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暉揮揮手趕蒼蠅一樣趕顧琰,後者撇撇嘴,昨天一句話不說就去給她報仇,害她還爲此失落了一陣。今天好不容易聽到句好聽的,這會兒又這樣趕她。
“哼,我叫人去了。”
“東廂,哦,還有她一個姐妹昨晚也被送來了。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知道。”顧琰擺手不要下人帶路,直接就進去了。
‘叩叩叩’,顧琰敲了東廂的門,裡頭道:“早飯擺在外頭就是了,我們自己會取。”
“師姐,是我,琰兒啊。我來請你跟屋裡的姐姐一起過去用早飯。”顧琰自來熟的說道。
裡頭靜了一下,然後門打開,顧琰一看,還真像伍師伯。想一想明暉說伍師伯多半已經不在了,她爲眼前的人難過。她還在記恨麼?那她知不知道此時已經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師姐,一起吃嘛,還有那位姐姐,一起一起,人多熱鬧,飯都可以多吃半碗。”
伍媚和琉璃看顧琰一副沒怎麼受昨天的事影響的精神模樣,不由都有一些愕然。在那樣的地方呆了一天,她怎麼還能這樣平靜呢?就算和她們不一樣,但是大戶人家不是都接受不了麼。
面對她們疑問的眼神,顧琰還是那句話,“又不是我的錯,我幹嘛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呢。”一邊對着兩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昨日琰兒遭難,多虧師姐和……”
琉璃淡笑道:“我叫琉璃。”
“多虧師姐和琉璃姐姐報訊,才讓我免了更大的劫難,琰兒這裡多謝你們。將來若有使喚,必定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絕不推脫。”
那兩人聽到顧琰前半句就不由得愣住了,後半句倒是沒怎麼留意。再仔細看她一臉的理直氣壯,伍媚關係要近些,便問道:“你就不怕被人知道了,會被看不起麼?”
“明暉剛纔說了,就是這世上的人都背棄我不要我,還有他呢。我怕什麼?其他那些人如果因爲我無辜受難就看不起我,我幹嘛要在意?”
“哦,他這麼說的啊。”伍媚臉上有些意動。
“是啊,他很是自責連累了我,我也就不再多提這茬事了。”顧琰知道伍媚對明暉有些心病,於是很是坦誠的說道。
琉璃道:“小妹妹,你真是命好。”出事不到一日,就有晉王這樣有力的人去搭救,而且事後這事會被封鎖得嚴嚴實實,再無人知曉。最難得是她的心性,能夠基本不受那件事的影響。
“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們都要開始新的生活,不能一直受制於過去。如果琉璃姐姐想的話,也可以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衣食無憂的過日子,包在我身上。”顧琰說着拍了拍胸口。說起來她的確是欠了琉璃好大一個人情,這個安排對琉璃應該是最好不過的了。
伍媚抓住她的手,“合着你骨子裡是個小男孩兒啊。別拍了,看拍平了以後麻煩。”說到最後已是帶着笑意。她心頭許久的結方纔已經解開了一些。也許,她是有些自尋煩惱了。師叔的確是從來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而且當年的事誰都不想的,是她鑽牛角尖了。
琉璃則在想着顧琰的承諾,她能得晉王如此相待,說出來的話自然可以辦到,自己真的該想一想將來了。她着實沒有想到交了伍媚這個姐妹,然後偷偷透露給她的事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好處,看來真的是要廣結善緣啊。她屈膝對着顧琰一福,“若果真如此,琉璃感激不盡!”聲音裡是慢慢的激動。洗去過去不光彩的一頁,然後像一個普通女子一樣過日子。她年紀已經二十多了,頂多就自稱寡婦好了。
顧琰點頭,“嗯,回頭自有人來幫姑娘打理。”這回,晉王算是把之前的恩情還給自己了,讓他多付點利息應該沒關係的。
吃飯的時候,伍媚給明暉夾了個小湯包,也沒說話,徑直低頭吃自己的。
明暉愣了一下,然後笑着夾起,吃下去道一聲:“嗯,好吃!”
