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 人證
蕭允一把摟過顧琰，“我的琰兒，怎麼會呢？”
顧琰抱膝坐着，笑道：“我可聽人說平淡的日子過久了，硃砂痣也會變成蚊子血，白月光也成爲飯粒子。”
“那就不要變啊！”
“好！快睡吧。”
翌日一早，顧琰處理了例行宮務打算往紫檀精舍去。糰子也不出聲，就默默的跟着她往外走。
顧琰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身來，“好吧，帶你去。不過去了要聽話。”
糰子點頭不已，邁着小短腿跑到顧琰跟前，把小胖手塞進她手裡，仰着臉甜甜的笑着喚：“娘——”
顧琰牽着他走到車攆前，又將他抱了上去。他果真乖乖的就挨在身邊坐着，不吵不鬧的。等到了紫檀精舍，正好遇上晉王來換蜀王。
“見過太子妃！”兩兄弟給顧琰行禮。
顧琰也趕緊回禮，“三哥、八哥。”
糰子也樂呵呵的打招呼：“三伯、八伯！”他中氣足，聲音很是洪亮。
晉王微微蹙眉，“太子妃怎麼把小世子帶來了？這麼小的孩子，過了病氣很遭罪的。”他一直看着承治長到如今，吃的藥比奶都多。如今時令變化，那孩子又病倒了。他一想到本來這孩子在母體多呆上兩三個月，就不會這麼多災多難，對悉心照顧他的晉王妃也就有幾分不滿。再想到如今在東宮的承曦，好好一個嫡女變成庶女，再聽晉王妃唸叨、不捨，也很難對她心生憐惜。
糰子抿抿嘴，他不想被送回去。真的好多天沒有見到皇爺爺了。他從來沒有這麼久見不到的。
顧琰道：“他趁着宮人不注意，偷偷跟着本宮走。就讓他遠遠兒的看一眼父皇，父皇想必也挺想他的。”這兩個月天天走這條路，糰子說不定還真敢偷偷跑來的。這會兒皇帝病着，又出了納真揭破蕭允身世的事兒，東宮的人也都忙得腳不沾地的。要是一個不好，真讓他混出來了也有可能。
平常他也愛帶着阿大阿二還有太監宮女大搖大擺就出東宮附近玩耍的。門口的侍衛看到有這麼多人跟着，就不會攔他了。半道他撒腿就往紫檀精舍跑，那些人未必能強硬的把他弄回去。還是隻有派人去找能鎮得住他的人求助。到時候更加的麻煩。
糰子點頭不已，“我聽話，不亂跑。”
蜀王摸摸他的頭，朝顧琰點點頭往自己暫住的宮室走去。
晉王道：“既然如此，那走吧。糰子你說話算話啊，不能靠近咯。”要是承治也能像糰子這麼健康活潑就好了。
“嗯。”糰子伸出另一隻手牽住晉王的大手。晉王身軀一震，側頭看了顧琰母子一眼。顧琰也是一愣，然後鬆開了糰子的手，腳下也慢了一步。
糰子急着進去，也沒有留意，就由晉王牽着到了皇帝的寢房外。
何皇后在裡頭，聽說顧琰把糰子帶來了微微蹙眉，糰子這麼大點的孩子，一場風寒搞不好就沒了。這個琰兒也真是的！她走了出來，糰子便喊道：“皇奶奶！”
何皇后看着顧琰嚴厲的道：“你就不怕他過了病氣？”
顧琰道：“他這些天一直鬧着要來看爺爺。母后，就讓他隔着屏風遠遠的看一眼吧。兒臣這些天因着天氣變化，一直在給糰子他們四個服用預防的湯藥的。”風寒也就是感冒，皇帝得得應該是重感冒。糰子很健康，不至於遠遠兒看一眼就被傳染了。只是這年頭孩子夭折率太高，糰子的身份又太貴重，所以衆人都格外小心。
她話音剛落，糰子已經鬆開晉王的手猛地躥了出去，想要從何皇后身邊鑽進去。但是哪有那麼容易。晉王和顧琰幾乎是同時抓住了他後頸的衣服，兩人的手還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晉王一滯，立即將手收了回來。
