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釣魚
鹽引發行的清冊,不在戶部案牘庫?
姚鬆鳴面目頓凝。
若那清冊不在案牘庫,父親今日又爲何會命自己去調取?
他當即忿忿發問:“陸大人這樣說,是想治戶部官員保管案牘不力之罪嗎?”
“姚把總誤會了。”陸雲禮微微擡眸,嘴角噙滿笑意,“本官不過是實事求是罷了,清冊確實不在刑部,可本官並沒有說被戶部遺失。”
看姚鬆鳴噎了噎。
陸雲禮從長案前起身,緩緩踱步掠過他身側,從一個檀木箱子中拿起一本魚鱗圖冊捧在面前翻動:
“這幾箱是從天啓四十三年至靖德七年,二十年間,山西布政司上交戶部的魚鱗圖冊,每冊每頁對土地的丈量和繪製都很詳實,且有經手、複覈之人的印鑑署名,想來應與黃冊上人口詳情的記載並無出入。”
姚鬆鳴輕瞟了一眼,沒有說話。
“且這魚鱗分圖上,標記的土地坐落、面積、四至、地形及土質等級,都是實地勘察丈量,尤其是分莊這欄。”陸雲禮說着,還不忘給姚鬆鳴示意,“這一欄,對於土地買賣分割和父子兄弟分家時的記載,也是詳盡非常,天衣無縫。”
“那是自然,若有出入, 戶部會立即發回來處更改, 斷斷不會收入案牘庫留存。”
姚鬆鳴不懂他此話何意,可還是對“天衣無縫”四字有些反感。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戶部勘驗之時,藏了什麼貓膩。
陸雲禮微笑着將魚鱗圖冊放回原處, 接着又從另一個箱子中抽出一冊泡過水的黃冊。
可他對居民丁口的內容避而不談, 卻只對上頭的印鑑署名大加讚歎:
“瞧瞧這印鑑,四方端正、色沉而斂, 能夠做到遇水不化、火燒留痕的, 除了價值千金的御用龍泉藕絲印泥,大周怕是找不出第二種。可製作一兩此等印泥, 便要耗費千斤蓮藕來取絲, 就是本官也萬萬不敢加蓋在公文卷宗之上,想不到山西布政司各州府呈於戶部的黃冊,卻是每頁都有”
說到這裡, 陸雲禮又無奈嘆息着搖頭:“可見,百官對戶部和刑部的態度,實有云泥之別。”
姚鬆鳴聽他話裡有話,可又沒明白其中深意。
正想開口詢問,卻又見陸雲禮眼神在字跡上停留:
“再看這一手好字,骨力遒勁、氣概凜然, 頗有顏筋柳骨之風範, 再看這行雲流水的氣勢,不像是一一覈實後記錄在冊, 倒像是照着什麼範本謄抄而來。”
“黃冊本就一式四份,布政司、府、縣衙門各存一份,上交戶部一份, 謄抄在所難免,陸大人會不會查案查的, 有點草木皆兵?”
“說的有理。”
陸雲禮放下黃冊, 坐回長案前:“本官素來知道戶部管理嚴苛, 對錢糧賦役之事更是錙銖必較, 各清吏司絕不會允許所轄之地出現半點差池。原還想從中尋些蛛絲馬跡,如今看來, 這些清冊記載對於查清山西布政使蔡察一案,怕是起不到關鍵作用。”
見他無奈嘆息,姚鬆鳴心裡翻了個白眼,言語更是透着不遜:
“既是無用, 陸大人調這些原本過來做什麼?難不成是擺設?”
他這問話雖有些諷刺, 卻也說得過去。
環顧整個刑部後堂, 只見燭光暖影輕晃,銅鼎沉香靜燃。
除了烏帽緋袍的陸雲禮面前, 置有一張烏木長案外,只擺着兩排樸實無華的烏木官帽椅便再無其他。
堂上空蕩蕩的。
若不是因着幾十個檀木箱子摞在這, 恐怕置於此間的二人,說話都要有回聲了。
陸雲禮看姚鬆鳴面色一變再變,整張臉在一襲千山翠色的錦袍映襯下,已經綠成了鹹菜色。
一張如玉面容終於不再繃着, 殷色薄脣緩緩笑出一排貝齒:
“釣魚。”
“釣魚?”