顧琰便也夾一個給他,“侄女夾的好吃,徒弟夾的肯定也不賴,吃吧!”她知道以明暉的飯量之前就吃好了,可是伍媚給夾了,就硬吃了下去。於是促狹的又給他夾了一個。
道家是最講究養生的,這是明暉三十年刻進骨子裡的習慣。所以,這會兒,他狠狠的瞪了故意搗亂的顧琰一眼。
“怎麼,侄女夾的就吃,徒弟夾的就不吃。你也太偏心了吧!偏心偏心偏心!”顧琰一個勁兒的嚷嚷。
伍媚這會兒也有些反應過來,好笑的聳了聳肩膀,只覺得這個小師妹忒淘氣。
明暉被鬧得耳朵疼,深吸了口氣,把顧琰夾的小湯包也加了下去,然後道:“你不是要去呂府上香麼,還不去?”
“人家還沒有吃飽就要攆人家下桌了。”顧琰嘟囔道,一邊不緊不慢的又吃了個蓮蓉包再喝了碗銀耳羹然後才擦嘴巴下桌,“兩位姐姐,我走了。”想了想看向琉璃道:“我下次有機會出門,琉璃姐姐大概已經去了想去的地方。這個留給你做個念想吧。”一邊說一邊從小辮子上取下一對玉質精雕的展翅蝴蝶。
琉璃便也給了她一個金絲鏤空的香薰球作爲臨別禮物。
她只同二女道別,概因明暉攆不走她,已經自行出去散步消食去了。
目送她出去,琉璃同伍媚道:“你師叔同師妹,真逗!”
伍媚扯扯嘴巴笑道:“一對寶。”
顧琰回到王府,先找了晉王身邊的太監小板子說了請晉王幫琉璃安排一下的事,然後道:“晉王殿下以前給我的那顆珠子我沒有帶在身上,回頭就給送來。”
小板子是知道那顆珠子的緣故的,笑道:“王爺倒不是爲了這個纔去救顧姑娘的。”
知道,一半是因爲明暉,一半是因爲歐允。
“我是恩怨分明的人。”顧琰堅持道。然後又去向王妃辭行,再回去換了一身很是素淨的衣服,坐上顧珉帶來的王府馬車往呂府去。
顧琰讓人回去對太夫人說她雖然受了驚嚇,但已好得多了,還是回家休養比較好。太夫人便打發了顧珉帶着謝禮過來接她,然後一道去呂府上香。
兄妹倆看着眼前殘垣斷壁的呂府都是一陣的難受,兩日前來此,這裡還是一戶人丁興旺的人家。呂師母也還在世。如今……
呂府是五進的大宅子,只有正房燒燬得最厲害,客房損毀也比較嚴重,但後面兩進倒還好。呂師母的靈堂便設在倒數第二進,呂太醫並其他一下下人安置在最後一進。
呂家子遠在淮南爲官,雖然有人飛馬去通知,但此時也還沒有來得及回來。此時在代表家屬答禮的是呂太醫的侄兒。規矩便是如此,即便呂家的女兒女婿到了,但也不算呂家人。只能幫忙待客,等着兄長回來。
此時在衆人眼底,顧家兄妹都是遭了池魚之殃的。而且,事發後顧珉的所作所爲呂家人都是感念在心的。所以待到上完了香,呂太醫嫁爲肖家婦的女兒便迎了上來,帶顧琰到旁邊廂房坐。
“呂家姐姐,節哀!”顧琰握着肖呂氏的手道。
肖呂氏點點頭,“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們也就放心了。多謝你特地登門!”
“呂師母生前待我極好,怎麼都該來上一炷香。呂先生還好麼?我有些事想同他講。”
肖呂氏知道顧琰是前晚的親歷者,也許有什麼線索,於是道:“父親在後頭休息,我方纔便是聽到你來了纔過來的。你隨我來吧!”
呂先生斜倚在榻上,兩眼無神,本就半白的頭髮如今已經全白。有人走進來也只是擡頭看了看,看到顧琰眼底微微亮了一些,“琰丫頭,你沒事太好了。”
“先生,那天晚上我聞道來人身上有道觀裡久待的人才會有的味道。”其實不是後來的那一撥人,就是起先來殺人放火的人身上也有,只是當時隔得遠沒留意,後來纔想起來。
“什麼?”呂太醫這會兒顯然腦子還有些鈍,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一輩子什麼事都不摻和,就秉着良心鑽研醫術。一下子遇上這樣的慘事,結髮將近四十年的妻子撒手人寰,是很容易這樣一蹶不振的。
肖呂氏道:“顧家妹妹,你確定?”
