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犀利的目光盯着滕琰說:“你讓我和鄧將軍象兄弟一樣,開誠佈公地說話,現在該你說了。”
滕琰有些心虛,她給自己挖的了個陷井。但人只要是說了謊,底氣就會不足,現在只能強撐下去了。她低聲說:“今年內,我就得重回道觀。”
“什麼?”
“什麼?”
燕王和鄧鋒一同大聲問。
“我同鄭先生早有約定,我最多隻能爲燕王效命到今年年底前。”
鄧鋒就快喊了起來:“那麼,我們攻打晉地時,你不同我們在一起?”
儘管艱難,滕琰還是點了點頭。
“說原因。”燕王理智地說。
滕琰看着兩個人,咬咬牙,心裡無比內疚地說:“我以前就說過,我有些隱秘,無法宣之於衆。”
“不宣之於衆,那告訴我們好了,放心,不會給你說出去的。”鄧鋒立刻就接上了話,燕王看着滕琰,目光中也表達了同樣的思想。
“不能說。”滕琰話一說出來,就對上了兩張受傷的面孔。
燕王的話冷靜而刺人肺腑,“滕公子,你表面上非常隨和,可一直有事情瞞着我。以前我不想多問,可今天,我覺得,你應該給我個交待。”
鄧鋒也勸她:“真有什麼爲難的事情也不怕,我們會幫你的。”
現在肯定不是說實話的好時機,滕琰擡起眼睛對上燕王和鄧鋒的眼光,她誠肯地說:“相信我,我的隱秘與大家無關,純粹是個人隱私。如果你們一定要知道,那麼,等到我們打敗犬戎後,我再告訴你們。”
她鬆了口氣說:“如果,那時候,你們二人還同意與我結義,我一定從命。就是將來,去晉地的事,也可以商量。”
燕王和鄧鋒也都鬆了口氣。
燕王再次拿起酒囊喝了一口說:“等我們打敗犬戎,我爲你請封,你就留下來幫我治理燕地,不要再提什麼修道的事了。”
鄧鋒也高興地說:“放心吧,什麼事情我們都會爲你解決的,你就不要再回道觀了。”
也許真的能如此,滕琰想,要是他們真的不在乎,她可以參加結義,風塵三俠裡還有個女人呢。她還可以繼續管理燕地的政務,陸伯甫本來就是通情達理的人,應該也不會反對她吧。
不管怎樣,眼下不用想太多了,一切都等打敗犬戎人再說吧,滕琰也拿起酒囊來喝上一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在打敗犬戎前,你們也不要再問我了,還有,如果要爲我請封,也得等我說出來我的隱秘後,再決定,好不好?”
燕王和鄧鋒都痛快地答應了,但滕琰看得出,他們一定是認爲到時候問題一定會很好解決。
事情雖然沒算完,但也都有了解決方案,但大家都很興奮,無論是對三年後征服晉地的憧憬,還是剛過去的爭執,都讓人沒法立刻入睡,但酒也不能再喝了,就是喜歡喝酒的鄧鋒,在軍中飲酒也是非常節制的。
鄧鋒非常快活,他講起了軍中的一些趣事,滕琰也說了些笑話,燕王一貫地少語,但也聽得津津有味,過了子時,鄧鋒和滕琰才各自回了帳篷。
休整後,燕王與鄧鋒再次分兵,各率四萬精騎兵,分別向東北、西北兩個方向,前近,約定在一個月後合擊犬戎狼主的金帳。
從這時開始,纔算是踏上犬戎的的領土。已經是二月初的天氣,北地依然非常寒冷,而且又遇上了一場雪,雖然不是特別的大,但也給軍隊帶來了不少的困擾。
出發沒幾天,遇到了犬戎的一支軍隊,在冰天雪地中,兩軍展開了廝殺。
犬戎的這支隊伍只有五千人,裝備也不行,突然間在草原上見了燕地的兵馬,他們大吃一驚,上百年來沒有遇到的情況發生了,犬戎的土地上進來了漢人的兵馬,這種接受不了的事情使他們爆發了高昂的戰鬥力,但人數、實力上的巨大差異,並不可能因爲情緒的激動而改變,他們不是燕王的對手。
滕琰見燕王佈陣就知道他不會讓一個犬戎人逃回去,他們在冬末春初出兵就是爲了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防止消息泄露的重要性就不用說了。
在戰鼓聲中,燕王指示軍隊佈下了包圍圈,一場屠殺開始了。
滕琰就站在燕王旁邊,這種突然遭遇的野戰是不可能有後方的,她的衛隊在進入草原前又重新得到加強,這支軍隊裡最沒有自保能力的就是她了,當然也因爲她是燕王最看重的謀士。
燕王所在的地方是地勢略高的一片土坡,醒目的帥旗就地他身後飄着,也吸引了不少困獸猶鬥的犬戎人拼死向這裡衝過來。
一層層的侍衛們當然不會放任這些人過來,他們無法上主戰場,能夠截殺這些亡命之徒他們還是很願意的。
一個看起來非常兇猛的頭目居然衝破了幾層防護,到了離燕王與滕琰不遠的前面,滕琰身後的宋十二打馬衝了出去,對方已是強弩之末,他一出手就震飛了這人手中的兵器,一下子就把這個人從馬上拉了下來,就那麼拖着回到了燕王的面前,扔在了地上。
