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正說笑着,不料從書房的裡間走出來一個人,手裡握了一本書,顯然是被說話聲驚動了出來。滕珙院子里人少,得力的更少,也沒人告訴他書房裡還有一個人,也可能是讓滕珙進門的一串吩咐嚇忘了。一身青色的春裝,把人顯更加高瘦,面色平和的看着他們,正是陸伯甫。他好似沒看見二人的慘狀,只是行禮問安。
滕珙左臉上明顯地有一個巴掌印,身上緞子衣服因爲又跪又爬揉得都是摺子,這會兒羞得面紅耳赤,滕琰臉皮要厚得多,再說她也在藏書樓看見過陸伯甫尷尬的樣子,心裡想就算一報回一報了,當下回禮道:“不知表哥在此,怠慢了。”又對滕珙說:“陸表哥也不是外人,你先換了衣服再來。”
看滕珙依言走了,滕琰就請陸伯甫坐下,自己也陪着坐下。
陸伯甫直接問她:“怎麼了?”
“先不說這個,我問你,如果我到府外,自己找事做,能找到嗎?”趁滕珙不在,趕緊問點有用的。以前見面時沒想起來問,想起來後又見不到了,現在有機會得抓緊。
看陸伯甫愣住的樣子,又補充道:“我字寫得還可以,算帳很快,也會記帳,你說我到別的郡能不能找個賣女裝或胭脂水粉的鋪子找個活幹。”
“到別的地方去,得有路引,還得上戶籍,這些你都沒有。”
“聽說給官司府裡管事的銀子,就能辦了,是不是?”
“不過自己開個女戶不容易,還不如掛在別人家的戶籍上,最好是與夫婿一同辦戶籍。”陸伯甫社會經驗還是很豐富的,很快給出合理建議:“到鋪子裡幹活,大多數是成了親的,姑娘家出頭露面的少,但是可以做手工,刺繡、縫衣服什麼的。”
“還有別的什麼適合姑娘家做的嗎?”滕琰實在不喜歡天天做針線。
“你會織布嗎?”陸伯甫很認真地問她。
“不會。”滕琰連織布機什麼樣都沒見過,這裡女人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還有當侍女什麼的,陸伯甫沒說,滕琰也不想再問了。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她還能幹什麼呢?滕琰沉思起來。
“遇到什麼事了?”陸伯甫問她,又說:“你可別真的想逃出府,外面的日子不好過。有什麼事,都可以好好商量,最後總會有辦法的。”
“大哥讓父親打了。”滕琰看着陸伯甫關心的目光,也不想瞞他:“因爲父親讓我跟姚表哥定婚,我不同意。後來又牽連到別人,一句話也說不清,總之,我這是哭的,大哥爲了幫我,才被打成這個樣子。”
“你眼睛腫得挺厲害,拿冷水沾着帕子好好敷一敷。”陸伯甫輕聲對她說。
“不用,就這樣,父親才能心軟,”滕琰不好意思地笑了,拿出帶姜粉包的帕子給陸伯甫看:“都是這姜粉刺激的,這幾天我就保持這樣,天天到父親那裡哭,父親最喜歡我,最後一定會答應的,我問外面的事,是以防萬一。”
滕珙恐怕是不放心滕琰,很快換了件外衣就回來了,把送水的下人攔在門外,親自把水端給滕琰,看陸伯甫在座,只好端進了裡間,滕琰進去擦了一把臉,再用手蘸水抿了抿頭髮,滕珙的書房什麼也沒有,連照鏡子也省了,只好就這麼出來了。
滕珙馬上過來看了看了滕琰的眼睛:“腫得這麼厲害,要不你到我屋裡的牀上躺一會兒,敷上冰。”
“不用了,”滕琰把剛纔對陸伯甫說的那一番話又說了一遍。“倒是連累大哥爲我捱打。”
滕珙說:“捱打倒沒什麼,我也不是沒捱過,比這狠的都捱過。就是這事沒那麼容易,我看父親是真的生氣了。”顧及到陸伯甫在場,他不肯多說。
陸伯甫沒有迴避的意思,很嚴肅地看着滕琰說:“表妹不肯嫁給文達,嫁給茂才吧。” 茂才是王沂的字。
滕琰沒想到陸伯甫能說了這麼一句,不知說什麼好,下意識地問:“爲什麼?”