顧琰點頭,“我小時候在道觀呆過很長一段時間,我確定。”
肖呂氏眼底露出憤恨來,“爹,看來是您當年說破了國師金丹的事惹來的禍事。”
呂太醫眼睛慢慢清明起來,“不是說是琅琊山的強盜?而且那件事都過去幾年了。”
顧琰心道,琅琊山的人現在大都在安居樂業呢,雖然想救人但是一直不得其法。而且孫小丁正張着大網等他們,怎麼可能來做這樣的事。而且,就算是太醫,那也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哪有因此上人家家裡連燒帶殺的道理。他們現在低調還來不及呢。
肖呂氏轉身對顧琰一禮道:“顧家妹妹,多謝你告知。要不然,我們家怕是沒那麼容易找到真正的仇人。”她也覺得不可能是琅琊山的強盜,只是不知道真兇是誰。如今聽顧琰一講,立即前後聯繫了起來。
顧琰趕緊側身避過,“姐姐言重了。”
末了,肖呂氏親自送顧琰出門。呂太醫知道了真正的仇人是誰,比之前的狀態也好了許多。
顧琰上了馬車就嚇了一跳,小菊也抿了抿嘴才把一聲驚呼壓了下去。
顧琰拍拍胸口,“歐允,你要嚇死人哪。”
歐允盯着顧琰看了看,見她雖然不及往常精神但也還好這才放下懸了半日的心。
“我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不然一定立即趕回來救你。不,是親自來保護你不讓你被捉走。”他有些急切的壓着聲音道。
“我知道,說起來這事還是沾了你的光,要不然晉王怎麼可能親自出馬去救我。”顧琰誠心的道。晉王是誰,要奪嫡爭做太子的人。這樣的人心底什麼纔是最重要的,肯定不可能是當年欠下的一份恩情。上位者報恩,法子多得是。
歐允還是滿臉的彆扭。他是真沒想到事情會鬧了這麼大,不然怎肯將英雄救美的美差讓給晉王。當初也就以爲順着顧琰道計劃不過一場虛驚,晉王府不過是派出侍衛保護她。而他因爲對小丫頭的格外上心,已經讓老頭子對小丫頭不喜起來。所以才鄭重託付了晉王代爲照看。
可誰知道國師竟然出手,還下了那麼大的力氣捉她。甚至,還把她送到那種地方去關着。昨日他奉命參與一項野外訓練,人並不在軍營。爲了讓演習真實,甚至主動切斷了和暗衛的聯繫。待到今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營地,跳到河裡和衆人一起精光赤條的洗了澡上岸,就聽到了發生的事情。忙忙的趕到晉王府想看看她到底如何了,結果得知她已經出發來此又再過來。她家的車伕方纔喝了加料的水,這會兒還在茅房蹲着呢。不然他也上不來。
現在他後悔了,腸子都悔青了。不該顧着老頭子的想法暫時疏離沒有親力親爲照管,更不該想着晉王是最信得過的兄長就完全把人託付給他。他就該表明態度,反正只要他堅持老頭子總是會妥協的。只是那樣,要讓他喜歡小丫頭救更難了。可是隻要小丫頭成了他的人,做了老頭子的兒媳婦,他喜歡也得喜歡,不喜歡也得喜歡。還有晉王,他也不必非得自己親自去吧。北城兵馬司也去了人,幸好不是孫小丁帶隊。不然歐允真是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哎,我沒事了,多謝你關心。你該想辦法下車了吧。”她四哥不知被什麼事拖住了還沒有出來,八成是何山在搗鬼。
“知道了,我這就走。”歐允不捨地看了顧琰兩眼,然後嗖地一聲就不見了人。
顧琰嘆口氣,這份赤子之心,真得是沒法子回報啊。
小菊撓撓頭,默不作聲。心道好在端娘和小蘭被打發先行一步回去收拾屋子穩定人心去了。因爲她也到過呂府所以姑娘帶她一起來上香。要不然這位歐公子怕是很難避開她們二人,總不能又把人弄暈吧。
一會兒,顧珉出來了,他自然是被歐允的人設法絆住了。翻身上馬便道:“走吧!”
車軲轆又轉動起來,顧琰捏捏鼻樑,這才幾日啊,發生這麼多的事。回去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孫茯苓,這麼下作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以後種種就怪不得我了。
歐允從顧家的馬車裡鑽出來,便看到了站在街邊隱蔽地方的孫小丁,當即朝他走了過去。口氣不好地道:“你小子鬼鬼祟祟在這裡幹嘛?”
