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未落,鵬雀早已法相歸位,身形略微一抖,恰如清風拂過。整個過程乾脆利落,留形未消而諸事已畢,視角之廣、腳力之快、辨音之準,衆人無不歎服。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衆道友皆得天時而成道入聖,當順天之所行,應地之所往。厚德以載物,褪小我以成天下。”
老君接前語說道,慈眉善目,一身修爲不可一世,卻無半分戾氣。
衆人皆點頭致意,默罕默德也停下歸位,黑影如腰帶一般,繞池三週後墨黛般纏於身上。衆人再看這水池,原本尺許深、清澈見底的水池,如一汪無盡的深潭,難怪這九道泉水終日不絕猶不能填滿。不過這池水雖深卻並無兇相之象,反倒是一片祥和、靈氣逼人。
照常理來說,有如此變化,定有寶物呈現,此刻卻除了飛出的三隻小生靈外空無一物,衆人皆是詫異。雖然未見實物,但衆人皆是得道之人,看事看物豈會再單憑雙目定奪?暗運天目,周天內大多事物便了然於胸,卻並未探查出此間的實物,卻能感受到一股平靜似水的能量體,真氣所及,多四散遊離。衆人並不言語,但皆曉得此物非同小可,是件寶物。
“佛光普照!”
如來輕聲喝道。
平地上隨聲升起一尊大佛,銅色古樸威嚴端莊,如來立於大佛頂上,雙手合十,但見萬丈光芒自掌間射出,由條條光線逐漸鋪陳爲一室佛光。佛光普照之下暗影邪魅多現形、遠遁,這至剛至陽之力專克陰寒之物,如來也想以自己的“佛光普照”探查下適才天目所察之物究竟是何寶物,同時辨別下此物的正邪陰陽。衆人深諳如來所想,也多有此意,故在這佛光普照升起的一瞬間便留意着洞中變化。
池水雖深,也難及上方的一方靈體神秘,無形無色,立於天地猶如水滴落於深潭,無跡可辨無形可循。佛光普照之下,此物並未留下陰影,更未躲閃,但可以看到一股流動着氣流的有形虛物。如來收起佛光,尚未立定,默罕默德已竄在空中,一團黑影剛過水池上方,便如跌落懸崖一般凌空消失。
水面微波盪漾,空氣中再無一絲默罕默德的氣息,只有凌厲的風如刀似刃刮過洞壁,留下一排排斑駁的斜切刃痕,衆皆運起靈識,感應到一團氣流在洞中飛翔,最後繞過如來身後,歸於本位。
衆人看時,只見在默罕默德的連帽黑袍外,多了一件圍領高聳的玄色披風,披風並無特別之處,若雜在羣衣之內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領,但披風下襬的那一圈極爲細膩、細若遊絲的荷花狀紋路,又暗示了它的不尋常。一位凌厲又低調的聖人,得到了一件低調又凌厲的寶物,誰又能輕視如此契合的這一對組合呢?就像那僞裝在密林中的花豹,你可能穿林而過都不曾出現,但你一定會有緊張的壓迫感。這就是一隻不合羣卻善於僞裝的兇獸給人的壓力。這種壓力形成的不安會侷促脆弱者的腳步,更會震懾脆弱者的意志。
女媧往前邁出一步,神情豪邁言辭慷慨:
“自開天以降三百年而得修道體,後三百年而得神識,又三百年而得聖位。三千年來歷劫無數,睹盡天地悲喜,遍識世間善惡,終知善惡因循有始無終,慾念乃善惡之本源,貪婪起則歹心生。”
女媧環視了下衆人,衆人皆料得女媧接下來所講內容,一個個嚴肅聆聽,若有所思着點頭致意。
“盤古大神開天力竭,復殞命爲蒼生萬物擎天踏地,方有這天高地迥,方有這芸芸衆生。赤鰲奉命揹負蒼天,抵禦流火,雖性情狂暴,但畢竟有佑護蒼生之功,功過相抵亦幸於天地;然近千年來兇暴異常,依天地之利荼毒衆生,四足所處之海域,漸不堪其擾,況且這‘噬星大陣’吞天地之靈化爲一人之私,噬星宇之氣歸於一人之力,強取豪奪之甚,性情之殘忍,天地爲之震怒,蒼生爲之詰責。”
女媧緩了一會,想要平復下情緒和思緒,但接下來的陳述會讓她的願望落空;
“衆所周知,在赤鰲的淫威和羽翼之下,百獸肆虐天地,兇性大發,貪婪和殘忍使它們掙脫弱肉強食的生態鏈條,變成殘害生靈的惡魔。天仁地德,卻承受如此不堪的橫流物慾,衆道友皆得天地之德而後成道,天地於吾等如師如父,蒼生於吾等如朋如兄,今父兄歷此劫難,爾等豈會袖手視之以任頑愚逞兇?”