顧琰道：“聽話，不亂跑，嗯？”
糰子劃拉了一下手，然後低着頭不言聲。
“這會兒又裝上老實了？”
糰子擡起頭，可憐巴巴的看着何皇后，“皇奶奶——”
裡頭傳出一聲虛弱的聲音，“是糰子在外頭麼？”皇帝方纔就聽到了，還以爲是誤聽。又聽到這一番動靜，便出聲問道。
糰子立即一喜，揚聲道：“爺爺，是糰子啊。糰子來看你啦！”
裡頭傳出一陣咳嗽聲，何皇后忙走了進去，然後皇帝緩過來說道：“回去——”
糰子道：“不嘛，爺爺。”
顧琰牽着他到屏風那裡，“就站在這兒，看一眼就乖乖回去。”
糰子踮起腳朝裡看，皇帝本來躺着，便由劉方扶着坐起來了一些，勉力對他一笑，“好了，看到了。回去吧！”
皇帝的形容憔悴了一些，糰子道：“爺爺，你瘦了！”眼底滿滿的茹慕。
皇帝揮揮手，“回去吧，過些天等爺爺好了，再來玩。”
顧琰拉拉糰子，“走了，說了要聽話，不讓爺爺擔心的。”她也得趕緊回去給這小子再灌一次預防風寒的藥，再讓王太醫給看看。
糰子低頭把他裝各種小藥丸子的錦囊摘了下來，“給爺爺！”他每次咳嗽傷風，吃這個很快就好了。
小太監過來接過，顧琰道一聲‘兒臣告退’彎腰抱起糰子出去。
糰子不敢掙扎，乖乖被抱了出去。回去以後也老老實實的喝苦藥。王太醫看過說糰子底子好，又隔得遠沒什麼事兒。顧琰放下心之餘道：“娘爲了帶你去看爺爺，已經被皇奶奶說了。你可得乖乖兒的啊，不然娘就要生氣了。”
糰子點頭，“嗯，我乖。”
“去玩兒吧，娘還要再過去一趟。”
皇帝和皇后再見到顧琰便問糰子有沒有過了病氣，顧琰道：“王太醫已經看過了，沒有。”
何皇后道：“你也太大膽了，他纔多大點。”
皇帝舒緩了眉眼，他這會兒沒精神多說。而且，糰子這麼牽掛着他，來看他還給他送藥，他自然是很受用的。而且聽說糰子也沒事兒，這會兒心情不錯，看顧琰也比較的順眼。
劉方笑着把糰子留下的錦囊給顧琰送了過來，這些其實跟糖豆子差不多。也就是王太醫做來哄了糰子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又不用必須喝湯藥的時候肯吃的。他覺得所以給皇帝，但卻是用不上的。
顧琰笑着讓蘋果收下，“回頭拿給王太醫，讓他給世子。”
“是。”
晉王這會兒也在這邊，今天白天是他輪值。那件事皇帝還不知道。
晉王問顧琰：“太子妃，國師是年後就回吧？”
顧琰點點頭，“走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如無意外的話，應該是陪師爺過完年就回來了。”頓了一下又道：“怎麼，承治又病倒了麼？”
晉王點點頭，“是啊，時令一有變化，他就得生病。本王如今就指着國師給他做伐經洗髓了。”又看向皇帝，“父皇，記得太子小時候好像比承治還不如吧？”
皇帝想了想，“他們叔侄差不多。等明暉回來，承治也差不多滿兩歲了。可以嘗試緩和一些的，把藥給他斟酌着減少些分量。”糰子和承治這麼明顯的對比，他對晉王妃也是不滿。簡直拿天家子嗣不當回事，這樣的女人怎麼配做親王妃？
何皇后笑道：“太子如今可是身體好得很。晉王你也不用太擔心，等做過幾次伐經洗髓，承治的身體應該也會好起來了。”
“還得讓他習武。”皇帝補充道。當年蕭允可是三歲就跟着明暉的師傅練入門的到家心法和功夫了。
