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應該不會吧，衛中有老婆有兒子，我們死了，他們一家也活不了。”
一公人偷偷看了驛長一眼，低眉順眼地道。
“那他怎麼還不來？不知道這是八百里加急嗎？八百里加急啊！他明不明白這啥意思啊？會有怎樣的後果！”
驛長面目猙獰，已經發福的身軀肥肉亂顫。
我當然知道。
八百里加急傳遞的是最重要最緊急的情報和命令。
唐律規定，耽誤時間，輕者杖責，重者判刑，如果耽誤的是緊急軍事文書，則罪加三等，因書信延誤而遭致戰事失敗則判處絞刑。
不僅當事人有罪，其上級亦有罪，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公人們狂抹汗，臉色蒼白，聲音顫顫道：
“大人，要不，要不我們派人去看一看吧？萬一真發生了事故，耽誤了時間，麻煩可就大了啊……”
驛長一把抓住一公人的衣襟，將他微微提起，唾沫橫飛道：“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但現在哪裡有多餘的馬？”
是啊，一天四個批次。
每次快馬拼命奔跑完後，起碼要修養一天，兩天輪流着來就需要八匹馬。
況且傳遞其他文書也需要用馬，一個小驛站哪來多餘的馬？
公人們無話可說。
驛長呵哧呵哧喘着粗氣，慢慢鬆開了手，忍痛道：“你，馬上騎着我的馬去看看，一定要速去速回。”
那公人滿臉不可置信。
這可是你私人的馬啊，之前你拼着官府的馬受傷也不肯讓別人騎的。
驛長破口大罵道：“姥姥的，還不快去！”
“是是是！”那公人連聲應答，小跑着去馬廄。
沒過多久。
公人牽着馬來到驛長面前，擔心他後悔，便再次詢問道：“大人，我真的去了？”
“去啊！還磨蹭啥！”
驛長一腳踢在那名公人的屁股上。
公人立刻翻身上馬，正準備狠狠一揮馬鞭。
就在這一刻，驛長忽然看到路那頭有煙塵揚起，立刻大聲道：“停停停！先別走先別走！”
可惜事與願違，慣性使得馬鞭落在馬身上，公人也反應不及。
驛長的馬在這鞭之下，瞬間奔了出去，等他重新回到驛長面前時，李白已經下馬了。
李白舉起包裹，在驛長萬分希冀的眼神下道：“衛中，沒有遲到。”
“遲不遲到不是他說了算！”
驛長猛地奪過包裹，解開看了看完好無損的三個密封竹筒後，終於鬆了口氣。
“快快快！”
驛長重新系好包裹，隨即麻利地系在早已準備妥當的驛卒身上催促道。
驛卒抓緊繮繩，翻身上馬，用力揮鞭。
馬嘶鳴一聲，立刻發了狂般飛奔出去，轉眼間便在揚起的塵土中消失不見。
驛長擦了擦汗，長長鬆了一口氣。
“衛中死了，撫卹金是要發的吧？”李白沉聲道。
驛長輕蔑的打量了李白一眼，當他看到李白腰間的劍時臉色才微微認真了些，他漫不經心地道：
“什麼？還想要撫卹金？你以爲朝廷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嗎？他這次耽誤了半刻鐘，我還要向上面彙報追究他的責任呢！”
說完，驛長甩了甩袖子，走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李白麪色鐵青道。
其他公人搖了搖頭，看不出一絲悲傷的樣子，似乎早已習以爲常。
公人們各自走開後，李白呆站了許久。
就這樣，一直到一名面相老實的公人走了過來勸李白離開。
李白突然抓着老實公人的衣袖，道：“這荔枝，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需要這麼急？”
老實公人左右看了看，示意出去說。
驛站外，某樹下。
老實公人道：“我看閣下氣質不凡，應該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但小人還是勸你，這事不要管爲好。”
李白麪無表情道：“我知道，這是楊貴妃要的荔枝。”
老實公人也認真道：“閣下知道就行了。”
李白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老實公人搖頭嘆氣道：“現在已經是秋日了，除了嶺南那種地方，還有哪裡還能有新鮮的荔枝？”
“哈哈，哈哈哈。”李白莫名笑了，卻笑的很沉重。
“嶺南到長安有四千裡，每二十里便有一驛站，每一匹馬都需要拼了命跑，才能在一刻鐘內從上一個驛站跑到下一個驛站。
同時，每一站都必須換人換馬，才能發揮快馬最快速度，如此，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才能在三日內將荔枝送到貴妃娘娘手上，唉。”
說到這，老實公人也悲傷道。
快馬拼命跑，短時間內確實能跑出時速60公里。
那一刻鐘跑完一個驛站，一時辰就能跑出160裡，半天就能跑出960裡。
當然，白天能跑出960裡，晚上，估計只能跑出700裡，日夜兼程，一天一夜大概能跑出1660裡。
沒錯，也唯有這樣，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才能做到如此奇蹟。
這就是皇權的力量，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到的。
李白粗略算了算，便明白老實公人所言非虛，他沙啞地道：
“這是一場用生命換取時間的接力賽，山高路遠，道路險阻，每時每刻都可能會死人，陛下真的這麼殘忍嗎？”
老實公人大驚失色，將食指放到嘴邊道：“噓，噤聲。”
說完，老實公人環視一圈，見周圍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放鬆了些許。
“閣下，看樣子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這些話千萬不能說，不然會連累很多人的。”
李白看了看鬢角半白的公人，搖了搖頭道：“那你爲何不怕？”
老實公人愣在原地，淚水慢慢溼潤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