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 心痛
晉王爲人至孝看重林氏，想說動蕭允尋個合適時機勸皇帝的自然有人。根本就不必顧琰動什麼心思。當初肖想過十七公主的耿探花便是其中之一。
這會兒蕭允心情正好，他剛將收到的寧編修引經據典駁斥滿朝上下力勸太子納寵建言的摺子讓人在朝上宣讀了。看着朝下那些喋喋不休的傢伙被駁得啞口無言，心頭十分得舒暢。
那麼巧，寧編修就是本屆的榜眼。耿、寧二人同在翰林院當值，也同爲編修一職。但之前因爲耿編修投向秦王比較早，在奪嫡得事兒上很是出了些好主意。在翰林院一直是凌駕於狀元、榜眼之上的。
但顧琰給糰子找耐心好、會講故事的先生，無意中把坐冷板凳的寧編修挖掘了出來。如今寧編修上這道奏本算是呈上了投名狀，再加上他把糰子哄得實在很好，眼看着慢慢要起來了。耿編修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想來想去，太子如今犯愁的事，東西二線用兵他一個文弱書生出不上什麼力。這道要和滿朝官員作對的奏本，他寫得出來，但是代價太大。他又不是寧編修，還需要這樣的投名狀。所以，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如何收服晉王身上。
曾經監國十多年的晉王，曾是太子殿下上位最大的阻礙。就是如今，太子也時時刻刻關注着晉王的動向。如果能夠幫着太子解除了晉王潛在的威脅，那肯定能更上層樓。三年翰林院的學習期滿後不管是外放還是繼續留京，起點都該比同一屆的其他人高才是。
因此趁着蕭允心情好，他來政事堂進言了。如果晉王領了這個情，從此真的放下心結，那對太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不濟，他的心志無法被撼動，林氏也不是什麼關係全局的重大人物。而且這樣一來，顯出了太子的仁德，以及晉王的忘恩負義。對太子、對進言之人來說，都是有利無害！
蕭允聽了他的分析道：“林氏跟寧王勾結，犯的可是謀逆的罪。只是關在冷宮，已經是父皇看三皇兄面子從輕發落，夠便宜她了！”當初要不是老頭子有所安排，真讓她給得逞了，自己這個太子之位可就打水漂了。而且老頭子雖然有安排，但事到臨頭要不是大舅子捨身擋了一箭，他即使不被射中要害，也很難康復。再說了，林氏還對琰兒下了毒手。
“所以，晉王纔沒有法子可想啊。試想殿下如果能讓他接了林氏到府裡奉養，他如何能不感念於心？便是不感恩戴德，那也是他對殿下忘恩負義。他的那些個好名聲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蕭允搖搖頭，“這事兒明面上不好辦。廢寧王的家眷還都關在內懲院終身監禁呢。還有之前的廢魏王全家。要是謀逆都能網開一面，還有什麼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你且退下，本王再想想。”林氏如今還活着已經是老頭子法外開恩，要是嚴刑峻法鬆動太多，以後還怎麼威懾衆人？
耿編修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把太子說動，依言退下了。
蕭允從前遇上難以決斷的事，喜歡回去問問顧琰的意見。可是事關晉王，他就不想開口了。最後他決定，要不等等吧，三哥如果私下來找自己幫忙，那就應了。這件事也只能私下辦，對外就說林氏受不住冷宮的日子，去了。然後讓三哥私下把人接到什麼地方奉養。他上位之後，雖然沒有排除異己，但林氏手下明裡暗裡的人他還是都給挪了位置都處在監視之中的。那林氏就是出來，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了。
他沒動那些人，一是因爲剛上位就大動干戈不好，他連朝堂上的官員都沒有大幅調整，區區後宮自然不急；二是其實也想讓晉王主動做錯些什麼，否則還真沒有動他的理由。
晉王袖中藏米進冷宮的事他也聽說了。當時愕然不已，三哥神仙中人一般，居然還能幹出這種事啊？冷宮裡飯都吃不上麼？母后不是會剋扣人的主啊。
這天晚飯後，他對顧琰道：“咱們出去走走吧。”
他難得有時間陪她們四母子，顧琰自然是高高興興的就答應了下來。東宮一家五口出去散步，哪怕不算跟着的人也是很有陣仗的。
