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閒話
皇帝這一走，劉芳趕緊跟上了。走了兩步回頭伸出手虛點了顧琰兩下，小丫頭，你膽兒太肥了。
顧琰這才籲出一口氣，她也想奴顏媚骨的，可是，皇上，臣做不到啊！許是從前生帶來的平等觀念這麼多年其實一直隱藏在骨子裡，也可能是從小被書中聖賢教導處的文人風骨，她最終還是沒能替皇帝把罪責全開脫了。當然，她也沒敢真的按照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指責他刻薄寡恩之類的。算是折中了一下吧，前生後世所受的教育折中了一下。得出了二三五分的結論。
過來一會兒顧琰才反應過來，她算是被晾起來了，根本無人理會她。好吧，她自力更生。先就近找了一個小太監打聽紫檀精舍藏書的地方在哪裡，然後一路走過去。管它呢，反正她肯定是在被監視當中，如果做的事不被允許，一定會有人出現制止的。既然是借調她過來做圖書管理員，她得做好本職工作。其實也有點好奇皇帝的藏書會是怎麼樣的情形。
劉芳接到稟報不由想道，這小丫頭真夠粗枝大葉的啊。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無知者無畏啊。居然剛剛當面指責了皇帝，不誠惶誠恐膽戰心驚還能轉頭去幹活兒去了。就是有小爺跟你師傅在，你也不是真的就不會小命不保啊。
“皇上，顧姑娘尋到藏書閣去了。”
皇帝正準備開始打坐，聞言道：“別讓她到朕跟前晃悠。”省得看了生氣，那她那顆漂亮的腦袋可能就要掉了。可是她的腦袋掉了不要緊，回頭允兒還不得鬧着要斷絕父子關係，說出不給老子養老送終的話來。還有明暉，也會離心離德。這可跟暗殺了嫁禍給西陵人不同。
劉芳便知道了在紫檀精舍也是由得顧琰折騰，沒有條條框框自由發揮。於是顧琰便一路綠燈的進到了紫檀精舍的藏書閣。不過，這裡比起皇后那邊整整三層樓的藏書，數量上就不如了。但是，這裡的書都保護得很好，看得出時常有人翻動，完全沒有灰塵撲面的想象，省了打掃衛生和晾曬好兩件件事。剩下的就是整理排序了。
顧琰先用了三天的時間整理，然後開始製作貼在書脊上的小字條。她把小字條裁好，然後寫上名字編號，再刷上漿糊貼上去，幹了再放回書架。
這幾天一直挺清淨的，顧琰幹半個時辰就出去外頭的小花園活動筋骨。練練五禽戲什麼的，也都沒人管她。那些侍衛什麼的一個個站得筆直，兩個時辰換一次班，都對她視若無睹。顧琰相當的佩服他們，好歹她也稱得上活色生香吧，居然就被當成了空氣。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中南海保鏢，果然是槓槓滴。
她不知道，這些人都是知道她爲什麼進宮的，哪裡敢當欣賞普通美女一樣的盯着她看啊。那樣就算腦袋不會被小爺擰下來當球踢，至少也得背按到陰溝裡喝兩口。那可是紫檀精舍的小霸王，沒人敢觸他的逆鱗。更不要說這背後還有個八成是將來主子的晉王呢。不過衆人看過她也覺得，不像想象中的狐媚女子啊。還挺實幹的，做起事來風風火火的勁頭也挺可愛。
顧琰把五張小字條排好，拿起刷子開始刷漿糊，然後一一對號粘到書籍。這也是一個考人功夫的地方，要都粘貼到一個位置，不能高不能矮，不然回頭都堆在書架上一看就看出不整齊來。顧琰有點強迫症，一定要把事情都做到完美才罷休。所以她的動作很是舒緩，在一旁看得久了居然還帶了幾分合乎自然的節奏感。
