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一哆嗦,話語裡竟然帶了低喝,藏了幾分驚怕。
身經百戰,自然比夏侯夫人要來得敏銳,犀利的眸光一下就辨出了綰綰像誰,一下子就打了個顫:“彥兒!”
這個女子,分明就是百里彥帶回來的,這眉眼……像極了煬帝。
他到底想做什麼?去哪弄了這個女子回來?站在這夏侯府裡,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她靜靜等着百里彥的樣子,也像是忐忑不安……
百里侯曄問完,目光已經從百里彥身上一挪,停放在了綰綰身上。
興許是這聲音問得急,於是也聲音大了些。
綰綰一下子就擡頭,站在殿旁朝外望了進去,一下便對上了百里侯曄的目光,她怕得顫了一下,手也緊緊握起。
那樣的目光……像個嚴父一般,帶着千軍萬馬的氣勢。
在戰場上的威嚴用在她身上,她怕得不像話。
百里彥也深了眸:“爹。”
百里侯曄把目光從綰綰身上收回來,認真的看着百里彥:“你給我老實交代,她到底是誰?這一次出去,你又給我惹了什麼麻煩回來?”
難道……難道那個女子是煬帝流落在外的骨血?另外兩個侯爺一個已經歸天,一個年邁七十,不能人道……流落這女子這般大的骨血在民間,顯然不易,最大的可能只有煬帝……
百里侯曄老眸一挑:“難道你……難道……”
夏侯夫人這會兒反倒是沒反應了,臉上閃過一瞬不自然的神色……
“她是綰綰。”百里彥此時出聲。
百里侯曄退了一步,放輕了聲音:“你說,那個女子到底是誰?”
若是他在外,發現了這個女子,將她帶回來,認祖歸宗,那便還好說,最怕的是……
百里彥神色一暗,邪氣不見:“爹。”
百里侯曄大手捂起了心口,最怕的事情成真。
百里彥是他所生,到底想着什麼,他怎會不知道?但凡親手拉扯大,看着他長得如今的樣子,雖然眉目不是百分百像他,但性子裡那一點“硬”氣倒還是像他的,見他如此生氣而不反駁,看來就是做了錯事……
百里侯曄威壯的身子一轉,沉沉的氣勢:“你隨我進來!”
眼看就要把百里彥往大殿的一側帶,要將他領進書房教訓一頓。
不……如今已不是教訓的事情。
夏侯夫人也一驚,心怕出了什麼事:“侯曄!”
百里侯曄已經沉沉的走向前……
綰綰這會兒只怔怔的一直朝裡看,方纔夏侯爺看她的時候,已經把她的目光吸引進去了,看到裡頭的動靜聲,雖然聽不清裡頭是在說什麼,可顯然看到裡頭像有了爭吵。
這一刻看到夏侯爺黑着臉走了,而百里彥僵了僵身子跟上,唯獨剩下夏侯夫人站在殿中神色難明。
綰綰一下子就緊緊扣住了自己的手,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腳尖上已經沾染了泥土,是方纔下轎輦後走了幾步染上的,擱在平常,她定不會覺得這是如何……可此時,在這雕樑畫棟的大殿的映襯下,她只覺得自己這般卑賤。
彥和他爹吵架了,是因爲她吧……方纔那道目光。
她感覺得到,那道目光看向她的時候,分明是飽含了深意……
綰綰輕輕的抽着氣,站在這殿前,顯得如此寥落。
沒有了孃親的她,只剩下了彥,天大地大,她有時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現在,自己又是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裡呢?
她低着頭,只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擡起頭,是夏侯夫人走到了面前。
牡丹擁簇,雍容華貴的婦人:“綰綰?”
綰綰有些慌張,點了點頭:“咿呀……”迴應。
這一瞬,只感覺夏侯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一下,將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目光有些奇怪,有些憐惜,“長得挺周正,但是不會說話,出身鄉野,委屈你了。”
綰綰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擡起了頭,目光裡寫滿了不懂。
夏侯夫人只是什麼都沒說,忽然擡起頭,看着眼前巍峨恢宏的大殿,檐頭雕着鴟吻,像是在想着什麼。
綰綰,若真的是煬帝之女,那麼按煬帝如今只有二子而無女的情況來說,她應當是最被人捧在手心的公主,可是偏偏因爲出身……十八年都在鄉野間度過,若不是遇到了彥兒,只怕這一生都在鄉野間平凡到老,空有這傾城貌,不知還會給她帶來多少禍害。
可如今,遇到了彥兒,也不知道如何,半生渺茫……就單說百里侯曄把百里彥喊進去了,怕是已經要給百里彥下禁令了,不許百里彥與綰綰再有任何往來。
綰綰是嬌貴之身,遇到彥兒是她的運氣,可遇到彥兒,也是她的不幸。
爲了保護彥兒,她也不會同意綰綰和彥兒在一起。
夏侯夫人此時看了大殿一眼,把頭低了下來,直直看着綰綰,勾動了一下精緻的脣:“綰綰,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彥兒是這西蜀國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華貴之人,他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
綰綰低着頭,“咿呀……”她知道。
“就算,哪一ri你變得身份非凡了,但你也不可能與彥兒在一起了,你明不明白?”
