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毒女 256 坦言
顧琰要上船,當值的雪梨不敢怠慢,伸手扶着她慢慢跨上去,哪怕那木板鋪得很寬如履平地。顧瑾帶來的依然是她在顧家就跟在身邊的貼身丫鬟碧梧,她也扶着顧瑾小心翼翼的上去。
“來,坐這個位置,視野最好。”顧琰笑道。她此際是靠躺在一張竹榻上,旁邊兩步的位置並排着新添的一張。顧瑾便坐了過去。晉王府不是沒有這樣的畫舫,只是,她通常都只有立在王妃身後的份兒,哪有此時自在。
顧琰早沒新鮮感了,涼風習習中抱着個竹夫人(用光滑纖細的竹皮編成的,即縱橫交錯的竹皮交織成一個一端封口一邊可開口的渾身孔隙的竹籠)就睡過去了。
顧瑾兀自興奮的看着,轉頭想和顧琰說兩句,就看到雪梨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個人唱獨角戲沒意思,尤其這戲還是默片。不過好在秦王府的景緻實在是好,顧瑾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的。這府裡的下人待她十分的恭敬,就連碧梧都有人帶到旁邊熱情招待。顧瑾便一邊品嚐這流水價送上的特色吃食,一邊自己看着,眼睛嘴巴都不得閒。要是將來她在晉王府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好了。
唉,不可能的。自己就算肚子爭氣能生個兒子,也不過是王爺庶出的第三子而已。之前兩個生下王爺庶子的,也不過從侍妾到庶妃而已。就是王妃,也不如琰姐姐這樣一人獨大來得好呢。而且,雖然王妃是說看自己八字宜男才做主納自己進府,可這都一年了也沒個動靜。琰姐姐比自己還晚出閣呢,這都快生了。爲了這事兒,自己在王府裡沒少被人笑話。那些人自不敢說王妃選錯了人,只會說說自己不中用。
端娘坐在旁邊,看顧瑾面上從興奮轉爲鬱悶,微微一愣。按說已經到晉王府一年了,不該七情上臉纔是。就是從前在顧家十三姑奶奶也是看不出喜怒的麪人兒一般。看來她倒是真沒把自家姑娘當外人。她壓着聲音道:“十三姑奶奶,王妃她在船上睡習慣了。”
顧瑾忙擺擺手,也壓着聲音道:“端媽媽,我是羨慕琰姐姐這麼快就要做母親了。”
端娘比了個手勢,叫上顧瑾一起到了船頭的位置。
“十三姑奶奶放寬心,你這麼年輕,也會很快的。之前太醫給王妃開了些利孕的方子,包括湯藥、藥膳那些,回頭我找出來你讓碧梧抄一份。”
“多謝端媽媽了。”顧瑾歡喜的道。
“謝什麼,王妃一向拿您當親妹子,比對十四姑奶奶十五姑奶奶都要來得親近的。”
“嗯,琰姐姐一向對我好。”顧瑾記得,晉王第一次進自己的屋子就說了一句,“哦,你就是那個繡《百壽圖》的顧家姑娘?”如果顧琰,她哪有那樣露臉的機會。
端娘道:“十三姑奶奶一直也是念舊情的人。”只希望不要被旁的東西迷了心神,惹得王妃不好過。
因爲擔心回去吵到顧琰,兩人便在船頭站着。端娘一個景緻一個景緻的指點着給顧瑾介紹。船繞湖一圈停了下來,打盹的顧琰才醒了過來。看到端娘和顧瑾在船頭說話,她便也朝船頭走去。雪梨知道勸不住,只得亦步亦趨的跟着。見離端娘不遠了,便咳嗽了兩聲。
端娘回頭看見忙道:“王妃安生呆着,這船頭你可來不得。”
“人家土裡刨食的人家,上午還在地裡幹活,下午就生個大胖小子的都有。偏你們把我看得比犯人還嚴實。”
“不一樣的,人有賤命貴命,命賤之人怎麼折騰興許的沒事,命貴之人可經不得折騰。”
顧琰張張嘴,又閉上,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嚥了回去。這話,不能說了!
端娘攙扶住顧琰,“坐下坐下,你就坐這裡就好了,不要再靠近船頭了。”
顧琰給她一個眼色,端娘會意的吩咐人靠岸。顧琰既然決定要對顧瑾坦誠相告,就不打算一直拖拉下去。
顧瑾愕然道:“琰姐姐有話要跟我說?”
顧琰點頭,“瑾兒我問你,如果我知道一件事告訴了你,你會很不開心,甚至很難過。你是希望我告訴你,即使醜陋也要真實呢,還是希望我粉飾太平,即使只是暫時的?”