“我是來上香的,本不欲鬼祟,看到顧家看馬車的人離開覺得有古怪,怕有什麼人針對顧姑娘再設毒計,所以隱在此處看了一下。沒想到是小舅舅你的手筆。”昨晚他不當值,可北城兵馬司傾巢而出搜查相思樓的事還是很快就知道了。細細一想,將其中的事推敲了個十之六七,只是沒有想到國師用了那麼大手筆而已。然後想到她繼母會這麼對待她,都是自己的過錯。聽說她的馬車往呂府來上香,他便也來了。就算沒有機會見面,但能遠遠看一眼看她是否已經無恙也是好的。
歐允便又有點鬱郁了,孫小丁能大大方方來呂府上香,他卻只能在從來沒機會見老頭子的下層軍士裡轉悠。
“小舅舅,有一句話也許我不該說。可是,你不該總是這樣偷偷摸摸的去見顧姑娘。這樣會帶累她的名聲的。俗話說奔則爲妾聘則爲妻,你應該好好的請人上門提親纔不辜負她如此才情。”
歐允氣惱,他又不是不想。可老頭子只肯答應讓她做妾。而她呢,做妻都還不肯呢,怎麼肯爲妾。就算迫於皇命答應,肯定也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可是面對被他從顧琰屋裡出來哄騙走了的孫小丁,怎麼都不可能承認就是了。
孫小丁猶豫地道:“小舅舅,你是不是嫌棄她昨日……”
“沒有這回事。總之,你想撿漏是不可能的。”
“那就好,她不該被如此錯待。”
“還不都是你搞出來的。”
“我知道。”孫小丁的聲音格外的黯淡,歐允也就沒有再多說了。
顧琰的馬車緩緩啓動,往顧府而去。
端娘和小蘭的提前回返讓西廂房立即多了生氣,真正要收拾又哪裡用得到她們一個教養嬤嬤一個貼身丫鬟動手呢。昨日一整天太夫人都陰晴不定的,除了知情的肖嬤嬤,這東院的下人可以說都在翹首盼望這顧琰的回返了。都認定,只要十二姑娘回來了,太夫人就不會這麼難伺候了。至於十四姑娘,雖然十二姑娘如此提拔,可是人跟人就是不同啊。所以,動起手來,不論是打掃還是收拾都快捷無比。馬嬸子更是已經準備了幾個顧琰平素愛吃的菜色,但等她中午回來吃了。
太夫人聽說馬車已經到了門口,幽幽一嘆,“她身子不好,就不必去拜見父母了,直接回來休養着。”以她對顧琰的瞭解,從前種種她心頭都是有數的。沒有開口討要公道,只不過是當時時機未到。如今,怕是難以善了。不過,如果吃了這麼大的虧她還能隱忍,那就是呆瓜了。茯苓縣主這一次也是觸到太夫人的底線了,竟然把她精心打造的明珠往那樣齷齪的地方送。
明珠蒙塵,受害的不只是明珠而已。孫茯苓這一次的作爲,已經是再留不得了。也罷,琰兒要怎麼便怎樣吧。不讓她把這口惡氣出了,心頭生了怨恨可不好。再說了,就是自己,也是再容不得她了。只是不知道琰兒這回會怎麼合情合理的對付她了。畢竟,她和茯苓名分上還是母女。做得太過了可是不妥。自己也正好看看,這幾年的調教成果。
如果真的讓孫茯苓得逞,再下一代她是看不到了,就是再有這麼好的苗子也不定年紀剛剛好合適。而且,看林氏的樣子,眼界、氣魄甚至都不如瑜兒,她能培養得出來一個能承擔家族未來的女孩兒?這些年林氏一直埋怨自己把持着家裡的方向,不肯下放權利給她這個兒媳。也不想想,老大也不過中人之資,她也只是稍好一些。如果什麼都下放了,那顧家還能想現在一樣停留在二等貴戚的圈子裡麼。以後她不想就真的只是做一個安享天年的老封君麼。
顧琰有些萎靡的下了馬車,對着東院門口出來迎她的肖嬤嬤端娘等人點點頭,然後邁步往裡去。她本來就是以受了極大驚嚇的名義留在晉王府的,而且府裡上下都知道最得力的四個家將兩死一殘一傷,當時的情形有多危急自然是毋庸置疑了。所以此時她這幅模樣,在場沒有任何人起疑。要是她精精神神的回來那才奇怪了呢。