“文達少年得志,未免性子就驕狂了些,平時做事往往不留餘地,與人來往不留情面。過剛則易折,將來恐怕…,不是表妹良配。茂才溫文爾雅,才學出衆,出身翰墨之族,詩禮之家,品行端正,更兼對錶妹一往情深。表妹嫁過去,日子一定好過。”
陸伯甫對他們二人的分析與滕琰相差無幾,只是他的結論還是和父親、大哥相同,滕琰是決不會同意的。
大哥立刻說:“妹妹,你看陸表哥也這樣說,我也覺得王大哥挺好的,父親也同意,我們這麼多人都看好的,總不會錯的。”
“不,你們不用再勸我,我決心已定。”不是不相信他們的目光,而是思想觀念的根本不同,從本質上講是無法調和的。
陸伯甫沒想到滕琰對王沂也如此反對,也奇怪地問:“那表妹有了心上人?”
這時滕珙也發現陸伯甫和滕琰看起來很熟,眼光在倆人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幾次,只是不好意思問出來。滕琰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說:“春節期間,我和陸表哥在藏書樓遇見過幾次,陸表哥見識不凡,我們很能說到一起,我的事不必瞞着表哥。”
陸伯甫也說:“我和表弟表妹都是一見如故,難得你們沒有看不起我的出身,我也就把你們當我的親人了。我本來就比你們大,也多經了些事,今天即然碰巧遇到了,也就不顧嫌疑留在這裡,幫你們出出主意。”
滕珙立刻就放下心結,他和陸伯甫的關係也不錯,最近來往也多,早就認爲他是個可信的人,這時就把剛纔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陸伯甫聽,最後滕琰都覺得他有點太過誠實了,有些事用不着說那麼詳細,他也毫不隱瞞,滕琰也沒法阻攔。
滕珙一停下來,陸伯甫問:“平國公世子有何不妥?”
滕珙對滕琰提出想嫁顧嵐也很不滿,狠狠地看了滕琰一眼說:“表弟幾年前得了癆病,這兩年越來越不好。今年春節我們去拜年見了一面,十五歲的人,只有十歲孩子的樣子,瘦弱得自己都不能行走。小時候,表弟又聰明又可愛,那時舅舅舅母都開玩笑說,長大了讓他和妹妹成親,後來表弟得了這個病,舅舅和舅母再也不提了,你就是想嫁過去,舅舅都不會同意。”
滕琰有些心虛:“其實也沒那麼誇張。”
“我哪裡誇張了?”滕珙也有點火大。
“我不也是沒辦法嘛。”滕琰解釋說。
“表弟這樣,舅舅遲早得請改封世子,到時候你連世子夫人的名頭都得不着。”滕珙又想起一件事。
這個滕琰早就知道,她也沒想當什麼世子夫人,“舅舅準備過完年上表請改封世子了,春節時舅母告訴我的。”
滕珙又跳起來了:“父親還不知道吧,要不更得氣壞了。”
陸伯甫擺手讓他們不要再吵,用平靜的口氣問滕琰:“表妹是因爲什麼呢?”
因爲什麼,已經說了幾次了,無奈誰都不理解,滕珙在父親那裡是幫着她,回來就又都和她唱反調,其實還是不理解,上次滕琰以爲說通了,看來還不是,滕珙只是習慣性地聽她的而已。滕琰在陸伯甫平靜的聲音下壓下心裡的不安,反正也鬧了出來,乾脆就全都說出來吧:“我不是說姚達和王沂哪一個不好,他們不是我想嫁的人。我要嫁的人不必非得是達官貴人,青年才俊或其他什麼出衆的人物,我只想兩情相悅,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真正的感情,中間是插不進別人的。就象王沂,他不可能給我這個,他只是給我一個宗婦的位置,一個夫人的頭街,以此換得我爲他生兒育女,管理家事,還要管着他的一羣小妾和她們生的孩子,我不要過那樣的日子。我不怕過窮日子,過苦日子,可不要過不開心的日子。”
“要是王沂把身邊人都打發了呢?你是不是就可以同意了?”陸伯甫問。
“先不說他做不到,就是現在這樣做了,以後也還避免不了再有其他人,再說就算他做到了,我也不願意,那樣對他身邊的人太不公平了,爲了我,就讓別人不幸福,非我所願。天下男人多得很,我爲什麼非得跟他糾纏呢?”滕琰一直堅持決不與已婚和有女朋友的男子發生感情糾葛,沒結婚的沒女朋友的男子這麼多,非得去橫刀奪愛,奪過來只能說明這男子容易變心,不可靠,再說心裡也容易有個結。王沂有過那麼多的人,心裡能沒有幾個真喜歡的?她纔不去趟這渾水呢。再說滕琰還有一個觀點,高帥富最好別碰,人傢什麼都出衆,自然得你低聲下氣地哄着,還得提心吊膽怕別人惦記,何苦呢,還是找個經濟適用男好。現在的問題是父親眼光太高,看上的都是高帥富,也就有了一大堆問題,要是眼光降下來點,問題就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