依然是阿大阿二推着搖搖車，大球小球坐在裡頭玩兒布老虎。倆小子今天就在紫檀精舍玩兒，晚飯前顧琰纔去接回來的。當然，期間他們也斷斷續續睡了兩三覺。臨走兩人還想把小臻寧也帶回來，明暉沒讓。他說顧琰那裡已經挺忙了，怕再添一個忙不過來。而且小臻寧很喜歡聞道觀裡的那種香味兒，偏生蕭允不大喜歡，東宮就沒有點。
顧琰哄了好一陣才哄得已經玩得比較熟的三個小奶娃沒有哭鬧的分開。這會兒出門散步，倆小子便也如常的在搖搖車裡左顧右盼。糰子則照舊是顧琰牽着。
蕭允看到糰子就想起了寧編修，笑着對顧琰道：“寧編修的奏本寫得甚合我意，把那些老冬烘以及想攀龍附鳳的臣子全批了一通不說，就連聶御史等人都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顧琰笑了笑，這些話由旁人來說，肯定比蕭允自己跟人對峙的時候說出來更好。不過這個寧編修也真是豁出去了。這是要做孤臣麼？文官集團之所以力量很大，就是因爲他們盤龍錯節，通過座師、門生、故吏、同年等等一些列的關係抱團。用同一個聲音說話。說什麼君王朋而不黨，其實就是朋黨。寧編修這樣的罪的可是半朝人啊。看來他是打算徹底靠向東宮了。這麼說來，阿允還是贏得了一些人心的。至少人家敢把全部的前程賭到他身上。
她看糰子朝他們看過來便道：“糰子，爹跟娘說的話，你不可以去告訴寧先生。”可不能當小孩兒什麼都聽不懂。寧編修這個奏本甚合阿允的意，這個誰能都知道。但不能讓小傢伙不知事成了個漏斗，什麼話都漏給外人知道。所以得防微杜漸。
蕭允愕然，“他纔多大點？你也太過小心了吧。”就是學舌也學不全吧。
“可別當他什麼都聽不懂。一日大似一日了，以後慢慢就懂了。”
糰子摸摸小雙下巴，‘哦’了一聲。
顧琰眼瞅着越走越偏，糰子也不肯自己走了，坐到了一個侍衛肩膀上去，不由問道：“阿允，你帶我們去哪？”
蕭允笑笑，“帶你們去看南疆的貢品。”
顧琰挑眉，什麼貢品不能讓人拿到東宮，還巴巴的走這麼遠去看。南疆，會不會是……她看向蕭允，果然他把下巴朝糰子微揚。
顧琰露出笑容，蕭允道：“你也喜歡？”
“是啊，什麼時候送來的？”
“去年送到的，當時你還在孕中。後來我也把這茬事給忘了。聽說了今天的事兒，正好閒着，陪你們去看看。”
糰子坐得高看的遠，忽然興奮的喊道：“大雞，娘，那邊有隻大雞。”
顧琰還沒看到，不過從方纔的話裡已經猜到了，哭笑不得的道：“糰子，那是孔雀。”錦雞是小雞，孔雀是大雞。你還真是會安名字。
坐在搖搖車裡各自玩着布老虎的球球仰起頭去看糰子，不知道他在大驚小怪什麼。
顧琰停下腳步，這兒應該就是皇宮的動物園了，裡頭有沒有兇禽猛獸啊？會不會嚇着三個兒子另說，安不安全啊？她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糰子已經催起身下的侍衛，“快點、快點過去。”他纔不管是叫孔雀還是大雞呢，好漂亮！而且還有好多其他不知名的動物。有些好像以前在哪裡（圍場）見過的。
蕭允看顧琰一臉的擔憂，生怕會有什麼大傢伙忽然從籠子裡掙脫出來傷害到兒子的樣子便道：“有我在呢，怕什麼？”
顧琰想了下，對，三個兒子，但他們兩個有四隻手，就算有什麼也顧得上。而且，還有這麼多侍衛。兇禽猛獸肯定也是鎖得特別嚴實的。不然動物園工作人員的人身安全怎麼保障？
糰子看他們不動，“爹——，娘——，快點嘛！”
球球這會兒什麼都看不到，特別心急想看到底是什麼讓大哥那麼上心，也跟着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催促。
顧琰點點頭，“走吧。”自從當了娘，她膽子越來越小了。
一家人先去看孔雀，綠色的孔雀正在開屏。糰子更加的高興，“手擡起來了——”他也跟着兩手平舉。
顧琰繼續給他科普，“那叫翅膀，小雞的也是雞翅膀啊。這個是孔雀翅膀。”怎麼不管這宮中怎麼波譎雲詭，一看到糰子耍寶就渾身都輕鬆了。
大球小球手撐着搖搖車裡放玩具的小几就站了起來，小身子前傾的看着綠孔雀，也是全情投入。
糰子看了一會兒道：“像孃的裙子。”
顧琰是有一條綠色的、裙襬彷彿孔雀翎一般的裙子。
“是孃的裙子像孔雀的翎羽，糰子記性不錯。”顧琰看向伸手扶着球球的兩個乳母，這兩小子手上腳上還挺有勁兒。只是這個地方有點臭烘烘的，他們都聞不到麼？
直到孔雀開屏結束，球球才重又坐下。乳母趕忙蹲下去幫他們揉小手小腳。顧琰看到撲過去趴在欄杆上看的糰子還不肯撒手，也由得他。
旁邊負責看管百獸的小官得到消息趕了來，行禮之後看到顧琰有點嫌棄環境的樣子忙解釋道：“太子妃，現在是夏天，這些個牲畜都是……下官已經命人時時打掃了。可是多少還是會殘留味道。”