何皇后看皇帝這會兒精神不錯，打趣道：“這糰子一來看過，皇上精神氣都好多了。臣妾有事囑咐太子妃，我們娘倆去旁邊說說話。晉王，你陪着皇上吧。”
“是，母后。”
其實何皇后是看出皇帝有話要跟晉王講，這才帶着顧琰迴避的。果然，她們一走開，皇帝就問道：“那個女人做下的事，你就打算這麼算了？”
晉王妃以庶充嫡，以至於承治早產，身體孱弱。這樣的事，是皇家不能容忍的。但她的掃尾工作做得不錯，沒有證據可以找到。而且，皇帝也不打算把這件事公諸於衆。畢竟晉王妃的孃家和外家都是朝中的一流家族，曾經立下汗馬功勞。一旦公開，波及範圍一定很廣。如今的國勢，禁不起這樣大的動盪。不然，他也不用保季太醫了。
“此事兒臣心頭已有盤算，父皇不必操心。如今悅悅就要說親，還是再等等吧。”要處置晉王妃，肯定不能用換子這個由頭。讓她自己慢慢衰弱、病故就是最合適的了。不過他需要她身後的幾大家族，如果再從她孃家挑一個姑娘來做續絃，還不如保持如今的狀態。
聽父皇這話音，是不想再留他的王妃了。他長女就要許人，如果母親在此時亡故卻是多有不便。這是最適當的理由。
皇帝看晉王一眼，明白他還不打算處置晉王妃就道：“罷了，你也是過了而立的人了。該怎麼做不需要父皇在背後指點，只要你心頭有數就是。”這個能幹的兒子，自從林氏被貶爲庶人，允兒受封太子，和他之間就有了一層隔膜。但這樣明着違逆自己的意思，倒真是頭一回。
其實皇帝這麼說，一則是真的很厭惡晉王妃這個兒媳婦。二則也是一種試探。只有一種情況是晉王必須留着晉王妃的。那就是他還不服，還想做些什麼。這樣他就需要那些大家族的支持，纔不好動王妃。就算是將晉王妃所爲向岳父等人和盤托出，取得他們的諒解，另聘一個同族的女孩兒保持姻親關係不變。但晉王妃的父親、舅舅等人心底能不留一根刺？
“朕要歇一會兒，你出去吧。”
“是。”晉王躬身退出。
皇帝吐出一口氣，“劉方，晉王近來有什麼動作麼？”
劉方搖頭，“皇上，晉王和之前兩個月並無什麼不同。”
皇子皺了下眉頭，“如果他只是不肯相幫允兒，一時之間倒也是人之常情。但他真的就這麼接受了朕的安排？”
“這個，奴才就不知了。皇上，您別操心了，趕緊歇着吧。這些事兒，太子殿下應付得來的。您總得信任他。”
“是啊，總有管不了的時候。”那一天，也不會太遠了。
“皇上說到哪裡去了。是太子能幹，能讓您安心調養身子。奴才聽着朝堂上的議論，雖然太子殿下和晉王的做事風格不同，但軍政都在他掌握之中的。”
皇帝點點頭，“玩得轉就好。朕得趕緊好起來，不然都不能好好的逗孫子了。”
劉方抽走大迎枕扶皇帝躺下，“皇上說得是啊，您看小世子多擔心您啊。奴才聽說今早是他自己跟在太子妃身後走，太子妃擔心什麼時候他就偷偷溜過來了，這纔不得已帶他來看您的。”
皇帝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樣的事，糰子還真幹得出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記得住路，回頭半路走丟了可是大麻煩。”
“太子妃一定會好生把他看住的。”
皇帝道：“也不知她怎麼想的，非得自己看孩子。明明有那麼多宮人。聽說如今忙不過來，又把妹子接宮裡代爲照看了。”
劉方道：“太子妃把三位小主子都照顧得挺好的。奴才看太子也是這個意思。奴才聽他說過他和太子都是從小沒有生母在身邊照顧的，所以想讓小主子們能夠得到。”