“什、什麼事兒這麼嚴重啊?琰姐姐你不要嚇我。”
“你先回答我,你是想要真實還是粉飾太平?”其實這件事,如果不是有個居心叵測的晉王妃,顧琰也很想粉飾太平,將過往一筆勾銷,說起來她也不是真的勇士。如今卻要逼着溫懦的顧瑾在不知根底的情形下做選擇。
顧瑾臉上狐疑一片,不過很快笑道:“那琰姐姐就告訴我好了。反正琰姐姐不會害我就是了。”
顧琰點頭,“是,我很重視我們小時候互相扶持的情誼。那時候姐妹雖多,卻只有你我最好。”
顧瑾心頭越發沒底,最後咬咬牙,“嗯,姐姐說吧,瑾兒聽着呢。”
這會兒船也靠岸了,顧琰拉着疑惑的顧瑾下了船,讓身遭的人都退開,沿着湖邊柳堤漫步。
走了十來步,顧琰道:“瑾兒,你應該還記得晉王與我之間,曾經有過一些傳言。”
顧瑾面色有些發白,“就是傳言而已嘛,王妃都不當真的。”
“不是的,不盡是傳言。我的確曾經對晉王心動過。”
“那、那你現在怎麼……”
“現在怎麼嫁給你姐夫了?因爲晉王給不了我想要的,而你姐夫願意給。”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提什麼有沒有野心的話題了。兩兄弟都是一樣的。
“是、是正室之位麼?王爺他對你也是這樣的?”
“不只是正室之位,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晉王曾經許過,讓我等到他大權在握不再被人掣肘的時候,必定不會虧待我。可是,我拒絕了。這是我四年前離開京城時候的事。我不希望這件事是由外人來告訴你,然後破壞我們的感情。”
顧瑾看着平靜的湖面,胸口上下起伏。替身!她自然立即就想到了這一點。晉王有時候看她的眼神透着些悠遠,就像是透過她在看着另一個人。晉王妃待她很是和煦,可有一次無意間竟看到她身邊人眼底的譏誚。原來都是來源於此!
“原來,我就是一個贗品!”顧瑾咬牙切齒的道。
“即便是如今的情勢,你依然可以活出你自己來。”
“活出我自己,我根本就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顧瑾眼底冒出淚花。她很滿意的現如今的生活,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顧琰有些不忍,可是不得不說。
“瑾兒,是我爲了擺脫晉王推你進王府的麼?”
不是,不但不是,當時顧琰還託三夫人給她尋了一門對她而言算得上上佳的親事給自己。原本自己沒有奢望的。只是,晉王妃讓人來下聘,父母變卦悔婚。知道可以伴在晉王身旁,可以給他生孩子,她是真的歡喜啊!果然天上就沒有平白無故掉餡餅還把自己給砸中的道理。
“這件事是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而我是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才知曉。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可是我不能不說啊!”
顧瑾失控吼道:“爲什麼不能?你既然已經嫁給了秦王,做了我家王爺的弟妹,爲什麼還要向我提起你們的舊事?”
旁邊的端娘、雪梨、廖永等人見狀都要靠過來。端娘早有準備,這裡已是清過場了,在場都是心腹之人,也都知道晉王和顧琰的那一段過去。不然,這府里人多嘴雜的,讓人聽了去,還不知引起多大的風波。今天的事,斷不會傳出秦王府的內宅。呃,當然如果皇帝想知道肯定還是能知道的。可是他肯定不會管這種事。
顧琰豎起一隻手,制止了他們靠近,繼續說道:“這件事由我告訴你,總比你有朝一日從晉王妃嘴裡聽來得好。你覺得晉王妃會挑什麼樣的時機?譬如說你剛傳出喜訊兒懷上晉王骨肉的時刻,還是你和晉王有點日久生情兆頭的時候?”
顧瑾一時笑得比哭還難看,“琰姐姐,我樣樣不如你,你覺得有你在,晉王能對我日久生情?我沒有奢望過他能多喜歡我、看重我,我只是想陪在他身邊。”
沒有想要得到夫婿的喜歡跟看重,這當然不可能是實話。可是這年頭的女人,尤其是做侍妾的是不能把這樣的話嚷嚷出來。不過,顧瑾的確在晉王面前是將自己放在了比較卑微的地位。
顧琰揉揉額角,“你哪裡樣樣不如我了,你刺繡就比我好多了。瑾兒,別跟我說你不奢望晉王的愛這種話。如果這樣的話,你愛的就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的地位他的權勢。你是麼?”
顧瑾搖頭,“當然不是,當年元宵初見我就把他牢牢的記住了。當得知父母要將我送給他做侍妾,我是欣喜若狂啊!我不敢說我一點都不愛他的地位,他的權勢,可是我首先愛的是他這個人。”
這樣說話就對了,不然真是彆扭。
“瑾兒你除了出身低一些,不必誰差。你值得人來愛,何必妄自菲薄!既然你已經是晉王的人了,就要想法子讓自己成爲他心頭重要的存在。日子是靠人經營的,既然你先動情,那你就得做好吃虧的打算。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晉王不是草木。不過,每個男人心底想要的女人不一樣。你如今既然找到了心之所繫的人,就要想辦法成爲他最想要或者最需要的那一個女人。”
顧瑾腦子有些懵,“府裡的女人都喜歡王爺。”
見顧瑾沿着自己指出的思路去思考了,顧琰道:“那你就得成爲與衆不同的。至於到底怎麼做,就要你自己慢慢找出條路子,然後把這條路走通了。”
顧瑾幽幽的看着顧琰,“我就做琰姐姐的影子好不好?”