姚鬆鳴眼角一沉,不待細問, 便被堂外一聲稟報打斷。
“報!!”
來人正是陸雲禮貼身侍從, 他面色凝重, 快步行至案前低聲道:
“大人, 屬下多方打聽, 可宮裡頭一直沒有五爺的消息傳出來,淑太妃的人晌午傳話,太子回宮便想去付貴人的伊影閣,但是被謝太傅攔下了。現在整個皇宮被神機營中軍圍得密不透風,裡頭的人什麼消息也傳不出來。”
“知道了。”
陸雲禮聽罷,瞬間收起嘴角笑意,緩緩走到姚鬆鳴面前:
“今日攪了令妹的提親之事,是本官無禮在先,可實屬無奈之舉。不妨跟姚把總挑明,太子生母付貴人染上了時疫,舍弟昨夜入宮給貴人診治, 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本官向來不與神機營打交道,可此事非同小可, 能否勞煩姚把總.”
“末將明白。”
大是大非面前, 姚鬆鳴還是拎得清楚。
他擡手阻止陸雲禮的躬身行禮,便轉身向外走去。
可人到門口卻又停住,回想起父親特意交代的任務, 有些急切問道:
“不知陸大人爲何要對末將說山西鹽引清冊的事?這清冊賬簿浩如煙海,短短兩個時辰之內,大人是如何覈對出有所缺失的?”
“恰巧罷了。”
“那依大人所見,這清冊會在哪呢?”
陸雲禮端坐長案前,面色無愧:“本官以爲,能讓姚把總這麼看重的東西,自然是在它應該在的地方了。”
應該在的地方
聽到這番回答,姚鬆鳴心中忽地升起一點點疑慮,可他來不及細想,換上自己的馬向宮門飛馳。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個神機營左哨把總,竟在同袍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他無法進宮,只在宮牆外徘徊多時,眼見天都快亮了,便想着不如先回刑部,把自己這邊情況告訴陸雲禮。
可姚鬆鳴人才轉到玄武門,就見這朱門金釘的宮門被人打開,兩個內監鬼鬼祟祟從內裡推了輛蓋着白布的板車出來。
他立即閃身藏匿在側,暗中盯着內監的一舉一動。
只見年長矮胖的內監一邊揮着拂塵,一邊招呼着身後年輕高瘦的跟班:
“小兔崽子!你他孃的快點啊!趁着宮裡的主子們沒回來,趕緊把伊影閣這些晦氣的拉去亂葬崗埋了!”
“哎喲師父!這人還熱乎着呢,咱們就擡出去,那不是損了大陰德啦?”高瘦內監凸瞪着眼睛。
“嘿!你他孃的這會兒跟老子講陰德?”矮胖內監用拂塵杆子敲上高瘦內監腦袋,“爲皇后娘娘辦事兒,你不幹就他孃的滾蛋,有的是人幹!”
“可這.”高瘦內監見自個兒師父一臉嫌棄,便又不說話推車走了。
姚鬆鳴聽他們話中之意,登時明白過來。
那車上的人,多半就是太子的生母付貴人。
想也沒想就跟了上去。
眼見着亂葬崗近在眼前,矮胖內監謊稱內急,便讓徒弟自己去埋人。
高瘦內監不敢說什麼,硬着頭皮往前走,可是推着車的手,抖得越發厲害。
好不容易到了亂葬崗邊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車上的人扔下去。可他剛掄起鋤頭想要挖坑埋人,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不知是不是因爲做了虧心事,他總覺得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四周黑燈瞎火的,偶爾還能傳來幾聲貓頭鷹叫,更讓他頭皮發麻:“付貴人吶!你好走啊!奴婢好歹也算是給你送終的人,你有什麼冤仇莫要來找我呀!”
跪着磕了幾個響頭後,便吭哧吭哧挖了個土坑。
可當他轉身去拉那付貴人的屍身時,卻聽面前女子忽地咳了兩聲:“咳、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