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章斯年看著門縫裡漏出的光, 輕輕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麼?」

「嗯……」

接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房門吱的一聲被打開。

章斯年今日事情多,忙到了晚上八點才離開公司, 到家時雲舒已經回房。

雲舒一開門, 看著章斯年懷裡抱著一個巨型的毛絨玩偶,有半個多人高, 頭那部分搭在他肩膀上,他一隻手拖著玩偶,一隻手拿著一個小紙盒,動作像極了往日抱花生糖的樣子。

她晃了晃頭,試圖將勾起回憶的思緒從腦中清空。

「給你的。」

章斯年將那一大個玩偶遞給她, 雲舒下意識的伸手接住。

看著相似的白色和淺棕色的毛髮,愣了愣神。

「今天在公司看見的,團建禮物, 買了不少,就給你帶了個回來。」章斯年開口解釋。

雲舒低頭捋了捋玩具上細細長長的毛,其實細看下來,除了毛的顏色和整體的體型比較接近,其它和花生糖看起來並不相像。

但只是那麼一丁點兒的相似, 便可以輕易勾起了雲舒對花生糖的回憶,紅了眼眶。

她白天大概又哭了, 眼睛還有些腫。從章斯年的角度看過去, 眼尾帶著一點紅,楚楚可憐。

「謝謝……」

雲舒抱著巨大的狗玩偶, 垂著眼眸道謝。她身材纖細,都快要被玩偶上又長又密的毛包裹住,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粉色的捲毛凌亂。

章斯年輕輕嘆了口氣:「要早知道你看了又會難過,我就不抱回來了。」

「沒……沒有。」雲舒期期艾艾的解釋,「我……我很喜歡。」

說著,抱著玩偶的手臂攏緊一些,整個人都像要埋在毛茸茸的毛裡面。

章斯年無聲的笑了笑,眉眼溫和,揉了揉她的頭髮:「早點睡,要是睡不著,和我說一聲。」

「我今天檔還有很多,在哪都是看。」

雲舒點點頭。

「對了,這個也給你。」

章斯年將手裡那一盒蒸汽眼罩遞給她:「應該能睡得好些。」

「謝謝。」

「沒什麼好道謝的。」

東西送完,章斯年不久留。

雲舒看著他轉身離開,屋內光線勾勒出寬厚的背影,臉在毛茸茸的玩具上蹭了蹭,嘴角邊無意識的泛起一個小梨渦。

——

章斯年的檔很多,並非幫雲舒減輕內心負擔的一句空話。

忙到半夜,才勉強將手頭所有需要批閱的檔看完,將需要慎重考慮的幾份檔再單獨分開,摞在一堆,準備明日再斟酌一下,放下筆。

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他的思緒裡無意識的又浮現起雲舒紅著眼眶的模樣,取下眼鏡,狹長的眼輕闔上,捏了捏鼻樑。

凳子推開,滾輪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準備去雲舒門口再看一眼,若沒有光,睡了,他也好安心。

從書房到雲舒房門口,短短几步子路時間,腦子裡卻思索了很多內容。

他隱約覺得對雲舒的關心好像有些超出界限。

陪著自己長大的寵物去世了,她那麼傷心,自己也不能不管。

自己大她那麼多,算是長輩,理應關心照顧她。

在這短短几步路的時間,腦力過人的章教授便爲自己的心軟、關心與揪心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解釋。