綰綰一顆心就這樣驀地一抽,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不明白,夏侯夫人些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卻是聽明白了第一句和最後一句……身份,是她和彥之間,最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是漁村小啞女,哪怕跟着彥來到了這皇城,身處這侯府之中,也終究山雞飛不上枝頭當鳳凰。
綰綰乖巧的點頭:“嗯……”泣不成聲。
夏侯夫人看着綰綰哭成這樣,着實有點不忍,但凡長得好看的姑娘低首垂淚,都惹人心疼。
藏在華服裡的手一握,笑了笑:“別哭了,等改日,看看彥兒怎麼決定,再處置你吧。”要麼就送出府去,要麼就……送進宮去。
綰綰還是聽不懂夏侯夫人話裡的意思,只覺得“處置”這兩個字有些刺耳,果然……她配不上彥,也成爲了彥的累贅,她在彥身邊,已經帶給了彥麻煩……只有處置麻煩,纔會用處置這一詞。
夏侯夫人也覺得失言,但此刻只是笑了笑。
綰綰,對於她和彥兒來說,確實是個麻煩。
這一刻只動了動身子,“你繼續在這兒候着彥兒吧,我先回殿了。”轉身,“翠兒,扶我回去。”
夏侯夫人就這般走了,剩下綰綰一個人靜靜站在這裡,感覺世界都變得有些孤單,有些涼。
偏殿書房中,百里侯曄背對着百里彥站着,大手直接隨意抓了一塊硯石,就這樣狠狠拍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住列祖列宗的事情了?”
如果說外頭那個女子……是他的女人的話……
百里侯曄把頭高高仰起,沉沉呼吸:“爹一直讓你好好娶親,結果你給爹來了這麼一出!”
百里彥邪眸一沉:“她是綰綰。”
“綰綰?爹只想問你,你現在想如何做!”
“你別想與她在一起,爹決不允許!”
如果百里彥硬要違背倫理綱常,那麼他只能狠心處理這件事!
“你別動綰綰,都是我的錯。”邪氣頓生。
稍許邪佞的語氣,說不出的沉重。
他帶綰綰回來求證,一顆心從知道這一件事起,已經慢慢的冷下來了,再也不多想,“既然你也覺得綰綰像百里家的人,我會安頓好綰綰。”
如果不能愛她,他會讓她得到一切……
百里侯曄目光有些沉,“你想做什麼?”
“讓綰綰得到她應有的一切……”
百里侯曄似是在深沉思索,手中拿着的硯石狠狠握緊:“爹看你還算有理智,但若你想要做出別的事,別怪爹狠心!”
百里彥想要讓綰綰認祖歸宗,他可以不管,畢竟是煬帝的女兒,但若拿他自己開玩笑,他會狠心殺了綰綰。無論如何,他決不允許他們倆在一起。
爲了護住百里彥,他也可以六親不認。
現在綰綰還不是西蜀國的公主,他要對綰綰做什麼,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百里彥沉沉站着:“我知道。”
說完這句話,百里彥沉沉甩門而出,心裡說不出多煩悶……
百里彥走後,百里侯曄只斂了一身侯爺的氣勢,一直看着偏殿書房裡列祖列宗的畫像。
百里彥一個人在偏殿回正殿的路上走着,來來回回的走……不知走了多久,纔將身上冷冽的氣息掩藏起來,一身不羈的邪魅氣勢再出,復而出現在綰綰的面前。
綰綰此刻依舊站在原地,卻是想清楚了,她知道……她與彥,真的是不可能的,她想好了,她會離開這裡……
看到百里彥緩步走回來的身影,她張了張嘴:“咿呀……”
百里彥藏起了眼中的深沉:“綰綰,久等了吧,方纔我爹與我聊了一些家事,耽擱了。現在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這裡,你喜不喜歡?”嘴角勾起,邪魅依舊。
綰綰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她沒有回答,只是眼角餘光看向了方纔自己進來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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