結束和月無痕的交易。
饒是如此，他此時也已是急不可耐，“好！本王答應你！”
“五日後必有回話，月某告辭。”話畢，月無痕淡淡往某處極爲暗沉的角落瞥了一眼，突然身子一偏，也沒見他怎麼動作，便見一道凌厲凜冽的劍光劃出，光暈絢爛奪目，幾欲迷醉人眼，卻是一閃即逝。
煙華散去，哪裡還有月無痕的影子，倒是馬上的人又少了兩個。
“好一手月影無痕！”
正望着自己最得意的精衛屍體發愣的宇文政聽到身後潤朗的低笑，忙轉過身來，一改方纔和月無痕交談時的態度，此時的他笑得謙和，“多虧了先生在！”
身後屋閣內，走出輕袍寬袖的頎長男子，一頭黑髮隨意散在肩頭，垂下額前幾縷，隨着夜風肆意盪漾，卻平添一抹別樣風情。金色面具半遮於面，雖看不到男子面具下會是怎樣的絕美容顏，但只其一身纖華無限的風采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貴氣，就已經讓人忍不住俯首。
男子低聲笑着，並不多言。溫潤的目光流轉，淡淡掠過花園中還在等候的鐵騎精衛，和滾落花叢的屍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那些死去的壯士。”
“這……先生若是看着礙眼，本王現在就派人處理掉。”宇文政招手就欲叫人，卻被男子攔住。
“恕在下冒昧，那幾個人交給在下來處置，如何？”男子俯身，態度謙和，他是宇文政的客人，這個要求實乃是僭越之舉。然就是他禮貌謙遜的態度，反倒讓宇文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宇文政隨意擺擺手，他心中雖然對男子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但想着大抵懷才者都有些怪癖吧，便笑道，“先生客氣了，不過幾具屍體而已，先生若是能用得上，便是他們死得其所了。”
轉身，冷眼掃過剩下的幾人。這些都是他手下最爲得力的干將訓練的最爲精銳的戰士，卻連月無痕一招都抵擋不了。若是月無痕真的有心殺他，他豈不是早就要橫屍自家花園？要這些酒囊飯袋，何用！
“你們……”
“王爺！”
宇文政心中存着氣，猜想着要發發威，冷不丁身旁男子又突然出聲。宇文政微微挑眉，看向金色面具的男子。
男子又是極爲謙和的一禮，笑道，“依在下看來，王爺訓練的這些精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日王爺要成大事，他們必是肱骨。然良駒也需餵飽了料草才跑得快，一路勞頓，王爺寬厚體恤，既爲他們備好了住處，就讓他們早些休息去吧，不必再過勞煩了。”
宇文政身爲大越臨安王，當今皇帝諸多兄弟中唯一的倖存者，自然不是傻子，很快便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想自己真是被那個月無痕氣糊塗了，竟然在這種用人的關鍵時候自斷臂膀，若不是得他提醒，險些就要鑄成大錯！不僅如此，這些跟他已久深諳他處事風格的精衛，肯定明白自己將會得到怎樣的下場。而男子方纔的話，卻是在無形中改變了他這個主子在屬下心目中的形象，成了寬厚仁慈之士。在這種關鍵時刻收買人心，比平日裡賞賜萬千珠寶還要來得有用。
宇文政一瞬間將所有厲害關係想得通透，頓時對男子的折服之意又深了幾分。可既然人家已經給他鋪好了臺階，他又怎好拒絕呢？當下笑道，“相比之下，還是先生體恤他們。那厚葬之事，就交由先生全權處理了。夜深了，本王先去休息，先生也早睡！”
“謝王爺！”男子笑着，躬身爲宇文政讓道。
紅鸞窩在枝杈橫生的花叢裡，忍着後背火辣灼燒般的劇痛，不敢妄動一下。她不明白夜迦羅爲什麼要幫她，而顯然，月無痕臨走時的那一劍也是爲了替她做掩護。以他的爲人處事，根本無需多此一舉。那麼，他們就是知道她在偷聽了？
紅鸞屏息凝神，正在尋思着怎麼不動聲色的離開這裡，忽聽得閣樓上竊竊語聲。聲音極低，饒是她努力辨識還是聽不到在說什麼，只隱約覺得閣樓上除了臨安王之外還有別人。
又過了片刻，終於聽得臨安王發話讓這些該死的精衛離開了，閣樓上的人似乎也離開了。紅鸞輕輕舒了口氣，這一放鬆便覺一陣暈眩。
混沌不清的意識裡，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一個人的影子在眼前放大。那影子金光閃閃光芒萬丈的，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些個人身上獨有的光輝。
那人越靠越近，眼看便有欺下身來將她拿下的意思。紅鸞搖了搖頭，用盡全身力氣，張嘴往自己的下脣上便是一口，登時一陣劇痛，口腔裡滿是血腥的味道，卻讓她清醒了不少。
那俯下來的影子一頓，沒好氣地笑道，“你這個小東西，怎麼就這麼喜歡逞強！”
紅鸞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一擡手扇了過去。“找死！看招！”
擡起的手被對方輕輕巧巧抓住，然後便再動彈半分不得。這下子紅鸞倒是真的清醒了，尤其是在看清來人之後，一下子把眼瞪得大大的，連背後的痛都忘記了。該死的，這傢伙怎麼連啞穴也給點了！
紅鸞瞪他，丟溜溜將人家全身掃了個便，這才用眼神問，你怎麼在這兒？
“你不希望看到我？”溫潤的含着笑意的目光瞥過來，只這麼淡淡的一眼，便讓紅鸞心頭一突，好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看透了似的，萬般不自在。
身子陡然一輕，已經被某人抱了個滿懷。異香撲來，頓時讓紅鸞又清醒了幾分。等等，什麼，抱？紅鸞雙目圓睜，惡狠狠都瞪了過去。誰讓你抱的，你丫趕緊放我下來！
那人卻是輕笑不語，抱着她大大方方起身，沒有一點在危險地段隱藏行跡的自我保護意識。他抱着她走出花叢，跨過滾落在根腳的三具屍體時抖了抖袖子。就聽得“茲茲”聲連響，空氣裡迅速充斥上一股混着血氣和炭燒的焦灼味。
傳說中的化屍粉？紅鸞眼珠子轉了轉，習慣性抽了抽鼻子，覺得這屍腐的味道實在是重了些，若是能再改良下就好了。
“味道確實重了些，我會想想怎麼處理。”低頭，淺淺一笑，眼中盡是對紅鸞腹誹的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