至於爲什麼這幅樣子就急着回來,那自然是十四姑娘知禮受禮的地方了。晉王府畢竟是外人的地方,一直留在那裡多有不便。一旦能夠離開便趕緊回來自家休養,這纔是大家女子的教養。
“琰姐姐”顧琰扭頭,顧瑾正急急的往這邊走來。她是從女學的方向過來的,顯然是使了人留意着,一旦顧琰回來就告假回來。而且急切中也沒有叫‘十二姐姐’,叫得是舊日的稱呼。
顧瑾過來,仔細的盯着顧琰看了兩眼,“我們進去吧。”一邊伸手來扶顧琰。
“不用,我還不至於,回頭叫祖母看到了要擔心的。”
“哦。”顧瑾聞言收回了手,只是做出一副在旁護着的姿態走在顧琰旁邊。
裡頭出來一個奴婢,墩身一福,“給十二姑娘、十四姑娘請安。太夫人說十二姑娘回來不必過去正房,她已經去西廂房了。”
嗬,榮寵啊,太夫人未免她走這一道,竟是親自過去西廂房等着了。再想想她傳得話,讓不必去拜見渣爹跟繼母,這個表態很明確了。自己要做什麼她是不會攔阻的了。可是,還不夠,這齣戲少了您老人家可唱不起來。有些事還是您出手才叫名正言順。
太夫人怕是誤以爲自己會借用晉王府的力量除掉繼母吧。可是,她可沒有過分麻煩晉王的打算。她準備就在顧家內部,用正當的手段解決。等等,不對!太夫人這麼重視顧家名聲的人,昨天是逼不得已。怎麼可能願意晉王府介入太多呢,這是在誘導自己。想明白了,顧琰搖搖頭,這老太太,到了此刻還不忘考驗自己。她要是用晉王府的力量要解決這件事,那是落了下乘的。
西廂房已經到了,顧琰直接進了臥房。老太太總不可能在客廳等着。
果然,一進去就見到太夫人真坐在太師椅上,看到她進來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琰兒回來了,瞧你這小臉白的,快坐下歇歇。”
“祖母——”顧琰哽咽一聲,撲到太夫人懷裡,把頭放在她腿上,渾身顫抖。這樣的反應才符合被丟到青樓一天的人正常的反應。至於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大多也只當她真的被嚇壞了。
太夫人撫着她的肩背,“祖母知道,我的琰兒嚇着了。別怕別怕,回家了就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太夫人的聲音充滿着慈愛。
顧琰心道,如果不是晉王態度這麼鮮明,太夫人此時怕是另一幅嘴臉了。再是不捨精心培育的棋子,爲了家族名聲定然也捨得了。說不得還會怪她到了那種地方怎麼不想着一死以全其名。
她料得不錯,如果不是晉王,這就是太夫人痛定思痛後的應對。甚至,在不知道顧琰還能完好回來的時候,她把顧琅、顧瑾、顧珏都考慮過了,甚至最小的顧琇。可以說,如果太夫人年輕個十歲,她此時都不會接受帶着隱患的顧琰回來。因爲她還有機會!但如今,沒得選擇啊。不過,太夫人也因此認定顧琰果然如那隻簽上說預言的,是大有後福的人。這樣的境地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當然,還有掃尾的工作得做。外頭可能回泄露顧琰此行消息的人晉王已經遞了話過來,他會拔除。顧家需要做的,就是清理府內知情的人了。也就是說不但孫茯苓,她的親信也一個都不能放過。她要好好看看顧琰怎麼操作這件事了,如果操作得好,她就算出師了。以後去了晉王府甚至東宮、皇宮也不必太過爲她擔心。
安撫得顧琰肩膀不再抖動了,太夫人這才發現顧瑾也在屋子裡,於是道:“你怎麼回來了?”