這個倒也是真的，動物們隨時排泄，打掃得再勤快都還是有味道。顧琰看蕭允也有些不喜，難得糰子哥三居然不嫌棄啊。
糰子看到旁邊關着走獸飛禽的籠子還多，終於捨得離開孔雀籠子。也不鬧走不動了，自個兒就小跑着往隔壁籠子邊去了。阿大阿二趕緊推着搖搖車跟過去，大球小球還嫌慢的拍小几。
顧琰坐過去問糰子，“你不嫌臭臭啊？”平常大球小球如果拉臭臭，都要被他嫌棄的。
糰子似乎纔想起了這茬事，臉色難看了一下，可是對大動物們的好奇總歸是壓過了嫌臭。他沒回答顧琰，看了一陣又撒開腳丫子往前頭跑。顧琰只得放棄勸他回去的打算。還讓人去拿了對應的食物過來，讓他可以投喂。既然來玩，就徹底玩個開心吧。
大球小球也鬧騰着要投喂，顧琰只好讓人也給了他們一些，然後讓阿大阿二包着他們的小手往籠子裡扔。
看糰子開心投喂，不時喚父母過去看吃食的動物，球球也興奮的直拍搖搖車的扶手，她忽然想起後世週末也很多父母一起帶孩子去動物園玩。爸爸媽媽就負責給孩子照相。要是糰子也轉過來比個“V”，然後說一句‘茄子’，或者單是拿個DV把糰子哥三的表現記錄下來都會是挺可樂的場景吧。
糰子撒腿跑了好半晌，最後看完了百獸園裡所有的動物，終於喊累了，乖乖的被人抱着。球球也像是鬧騰夠了，安靜的靠坐車裡由乳母喂着水。
“糰子你也喝點水，方纔喊了半晌。”顧琰讓蘋果也上前喂他些溫水潤嗓子。
糰子點點頭，大口喝水，是渴了。
等到小哥三都喝過水，顧琰和蕭允一起往回走。
蕭允看顧琰一直笑吟吟的，不是對外人那種禮貌的笑，是發自內心很高興。他的心情便也跟着好了，“我以後得閒就多陪陪你們母子。”
“別胡亂許諾，省得讓我空歡喜。”顧琰嗔道。住進東宮都快一個月了，這還是頭回這麼陪着她們母子散步呢。
帶着三個玩兒累了的兒子往回走，沒想到沒走幾步竟撞見了晉王。林氏還沒有好全，他今日又進宮探望了。
晉王只帶了一個貼身的太監，倒不像他們這邊浩浩蕩蕩的。兩下里都楞了一下，然後晉王走過來，躬身一揖，“殿下！”如今已是君臣分際，太子爲半軍，他身爲親王也得行禮。
蕭允兩手擡起將他扶住，看了一下他身後的路，“三哥這是打冷宮出來？”這兒的確是一條近路。不過，以晉王愛潔的個性，居然會從這邊穿過來倒是有些奇怪。蕭允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顧琰。
“是，蒙母后開恩，允臣進冷宮探母。想着這兒近，便抄了個近路。”晉王聲音平穩地道。
蕭允也知道林氏病了，不由想起耿編修的進諫。不過晉王並沒有對他開口相求，和顧琰互相見過禮後，便匆匆告退。
方纔乍然撞見，顧琰似乎看到晉王的眼眶有點發紅。不過後來他一直低着頭保持謙恭的姿態，而且她也不便打量，倒是無法確認。不過，看着生母落到如今的境地，他動了感情也着實難免。
蕭允看顧琰兩眼，終是說了耿編修的勸諫。
顧琰這才道：“阿允，你我都是有莫大遺憾的人。”這個遺憾，自然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蕭允還好，他還有皇帝可以孝順。但自己對渣爹真的是一丁點茹慕之思都沒有的，就是有滿腔孝心也無處可以投放。三伯母有四哥，明暉也有兒子。
蕭允半晌才吐出一口氣，“我找機會探探老頭子的口氣。”這件事他會透露給晉王知曉，不管成不成的，他盡力了。實在是林氏的作爲太過分了！
顧琰便不再說話了。
糰子方纔看父母表情沉重，便一直沒吭聲，他還是會看一點兒臉色的。這會兒才道：“三伯眼睛，有點像兔兔。”他個頭矮，雖然被抱着，但也是仰視晉王。所以晉王低着頭，他反而能看到。
哦，那自己就沒看錯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蕭允瞪一眼糰子，“別胡說！”這麼一來倒是能說得通了。走這邊偏僻人少，能看到他紅了眼眶的人就不會有。誰知道這麼湊巧撞上他們一家子來看百獸。
當晚，顧琰胡亂做起夢來。先是夢到自己和小菊在小山洞遇上中毒瀕死的晉王，然後是蕭允找到小道觀來接兄長。再後來是她和顧瑾元夜觀燈，巧遇晉王和晉王妃。她心頭不由喟嘆，她當時就知道自己和晉王是無緣的。而顧瑾卻是因此開啓了和晉王的緣分。然後情景又轉變到她在明暉的小院裡向晉王決絕的道別，只以爲自己此身就此四海爲家，再也不見……最後是今日看到的眼眶發紅、隱忍謙恭的晉王。
“王爺——”顧琰忽然喊出聲來，然後猛地驚醒。
“你在喊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