“那你就只能一輩子做影子了,你甘心的話儘可以試試。你捫心自問,你甘心麼?”要是顧瑾真的選了這麼一條路子,顧琰會惡寒的。
顧瑾失魂落魄的在湖邊站着,是啊,甘心麼?
端娘扶着顧琰回去,又交代了人幫着碧梧把顧瑾也弄回了住處。好在顧瑾情緒已經平復了一些,沒有再大喊大叫。這樣的舉動對她來說,自然也是平生頭一回。未出閣時,因爲是庶出總是夾起尾巴做人。到了晉王府,因爲位分低也一直謹言慎行。
顧琰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
“王妃放心,我讓人照看着十三姑奶奶的院子。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這種事哪是那麼容易想通的。要是換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個贗品,那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顧瑾的表現已經算是很平和了。甄娘娘知道自己一腔情意全都錯付,過往種種不過是純元皇后的替身時那個激動那個氣憤那個傷心,生了孩子才三天月子都不做就離開了皇宮啊。顧琰覺得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顧瑾如今能平靜得多,也有賴於晉王並沒有對她太過特殊吧。沒有對她做出種種感情投資,以滿足自己情感上的需求。如果他像甄嬛嫁的那個男人那樣,顧瑾如今必定心碎。說到底,晉王還是一個君子。
鐘漏裡不停的灑落細沙,轉眼到了掌燈的時刻。廚房送來了晚飯,端娘指揮人擺在了膳桌上。
“王妃,用晚膳了。”
“瑾兒那邊送去了麼?”
“送去了。一下午,屋子裡靜得可怕,怕是也吃不下去。”
顧琰也坐在這裡想了半天,如今的顧瑾就像是一朵柔弱的白蓮,她的要求其實並不高。只是從晉王妃將她捲進來的那天起,她就註定會傷這一回了。可是傷過以後呢?她會變成什麼樣?
好可惡的晉王妃,在顧家她就和顧珉顧瑾最親近,非要害她們姐妹失和。這種事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啊。
顧瑾在屋裡悶了兩日纔出來,她作爲王府侍妾,在堂姐這裡住上兩三天已經是很破例了,該回去了。
臨走她來向顧琰辭行,“多謝琰姐姐坦誠相告!”
顧琰也不知道她後來哭過沒有,這兩天就只有碧梧露面取食盒水等。不過現在看着還好,就是不知道她想清楚今後要走的路沒有。
“你不怪我沒有早早告訴你吧?”如果幾年前她就對顧瑾說過晉王的事,今天也許要好辦得多。
“琰姐姐沒有義務事事都告訴我。何況當年你還要靠着祖母的猜測……也不算拉大旗作虎皮,王爺他是非常樂意給你撐腰的。你怕我說漏了嘴,壞了你的大事或者擔心我夾在中間難辦也未可知。想想當年,都是十二三的年紀,琰姐姐已經可以把全家上下耍得團團轉了。我卻只能靠着你才能在祖母跟前排上號,得到露臉的機會。好了,妹妹該走了,姐姐多保重。”顧瑾福了一福,轉身就走。
顧琰派了蘋果相送,自己看着顧瑾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顧瑾提當年是什麼意思,是說她日後不會再如此無能,還是隻是單純感嘆一句?自己鼓勵她找到一條適合她走的路,最後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不會性情大變吧?
“王妃”端娘推推顧琰的肩膀。
顧琰坐回竹躺椅,“阿允他幾時纔要回來啊?”
“王爺出去辦正事呢,總要讓皇上還有那些大臣們知道,他不但能打仗,其他事也能做得很好啊。王妃自己早些事兒來做吧。”
“我做什麼,這個樣子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像渝王妃那樣寫字,也不能像顧瑾齊娘子那樣做美美的小衣服。不行,醜就醜點,她也要做。反正到時候外頭還要包襁褓,除了丫鬟乳母誰看得出來啊。再說她的針線活兒也不是就差到什麼份兒上了。只是跟齊娘子顧瑾這樣的刺繡高手沒得比而已。
於是,顧琰便做起了針線活兒。可惜她坐不住,一件小衣裳拖拖拉拉做了小半月才收工。這期間,王太醫又託人來延了一旬的假。顧琰也沒細問便允了,只是納悶怎麼摔一下摔得那樣嚴重。她也想個蕭允去信的,可惜他不是固定呆在某個地方。哼,就是走民信局半個月也該給她來封信了啊。
“王妃,爲什麼線頭都在外頭啊?”齊娘子拿起顧琰唯一的一件成品看。
“哦,嬰兒皮膚嬌嫩,這樣不會摩擦到。”
齊娘子恍然,“這樣啊,那我再做的也都做到外頭吧。”
“你去打聽一下阿允他走到哪裡了?還有幾時纔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