晉王袖手站在窗邊看着她的側顏，真的是長大了啊。兩年前的上巳節見面的時候，還帶着的那一絲嬰兒肥徹底不見了。如此的面貌，靜如處子，嫺靜優雅。他是來稟報事情的，不巧皇帝在入定，於是隨意走動到了這裡。
顧琰抱起十本弄好的書準備放到書架上去，這纔看到晉王，“王爺？”就着抱書的姿勢墩身一福，“見過王爺！”
晉王走了進來，“無須多禮。你怎麼在紫檀精舍啊？”
“皇上讓臣過來整理圖書，不過再有個幾天就要弄好，臣應該就要回皇后娘娘身邊去了。”
“你忙吧，我不過是隨意走走，想來找幾本書翻翻。父王在入定，我也想偷得浮生半日閒。”晉王說着走到書架前，細細的看着書籍上明媚卻又硬朗的字跡。
顧琰便放下手中的書，過來介紹了一下她是按照什麼順序整理的。
“王爺，需要臣幫您找書麼？”
“哦，不用，我隨意看看，憑眼緣吧。琰兒，咱們這麼熟，你不用同我這麼客氣吧。想當初，我最狼狽的一面你都見過了。我那時候吃飯都靠你幫忙呢。”晉王相當的和藹可親。
“此一時彼一時嘛，那個時候是在小道觀，也不知道您是當朝親王。這會兒可是在宮裡，萬一養成了習慣，讓人說臣不守禮，臣可是會吃不了兜着走的。”那會兒當你面說要挖你劍鞘上的寶石我也毫無心理壓力，這會兒不同啊。
“難道，你同小允私下相處也要這麼守禮？”晉王沒再笑了，雖然沒有板起臉，卻顯得有些嚴肅。監國兩年，他也是威勢日重了。
“您是王爺，他不過是個校尉，臣與他品級相當，自然會隨便一些。禮不可廢呢！”這宮中顯然不是大家坐下來把話說清楚的好地方。隔牆有耳呢！
晉王看她兩眼，然後隨手抽了本書拿到旁邊翻看起來。顧琰轉身取了滾燙的熱水，泡了一盞茶端過去，“王爺請喝茶！”
“還有別的麼？”晉王記得以前她兜裡總會帶些小零嘴。在小道觀的時候還請他分享過，後來他也曾見到她從裡頭掏東西出來吃。
顧琰楞了一下，喝茶配點心是應該的。可是在藏書閣似乎吃東西不好，萬一留下什麼碎屑沒有打掃乾淨引來了老鼠怎麼辦。不過，皇宮裡有老鼠這種生物麼？這裡的衛生應該很優良，相當於衛星發射中心那樣的吧。
“臣這裡沒有準備點心，怕引來老鼠。如果王爺需要的話，臣出去問問。”
晉王恍然，她現在哪裡還敢在兜裡揣零食。萬一被人下毒，然後她又邀請了宮裡某位貴人吃可不得了。那麼，“這茶哪來的？”
“劉公公送臣的。不過，臣隨身帶着，不會出問題。”
“嗯，那不用了。你見過老鼠？”
“暫時還沒有。”顧琰站在旁邊，一副聽侯吩咐的模樣。
晉王道：“忙你的去吧，我就在這裡略坐坐。”
“是。”
靜謐的午後，兩人就這麼安靜的各在一隅，直到晉王估着皇帝入定的時辰快到了站起身來。他在顧琰攤開許多東西的桌上發現了一些她製作的小書籤，拈起一張放到他看過的那裡。
“收好，下次我接着看。”
“是。”其實這個下午，顧琰工作效率超低。晉王的存在還是有些影響到她，這會兒見人走了，她才籲出一口氣來。隨手翻了下看晉王聚精會神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是什麼書，哦，《尚書》啊。她放回該在的位置。
歐允這幾日跟着人去看當今第一的鑄造大師公羊先生造劍去了。這人原本藏於深山，被晉王造出來到工部任職，開堂授課。這兩天在給衆人示範如何鑄造名劍的劍胚。歐允還跑去自己親手敲敲打打一番，被大師現場指導了。