“孫女讓人看着,如果十二姐姐回來了,便去學堂通知我。我是跟汪先生告假出來的。其實十姐姐和十四妹妹原本也想來的,可是先生說回來一個就成了。”
太夫人點頭,如此作爲倒是可見姐妹之情,這個小十三,不管是真是假,真有幾分假有幾分,這些地方鍾來都做得很好。而且,知道替旁人辯白,而不是趁機踩上一腳。她細細看了顧瑾,發現她也漸漸在長開了,五官不如顧琰精緻,但也很過得去了,而且透着一股溫婉賢淑的味道。一般的男人是很喜歡這樣的女子的。嗯,既然養在了身邊,也是時候給她張羅一門好親事了。
顧琰已經直起身子坐到一旁,由肖嬤嬤親自服侍淨面,見狀心頭便透亮了。
太夫人站起身子,“琰兒,你好生歇着吧,這段時日先不要去女學了。”
顧瑾道:“是啊,我把窗課和筆記帶回來給你看就是了。你一定不會落下進度的。”
“瑾兒,扶我出去,讓你姐姐休息一會兒。不想動彈的話,讓她們把飯菜送到你屋裡。也無須惦記着給我晨昏定省,真正的孝順不在這上頭,你趕緊修養好爲上。”
“是。”顧琰應道,一邊送人出去。不過,雖然太夫人說了,這晨昏定省還是不能省了的。老太太不但有旺盛的掌控慾望,對於‘被尊重’也是很看重的。如果真的不去,雖然是她自己說的,但如果多想想或是有人一挑撥,她還是會覺得自己是攀上了晉王,翅膀硬了不像從前一樣尊重她,不好掌控了。這對她接下來對付茯苓縣主沒有幫助。
送走了人,顧琰換了家居服靠躺在牀上,她其實確實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今早那樣活潑的跟明暉伍媚用飯,一是想幫二人的關係破冰,二就是不希望明暉太過擔心自己。
以端娘爲首,小菊小蘭都有些戰戰兢兢的,這種情緒也影響了下頭的人。
顧琰蹙眉道:“端媽媽,我不過是受了驚嚇,休養兩天就好了。你們這個樣子是做什麼?”
端娘一滯,是,她們太過緊張不是好事。姑娘一向的表現也不像是經不起事的人,這樣有些露了痕跡。正要說什麼,外頭傳來馬嬸子的聲音,她是帶着小丫鬟將收到顧琰邀回來的消息就開始燉的湯水送來。
“來,姑娘,多吃點。吃好了精氣神恢復得快。”馬嬸子笑容滿面的。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呂府死了近百人,姑娘平安回來了,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顧琰一邊喝着湯,一邊看一眼另外三個,都跟馬嬸子學着點。別以爲沒外人在就可以露出這幅愁雲慘霧的樣子。
端娘受教了,帶着人告退出去。小蘭留下服侍顧琰用了馬嬸子加了不少好料的雞湯,然後披散了頭髮上牀休息。她昨晚沒有睡好,這會兒便有了些睏意。
下午秦氏過來探望在顧琰的意料之中,令她意外的是渣爹下衙了居然也過來看她。她眼底頗有些複雜的看着顧詢,也沒有起來請安。
顧詢自然是因爲顧琰給他帶來諸多好處,聽說她在呂府受了驚嚇這纔想起來這一趟的。將顧琰對他頗冷淡,有點表錯了情的感覺,略坐了坐道:“看你蔫蔫的,看來是真叫嚇得狠了。也是你倒黴,上門求醫,遇上那麼一件事。”
顧琰沒有說不是她倒黴,而是被人算計的。反正等一會兒太夫人肯定會親自告訴他,她就不當惡人了。
“嗯,好好休養,需要什麼就跟你祖母說,她最疼你不過了。如果想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跟父親說,我給你弄回來。”
“嗯,父親慢走。”顧琰略示意了一下要起身相送,顧詢給她比了個躺着就好的手勢,她也就不堅持了。
顧詢覺得今日的顧琰有些怪,從前她基本的禮數還是會做足的,不會給人留下把柄。難道真是讓嚇着了?可母親不是說她是顧家第三代裡最出挑的,是能當大事兒的。當年就是三哥也沒得過這樣的評語啊。唉,也難怪,一個小姑娘,看到打打殺殺,那麼多人死在自己面前,難免如此。只是,母親怕是把她誇得太過了。
顧詢對於顧琰如此受看重,心頭其實挺矛盾的。一方面,這是他閨女,得了母親和長兄的重視也是給他爭面子。另一方面,他很受不了旁人用歹竹出好筍的眼光來看待他們父女。
顧詢到西廂房之前自然先去給太夫人請了安,當時太夫人並沒有說什麼。不過卻是命人待他出了西廂房再請過來。所以顧詢本想回去的,又被叫到了正房。
“娘,還有什麼事?”顧詢湊到太夫人身旁坐下,隨手拈起一塊點心入口。這纔想起,他閨女方纔不但是沒有行禮,竟連茶水都沒讓人給他泡。算了,看在她嚇成那樣的份上不跟她計較了。
太夫人看着他,心頭不由嘆氣,這還真是應了一句話:過得好的都是想的少的!她這個幺兒啊——
“你可知琰兒在什麼地方被嚇着了?”