早有幾個侍衛下馬按住了犬戎人,燕王讓嚮導上前問一問犬戎的情況,這人什麼也不肯說,燕王輕輕揮了一下手,眼前的犬戎人就身首分離了。
滕琰眼見一股血柱隨着刀落噴了出來,感到鮮血就落在了她的馬蹄下,不由得一陣眩暈噁心。其實在昌平也好,燕都也好,還有九原、雲中,她都沒少看見死人,但就在她的腳下,敵人被殺死,還是第一次。她完全明白,眼下是兩軍交戰,容不得一絲的心慈手軟,而且這樣的情景,她必須得適應,之後的戰爭還會更殘酷,她自己也可能得親手殺敵。
明白是明白,她還是受不了這血腥的場面,她把眼睛閉上,但眩暈更加重了,明明在馬背上,但感覺就象在船上一樣,她趕緊又睜開雙眼,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從馬上掉下來。
滕琰不再去看腳下,擡眼望向前面的戰場,一樣是殘酷的場景,但因爲有一定的距離而顯得沒那麼不可忍受,她把目光又轉向了天空,天很藍,有幾片白雲悠悠飄過,“真是一個好天氣”她胡亂地想着。
“把他留給滕公子。”燕王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滕琰收回目光,就對上了燕王犀利的眼睛,不用說,自己的膽怯已經讓燕王發現了。
在她的馬前,又一名犬戎人,被兩個侍衛一邊一個按着趴在地上,從他掙扎的微弱動作看,顯然已經沒有多少戰鬥力了。
滕琰過了一會兒纔想明白燕王這句話的意思,燕王是讓她殺了這個人!
從小到大,兩世爲人,她不用說沒殺過人了,就是殺雞殺魚也幾乎沒做過。不過,今天,她自己也知道,她必須得殺死這個人。
不是因爲燕王一直嚴厲地盯着她,也不是因爲周圍的侍衛們正給她鼓着勁,而是因爲,她一定得過這一關。
接下來還有不知多少場戰爭,可以預見的是不可能都象今天這樣,用將近十倍的兵力去對付犬戎人,讓侍衛們把敵人押到她面前。下一場戰爭,有可能就是敵人佔多數,如果她一直這樣,有多少侍衛也護衛不住她。
下了決心,她決然地跳下馬,撥出腰間掛着的寶劍,這把寶劍自從到了她這裡,還是第一次出鞘。
象剛纔侍衛那樣砍頭肯定是不行的,她沒有那樣大的力氣,可是她也不會做出隨便亂刺的舉動,那樣殺不死人,還很不人道……滕琰猶豫了一下,一劍刺向了心臟的位置。
劍撥了出來,血濺到了她的臉上,溫熱的感覺讓她回過了神,滕琰不知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的,但她努力顯得正常些,但走到了馬前要上馬的時候才發現帶着血的劍還拿在手裡。
滕琰定了定神,撩起身上的外袍,擦了擦劍,反正外袍上已經濺了不少的血了,又費了點力氣才把劍放入了劍鞘裡,因爲她的手又顫又軟,這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馬是無法再騎上去了,她也乾脆放棄了這個打算,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包圍圈裡的犬戎人都倒下了。
這次遭遇戰到底用了多長時間,滕琰始終不太確定,可能很快,也可能用了很久,總之,這之後的她還聽了幾位將軍向燕王彙報的一些內容,敵人的準確數目,自己方面的傷亡人數,還有一些繳獲的武器等。再之後,士兵們打掃了戰場,搭起了帳篷,準備了晚飯,滕琰也和大家在一起談笑風生,還吃了些飯菜,因爲這場勝仗,晚飯明顯上了檔次。
最後,終於,滕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把剛剛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後,趴在地上的氈墊上。這時的她雖然渾身無力,暈頭脹腦,但總算是她自己了。剛纔的那個人,好象是借用她的軀殼在活動,借用的她的聲音在說話。
帳篷分成裡外面層,外面就是她的侍衛們,他們圍着火盆,談笑的聲音穿過厚厚的隔簾,傳了進來,大家在讚歎宋十二新繳獲來那把彎刀。
“瞧!這刀鋒多利!”
“刀柄還是牛角做的呢!”
“刀鞘上面還有一顆寶石,你們說這是什麼寶石?”
“你小子真是好運氣!”
滕琰聽着外面快樂的聲音,心裡說不上的委屈,忍不住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