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坪,地名。
原來並不叫衛坪。
只是後來住在這裡的衛姓人多了,就叫了衛坪。
衛坪地形比較複雜,是典型的山區,道路自然也比較崎嶇難行,當然這還是晴天的時候;要是雨天,一腳下去都不知道是滑倒還是踩入泥坑。
馬走得不是很快,半個時辰後李白便從驛站來到了衛坪。
村口大樹下,有一塊平整的大石頭,石頭兩邊有兩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家正捋着鬍子,下着象棋。
“將軍!”灰衣老者哈哈大笑道。
粗布衣老者聞言,捋斷數根白鬍須,死死地盯着棋盤。
“沒活路沒活路了,你就認輸吧,哈哈哈哈!”
灰衣老者難得下贏了一回棋並看到了粗布衣老者吃癟的樣子,那得意的模樣煞是張狂。
粗布衣老者哼了一聲,怒指道:
“要不是我馬失前蹄,你豈能贏我?今早我可是贏了你五盤,你現在不過贏了一盤,就敢如此囂張,真是小人得志!來來來,看我下一盤不把你殺的乾乾淨淨!”
“不下了不下了,今天我要早點回家吃午飯,順便告訴大家我贏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灰衣老者緩緩起身,囂張的仰天大笑,話是說要走,腳卻絲毫沒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真是氣煞我也!”
粗布衣老者兩手顫顫,氣得老臉漲紅。
正當兩個老人鬥嘴的時候,李白牽着馬來到了他們面前,拱手道:“敢問兩位,此處可是衛坪,可知衛中家在何處?”
“這裡是衛坪,你找他幹什麼?”
灰衣老者回頭看了李白一眼隨意道,可當他正想再回頭時,忽然看到了馬背上的衛中。
那一刻,灰衣老者彷彿被雷擊中了一般,頓時愣在原地。
“這,他,他是……”
粗布衣老者此時也留意到了李白馬上的衛中,還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他是衛中。”李白緩緩道。
“死了?”粗布衣老者道。
李白沉默了下,點點頭。
灰衣老者老淚縱橫,他慢慢走到馬前,摸着衛中的後背,嘶啞道:“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怎麼死了?衛中怎麼會死?”
“衛中他年輕時候可是軍中斥候啊!騎術十分了得,也就後來年紀大了點纔回到驛站當個驛卒,這才幾年啊?他才三十七啊?怎麼會死了?”
粗布衣老者狂搖頭,表示無法接受。
灰衣老者也握緊了拳頭。
李白聲音沉重道:“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馬倒在一旁。”
“是在平路還是山路,是轉彎還是上坡下坡?”粗布衣老者問道。
“平路。”李白嘆道。
兩名老者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悲痛。
“馬失前蹄。”灰衣老者腦海中忽然浮現剛纔下棋的一幕。
“沒有活路了。”粗布衣老者也艱難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因爲別人的馬失前蹄贏了,我的侄子卻因爲馬失前蹄輸了,還輸了一條命!這是預兆嗎?還是因果報應?!哈哈哈哈……”
灰衣老者癲狂似的大笑,踉踉蹌蹌地走了。
粗布衣老者雙目含淚,側了側頭,道:“我帶你去他家吧。”
走了兩百多米後,來到了衛中家門前,粗布衣老者唉聲嘆氣道:“你去吧,我先走了,晚點再來看她們。”
說完,老者也落寞地走了。
李白站在還算完整的木門前,本來已經伸出去的手又慢慢地收回,反覆三次。
一陣秋風吹過,懸掛在門邊的兩張桃木牌翻了翻身,細細一看,依稀能認出其上寫着“鬱壘”、“神荼”四字。
“咚!咚!”
“咚!咚!咚!咚!咚!”
沒過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
身着青灰色衣裳,面容愁苦,有着明顯魚尾紋的婦女出現在李白麪前。
“你是?”婦女疑惑道。
李白側了側頭,稍稍避開婦女視線,道:“老夫李白,你是衛中的妻子?”
“可是謫仙人李白?奴家正是衛陳氏。”婦女眼中出現異光道。
“正是。”李白嘆息道。
“那,李大人這番前來是爲了?”衛陳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發白道。
李白向左邁出一步,被他擋住的衛中軀體頓時落入衛陳氏眼中。
衛陳氏身軀搖晃了兩下,臉色霎時間無比蒼白,隨後,她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馬前,輕輕撫摸衛中的臉龐。
“多謝大人送他回來。”衛陳氏低聲道。
說完,衛陳氏就這樣站着,深情地看着衛中的軀體,撫摸着他的臉龐,默默垂淚。
“你不問爲什麼?”李白緩緩道。
“兩年前,他做這份差事時他就已經告訴了我,我也勸過他,但因爲規定,也爲了生活,他還是繼續做。
以前這差事也並不危險,但自八年前開始,陸陸續續就聽到有人摔死,而且一年比一年多,最近我每一天看着他出去,都會害怕他會回不來,如今,如今算是解脫了吧。”
衛陳氏說着,低聲啜泣起來。
十三年前,楊玉環被接入宮中。
八年前,楊玉環被冊封爲貴妃。
八年了,四千裡的路,究竟死了多少人了?李白暗暗心驚,也悲痛不已。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站着,心思各異。
一個,兩個,三個……
慢慢地,村民也越聚越多,空氣中瀰漫了悲傷的氣息。
“我幫你擡他進去吧。”李白忍不住道。
衛陳氏尚未出聲,就聽到有人問:“這位老丈,衛中他是怎麼死的?”
衛陳氏忽然擡頭,雙目含淚的看着李白。
“他,他,衛中是因公殉職。”
面對吞聲忍淚,或注視或低頭或憤怒的衛氏村民,李白真的不忍也不敢說出真相。
因言獲罪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平時說說狗官也沒啥,皇帝是一定不能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