他回到宮中就聽到一個有鼻子有眼的傳聞。何皇后物色了一個絕色美人獻給皇帝，如今人日日都在紫檀精舍，可見皇帝對其很是看重。
歐允一滯，連何皇后這樣的人都不能免俗麼。難道真讓廢太子說中了，誰看到了那張椅子，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進而做出一些迷失本性的事來。廢太子已經被賜死，他的妻族母族都被滅了，廢后也懸樑自盡。只是，他路上說過的那些話，總是讓歐允想起來就不寒而慄。
不過想想他有覺得有些不對，何皇后想走這步，早該走了啊。老頭子都五十多了，而且身體又不好，借腹生子的計劃能成功的可能性極低啊。柔妃進宮數年，就沒見有什麼動靜。不過，紫檀精舍可是禁止後宮踏足的地方，他要去瞅瞅看哪個女人那麼厲害，居然常駐紫檀精舍了。
所以，歐允回到紫檀精舍，先沒有去給皇帝請安，反而是直奔紫檀精舍而去。
皇帝聽聞後道：“誰告訴他的？”
劉芳思忖了一番，“如果小爺知道，怕是早跑回來了。聽說他進宮的時候還氣定神閒的，一副回味的模樣。怕是進宮後聽到了什麼話才讓他跑去的。”而去，表現得也不是太急切。之前皇后那裡他不能隨意去藏書樓，因爲在皇后宮中會有消息流出。而紫檀精舍卻不會，他大可以放放心心的跑去。所以，應該不是知道了顧琰在這裡才跑去的。
皇帝眯眼，“你去問問，外頭都是怎麼傳的？”
歐允那邊直接走到藏書閣準備看看傳說中皇后獻給老頭子的絕色佳人，他在窗口那麼探頭一看，就看到顧琰背朝着自己站在梯子上正在放書。要放書可就不是用輕功能完全辦到的了，還是得靠梯子。不過上下的時候可以用輕功還是要省些事的。
是誰在亂轉，小爺回頭撕了他的嘴！他幾大步走進去，站在梯子旁邊。想出聲又怕把顧琰嚇得掉下來，不由抱怨這些書放那麼高做什麼。
顧琰看到他了，人倒是穩穩的站着，手裡的書掉了一本下去，“啊，小心書！”
歐允側身避開，顧琰跳下來道：“你怎麼不接住啊？”心疼的撿起來，好在沒有弄破。
“合着你不是提醒我避開啊。你就不怕砸壞我？”歐允鬱悶的道。見到他沒有一點兒驚喜的表現（沒有從上頭撲下來一訴相思），反而在那裡擔心書摔壞了。書會疼是怎麼地？
顧琰這一個來月自然不是沒想過歐允，可是她在宮裡度日有些惶然。然後讓忙碌起來省得想那麼多，每天都是體力活兒，回去直接躺倒睡覺。所以，想起他的次數也就少了。不過這會兒看到他還是挺高興的。
“你怎麼來了？”
被問到這個，歐允表情有點古怪。她居然和老頭子傳出那樣的閒話來。宮裡那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啊！
顧琰可不知道自己又當了回緋聞女主，她看歐允臉色古怪也沒有多問。她今天的活兒還多呢，不得閒。在紫檀精舍忙活還是有些心理壓力的，早些收工回皇后那裡最好。
晉王出現在門口，看了一眼這裡的情形，“小允也來了啊。”幾步走到他慣常做的位置坐下，等着顧琰的服務。
顧琰過去把《尚書》給他拿了下來。這麼常見的書晉王府肯定不會沒有，可是晉王說他看的是旁邊的批註。顧琰接下來準備去泡茶，問道：“小爺，你也來一杯六安瓜片？”
歐允‘嗯’一聲，過去不遠不近的挨着晉王坐下，“三哥最近時常來這裡看書？”瞧這幅樣子，不是頭回來啊。這麼的熟稔，連他要看什麼書都知道，還殷勤的泡茶。兩個人是不是在這裡天文地理天南海北什麼都能找到話題啊。到底是誰告訴他公羊大師開壇講課的消息的，他要好好回憶一下。這根本是沒安好心嘛！