“罷了，不聾不啞不做翁姑，這些事兒朕就不過問了。”他也沒有那麼多精力，有些事情也是該放手讓允兒自己處理了。所以多的，他就不過問了。且等好起來再說。
事後，劉方告訴蕭允，“殿下，皇上似乎從晉王不肯處置晉王妃的舉動中察覺什麼了。不過，沒有追問太多。”
蕭允聽了沒言語，老頭子果然是厲害，見微知著！
顧琰跟着何皇后出去，到了皇后在這邊的屋子。
看何皇后沒有開口的意思，顧琰便道：“母后，阿允說讓您儘管放心。”
何皇后點點頭，“只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就好。唉，都已經塵埃落定的了，又生波瀾。”
“如果晉王不服，這波瀾早早晚晚都是要生的。兒臣如今有一些後悔勸說阿允把林氏放出宮了。”有林氏在，這件事就多了變數。另外，納真居然直接將林氏點了出來，說她當年做了僞證。
當年見證阿允出世，如今還活着的宮妃，就只有淑妃和林氏了。何皇后當時還是個小姑娘，根本就不在宮裡。淑妃不用說，她是蕭允的姨母。她的證詞不足以取信。那就只剩下一個林氏了。這真的是……
納真怎麼會知道林氏還活着，還可以出來作證的呢？這就是晉王最惹人懷疑的地方之一了。
何皇后道：“你上次去看到她沒有？”
“她當時還沒有從昏睡中醒來，那假死藥吃了要昏睡十二個時辰的。對啊，她已經死了的啊，她怎麼還能出來作證呢？”想到這裡，顧琰兩手一拍，喜上心頭。林氏是詐死離宮沒錯，但對世人來說她就是已經死了啊。她就是出來作證說當年如何如何也是不行的。首先她得證明自己的身份，證明了她就該死了。頂多也就是像如今一樣瞎嚷嚷，他拿不出證據來啊。
顧琰剛高興起來又想到人‘死’了，可以留下遺書作爲證詞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反倒有很多人會相信的。
但是，晉王是林氏的兒子。她爲了晉王能做太子，當初連刺殺皇帝都敢做了。後來留下‘遺書’做僞證說阿允是私生子，這也是很可能的事啊。淑妃的話不能作爲證詞，同樣林氏的也不能作爲證詞纔對。
何皇后聽顧琰這麼說了一通，笑笑，“你說的都有道理。如今皇上雖然病着，但允兒在。倒是不用咱們娘倆太擔心纔是。”這與洛陽那時候的情形不同。皇帝在洛陽失蹤的時候，蕭允在前線。所以顧琰得把洛陽的局面穩住，何皇后在京城得幫着把京城的事態控制住。如今家裡有頂樑柱，她們做人母親、媳婦兒，倒是不用那麼操心了。
顧琰頷首，“嗯，就是。”
何皇后又道：“如今宮裡宮外肯定流言紛紛。你好好整頓一下，讓那些宮女太監都不準議論。”
“母后，此事兒臣已經着手在做了。”她已經把人派出去了，有敢議論太子身世的，嚴懲！必要的時候，可以殺雞儆猴。這種非常時刻，哪個不怕死的硬要往刀口上撞，也只有給他一個重新做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機會了。就算阿允身世真有問題，也得咬死了他是宸妃之子，生於宮中。
處在什麼樣的位置，就得做什麼樣的事。這一點顧琰很是清楚。不但如此，等這件事過後，整個後宮她都要進行一次大的清理。非得弄得像從前的秦王府一般水潑不入針扎不進才行。
“好，本宮就知道琰兒你做事不用人操心。待此事過後，本宮就真的可以享清福了。”
“別啊，母后。兒臣還需要您在一旁多多教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