顧詢嚥下嘴裡的點心,“呂府啊。別說,要是我在,我也得被嚇到。”
太夫人沒好氣道:“是相思樓。”
顧詢的動作頓時頓住了,對於吃喝玩樂非常精通的他來說,自然不會像明暉一樣問出相思樓是什麼地方的話來。他手裡缺了一口的點心滾落下來,咕嚕嚕滾出去老遠才停下。
顧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娘,那琰兒她、她……”
“她沒事,她纔多大點,而且不到一天晉王就親自把她救出來了。”
相思樓被查封這事兒顧詢知道,可是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深的緣故。只是,她不是受了驚嚇被晉王的侍衛救走了在晉王府呆了一天麼,這怎麼又落到青樓了?
“想知道是誰那麼喪心病狂的把你閨女扔到青樓的麼?”
顧詢點頭,眼底露出兇惡的光。他怎麼說也是個父親,自然是憤恨不已,“是誰?”
“是茯苓。”
太夫人這三個字一說出來,顧詢整個人都傻了,半晌才遲疑的道:“娘,是不是弄錯了?茯苓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琰兒叫她母親呢。她都肯將琰兒記爲嫡女了,日後琰兒如果真的有那一日,她也跟着沾光啊。”
太夫人冷笑,“本來應該是如此,可是你娶的偏是一個不顧大局心如蛇蠍的女子。”
“娘,你怎知就是……”
太夫人冷哼一聲,“帶上來!”一個被堵了嘴巴的二等丫鬟被反扭了胳膊帶上來。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夫人這樣的人精,一旦穩定下心神,便知道顧琰那日出疹子、鬧肚子怕是都是人爲的。她將小廚房的人全擼了一遍,發現這個丫頭用了價值她月例數倍的規劃頭油,然後讓府裡專門的人直接用刑。終於知道是洗完後擦碗的布上蘸了東西,所以對方想讓顧琰起疹子就起疹子,想讓她鬧肚子就鬧肚子。而負責啓動引子的人居然是顧珉一向信任的一個小廝。
好手段,用她東院的人下藥,用三房的人發動引子。甚至當日的事情一步一步的發展都分毫不差,最終將顧琰留在了呂太醫府上借宿,然後引得國師的人出手擄人。顧琰已經將是國師的人出手的事說了。太夫人一想便知道事情怕是和顧琰那個道士師傅有關聯。
就太夫人雷厲風行找出了東院這個細作,顧琰也是佩服得不得了。比起她只是想着馬嬸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不得已的狀況,太夫人簡直太厲害了。顧琰取經,太夫人就一句‘有的時候,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聽完太夫人的分析,顧詢不死心的道:“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啊?”
“珏兒的婚事,她之前同你商量過麼?”
顧詢點頭,“商量過,可是那是她會錯了意,人家大公主府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她沒會錯意,大公主府是把珏兒當成了琰兒。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你也知道,茯苓是多麼拔尖要強的人。這麼多年,她下嫁你,你覺得她心頭後悔過麼?”
這話讓顧詢的臉色難看了幾分。
“我說句不好聽的,她怕是早就後悔了。不然,琿兒怎麼會比珏兒少了那麼多?琿兒的出世是那會兒她終於意識到她需要一個嫡子讓她好立足吧。畢竟,她是不能因爲對你不滿意就要求和離的。所以她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一雙兒女身上了。珏兒和琰兒只相差幾個月,這些年明裡暗裡都在被比較,還陰差陽錯出了這樣的事。茯苓壓抑了多年已經扭曲的心能接受麼?”
顧詢默然,這些年茯苓連從前的閨中姐妹都不肯見了,不就是因爲自己官職低微讓她擡不起頭麼。她不遺餘力的幫自己上位,也是爲了她的誥命品級能高些。而且,母親擺出來的證據讓他不得不信。母親犯不着拿琰兒的清白名聲來設一個局。她對琰兒的看重全族上下都是看在眼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