女媧說的很激動,滿腔憤慨化爲口誅筆伐。
語言的藝術再一次綻放她的魅力,感情真摯的話,特別是感情真摯的漂亮話,是極富感染力的,話很美如她的美。
羣情慷慨,雙眼如火目光爍金。雖知山雨欲來,但不僅不爲之逃避,更是期待這一切早一點開始,好早一點結束,早一點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還蒼生一個清明世界。
宙斯雙手握拳,雙手藍白色雷狀紋路如獅如豹,隱隱雷霆萬鈞之勢。可能受女媧適才的詞風影響,宙斯一改莽漢習氣,變得斯文起來:
“聆此番教誨,復思赤鰲之禍,猶覺其心可誅。貪慾閉人雙眼、塞人神識,想來這擎天之功,受蒼生敬仰,萬世流芳豈不美哉!卻不思恩澤天下,反欲塗炭生靈,不除之不足以告慰天地。煩請師姐速速告知作戰計劃,本座已按耐不住要手刃這禍患之源,好還蒼生一個交代!”
想來一個粗獷的中年大叔稱呼一位妙齡少女爲師姐,定是一副有趣的畫面。然修道之人不拘禮數,更何況若論及得道入聖之先後,一句師姐倒也當得起。
“今者,衆位道友在我這水簾洞天均有所獲,正是試煉寶物鋒刃之時,爲先祖道宗,爲天下蒼生,爲門派道統合當聚力一戰,蕩盡兇獸還世間一個明朗乾坤!”
女媧說到最後,將手一揮,如天降甘霖,又如造物之主,在水池的正上方,真切的顯現出山川星河、木石鳥獸,比例縮小後的世界如鼓掌之間的沙盤,立體又精簡,略去無關緊要的物,重點呈現兇獸的分佈和所處環境、地形。
“獸本無善惡,唯有性情,性柔者以天地所孕之草木爲食,性厲者以柔者爲食,然此皆生存慾念爾。但正是一束白錦,更易爲惡念所浸淫,故這周天之內,爲赤鰲所蠱惑的兇獸不勝枚舉、遍及四野,衆道友所處之道場聖地,以及聖力所轄之域亦多爲之侵擾。擒賊先擒王,若能剿滅赤鰲則可破除這股蠱惑之念,羣獸雖兇然羣龍無首之時,定難負隅頑抗,而會四散逃逸,屆時循其善惡段其存留。”
赤鰲旗下兇獸甚多,不乏天地初闢之時靈氣所化之奇珍異獸,更有身具洪荒之力的巨型猛獸,這些兇獸的本性如何、被赤鰲蠱惑到何種地步,女媧心中也是沒底,但這戰前動員若唯唯諾諾,長他方誌氣滅己方威風,豈不犯了大忌?
並不給衆人細想的機會,女媧手指沙盤接着說道:
“爲今之計當合力誅滅赤鰲以慰蒼生,道友不必多慮,赤鰲雖腳踏四海背擎蒼天,受天地四海靈氣精華所養,但如今其所作所爲早爲天地四海所唾棄,我等得道多助,彼者失道寡助,高下立判勝負早分。”
女媧並未說完,宙斯已經插話打斷。
“赤鰲靈力雖高、麾下兇獸雖衆,倒也不足爲懼,料想是難敵我等聯手相迎。只是衆所周知這赤鰲乃擎天神獸,足立四海背擎蒼天,繼盤……繼大神之業力足撐天地,以防天地重新癒合;以背抵禦不期而至的流火。若滅卻赤鰲天地何依?蒼生何安?“
宙斯平時總一副插科打諢的玩世不恭,但在這蒼生大計面前還是掂得起輕重的,一番分析正中衆人所慮。
“道友勿慮,我接下來要講的正是此事。莫被眼前景物所迷惑,大神力竭身殞之日天地已定格成局,故這赤鰲擎天實爲防備之需而非擎天之實,且在我得道之初,未嘗見流火襲地,三百年後方有流火之禍。故我斷定此流火天劫實乃‘噬星大陣’之流弊所引起,鑿破蒼天以噬羣星之力。”
女媧言辭真切又帶着怨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