“嗯，有時候過來得不巧，父皇要麼在午睡，要麼在打坐什麼的，爲兄就過來看看書消磨時光。”晉王言笑晏晏的道。
歐允道：“三哥身負監國重任，下次我交代劉芳讓他留意着時間通知你好了。”
“不妨事，在這裡看會兒書對我來說，就是在休息了。”
歐允心道，說得我還不能干涉你休息了。
“琰兒，你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兒，晉王爺要在這裡休息呢，你還在這兒杵着幹什麼？走吧，我們出去玩兒，回頭我幫你一起幹活。”
晉王似笑非笑的看向顧琰，後者只得道：“小爺，這是臣的分內工作。而且晉王在此，臣也好就近伺候着。你如果要看書，臣也可以替你找出來。”
“成，那你給我找本兵書來。”歐允自然不會出去，讓他們二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屋外的侍衛，大開的門窗都被他直接忽視）
顧琰走到櫃子那邊，隨手抽了本《孫子兵法》遞給歐允，“小爺，您要的書。”
歐允坐下看了幾行就擱下了，過去問顧琰，“你在做什麼呢？”
“臣在整理圖書，登記造冊，這樣以後找起來就很方便了。”顧琰答道。晉王在這裡看書，只是會影響她的效率。可是歐允這麼湊過來問東問西的，根本搞得她不能好好的工作了啊。她一點都不想在紫檀精舍多呆啊。她偷眼去瞪歐允，後者不悅，還想趕他出去不成。
晉王看了一會兒，有人來說皇帝召見，他便擱下書出去了。
歐允的《孫子兵法》還在第一頁沒有翻動，“唉，用不用我幫忙啊？”
“不用。小爺你趕緊消失就是幫忙了。”幫倒忙還差不多，回頭皇帝隨便再讓人找個差使給她就更折騰了。
歐允把書摜下，走了出去。
顧琰瞪兩眼他的背影，一點都不知道愛惜書！
皇帝聽晉王說完正事道：“聽說你近來愛去藏書閣看書？”
“枯坐也是無聊，兒臣與顧女官本就是故人，去說說話看看書也是打發時間。聽說當年的顧大姑也是從管理圖書做起的，是麼？”
“是。不過顧大姑管理圖書，那是越管越亂。”皇帝本想叫晉王注意一下，因爲顧琰不是當初的小孩兒了，男女有別，不要傳出什麼閒話。可是被晉王的話岔了一下，而且最近跟顧琰傳出閒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自己，一時他也就不再提這茬了。不過晉王從來都是懂事的，這麼提點一下也就足夠了。
這會兒歐允在箍着劉芳的脖子找麻煩，“你故意讓人說給我聽公羊大師的事的吧。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去把外頭那些傳閒話的傢伙都給我收拾了。”
劉芳道：“小爺放心，奴才剛把這事兒辦妥。那些人竟敢揣測到皇上的身上來，奴才弄不死他們。這會兒正在行刑呢，要不小爺去看看？”
“收拾了就行，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好吧，算是讓你老小子又滑掉一次。滾吧！”
晉王剛走到紫檀精舍的二門，就將歐允斜倚着牆在等自己，“三哥，咱們哥倆好久沒有坐下來好好聊聊了。走，上我那屋去。我讓他們搞點酒菜，反正你也清閒的去藏書閣看書了。總不會沒時間同兄弟說會兒話吧。還是說，老頭子剛纔正好交代了事情讓你辦？”
“沒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