走到門前,果然如他預想的一樣,門縫裡還透著光亮,在昏暗的走廊裡格外分明。

他也沒急著敲門,先下樓,去廚房熱了兩杯牛奶。

端著盤子經過客廳時,看到cD架,又將放在托盤上的牛奶杯挪了挪位置,將cD和迷你播放機也放倒托盤裡,一塊端了上去。

輕輕敲了敲房門:「雲舒。」

「進來吧。」裡面傳來輕輕的聲音。

「睡前想喝杯熱牛奶,就順便幫你熱了一杯。」章斯年推門說道。

雲舒正靠坐在牀上,剛剛送給她的大玩偶橫趴在她腿上,上面還放著檯筆記型電腦。空調被隨意搭著,光裸的小腿大刺刺的露在空氣裡。

若是往常,他大概會皺著眉,訓她「坐沒坐相」,「要寫東西就好好寫,懶洋洋躺在牀上寫算什麼」。

但就像生病的小孩再怎麼耍小脾氣也還是令人憐惜一樣。他心裡此刻沒有一絲責備的想法。

「這麼晚還不睡。」

「睡不著,就準備把論文寫了,不過一直沒什麼思路。」

章斯年將托盤放在牀邊的小書櫃上,將牛奶遞給她一杯,挑了挑眉,問到:「計量的麼?」

雲舒吐吐舌頭:「本專業的,我可沒有晚上自我折磨的愛好。」

「你坐吧,坐邊上那個沙發那,比坐地上的毯子上舒服。」

相處這麼久,她對章斯年也沒有了那麼多的顧忌。

章斯年對那個一坐上去半點坐相都沒有的懶人沙發沒有太多好感,雲舒邀請下還是坐了上去,背沒有靠著,依舊筆直。

他看了下雲舒亂糟糟的頭髮,想到她計量分析寫不出來瘋狂抓頭髮的模樣,輕輕笑了笑:「寫不出來就早些睡。」

雲舒兩隻手握著透明的牛奶杯的手微微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她確實睡不著。

章斯年內心瞭然,將cD放進播放機裡。

「剛剛下樓正好看到之前你借的cD,想著你要是睡不著,可以聽一聽。」

安靜舒緩的調子,比較能平和情緒,促進睡眠。

雲舒垂下的眼睫微微翕動——牛奶還可以說是順手,cD和播放機,顯然是特意過來,安慰她。

悠揚的音樂聲裡,章斯年喝了一口牛奶,沉默半晌,開口道:「我不記得在哪裡看到的,原話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意思是說人生就像坐一列火車,起點站到終點站,周圍的乘客上上下下,很少有人能陪著你走完全程。」

「來來往往,總有人會離開,或者早有準備,或者猝不及防,但他們的愛,會永遠伴你左右。」

章斯年話音落下,也不再更多的勸解。

他知道生死麪前,再多的勸解都是蒼白的。雲舒需要的,不過是時間。

恰好一曲播完,間隔時間,室內一片安靜,連兩人清淺的呼吸聲都聽的分明。

下一首樂曲響起,章斯年垂眸將杯中牛奶喝完,不再言語。

饒久,雲舒低聲開口:「謝謝。」

「我這也不是刻意想出來安慰你。」章斯年苦笑一聲,額前的頭髮落下來,遮住漆黑如墨的雙眸,讓人難以看清他此刻的神色,「不過是我的自我勸解,也順便說一遍給你聽。」

「其實這話都不能讓我自己完全解開心結,也不指望你聽完就能放下。」

雲舒想起章爺爺每況愈下的身體,張了張嘴,最終選擇沉默。

今夜夜色很美,浮雲散去,明月從順著窗內,灑下一地清冷的月光。

也許因爲月色很美,也許因爲樂聲悠揚,也許因爲章斯年垂眸坐在牀邊的姿勢太好看。

除了道謝的話語外,沉默了快兩天的雲舒開口和章斯年聊起天來。

「我第一眼在犬舍見到花生糖,犬舍老闆和我說澳洲牧羊犬終身只會認定一到兩個主人時,我就決定要它了。」

「那時我父母剛剛去世沒多久,我爺爺幫著我姐姐接收公司的事情,家裡經常空空蕩蕩,只有我和保姆。還好它一直陪在我身邊。」

「它那時候很小一隻,大概就,」雲舒伸手比劃一下,「還沒有我的小臂長。剛出生沒多久,眼睛上的藍膜還沒有脫,隔著犬舍的柵欄,軟軟的舌頭舔我的掌心。抱回家以後,那時毛還很短,軟軟的肚子貼著我,晚上一起睡覺,睡得特別安穩。」

「長得特別快,一週就能長大一大圈。沒過兩年,就是你之前見到的體型了。」

「他剛到我家的時候可笨了,走路都能撞到玻璃門,然後趴在門前楞半天反應不過來,當然,它好像一直都沒有很聰明。我看別家的澳牧甚至能和主人一塊健身,我當時看著很羨慕,也教過它,但它怎麼都學不會。」

「我剛來S市讀書的時候,沒有帶它過來。但聽我爺爺說,它天天趴在門口等我回來,飯都不好好吃,就心疼了。飛回去把它接過來,租了個房子,三年都在學校外面住著。」

「早幾年它身體還好的時候,我溜它都是劃著滑板溜的,它跟在滑板後面,跑得可快了。那畫面,要朵拉風有朵拉風,那時候大學城周邊,沒有人不知道我兩。」

……

雲舒話說的沒有什麼連續型,只不過是絮絮叨叨說著一些和花生糖的瑣事。

章斯年也不打斷她,靜靜坐在一旁聽著。

一隻腿伸直,一隻腿曲著,手腕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修長的手指拎著透明玻璃杯的杯沿,背脊略彎下來,放鬆的靠在沙發椅背上,神色慵懶,但看著她的目光卻格外專注。

cD播完最後一曲,室內安靜下來,只有她微糯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雲舒語音一滯,指尖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

章斯年輕笑起來。他五官清俊無比,在氤氳的燈下一笑,更是風采十足。

但在雲舒看來,卻更像成年的大人寵溺任性的小孩。寬容又平和。

章斯年起身,修長的身影擋住了燈光,不甚分明的影子罩雲舒身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指尖和髮根摩挲的觸感,讓她有種自己是正在被安撫的小狗的錯覺。

「不早了,快睡吧。」

語音溫和,雲舒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跟著慢了半拍。

「嗒——」房門輕輕闔上。

雲舒伸手將放在牀頭的眼罩拆開一片,罩在眼上,水蜜桃清甜的香味隨著覆在眼上漸漸升起的溫度溢散在空氣裡,順著呼吸,連心裡似乎都沒有那麼苦澀了。

心臟跳的似乎有些快,但聽著章斯年遠去的腳步聲,又覺得內心一片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