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襄準備花三萬兩銀子,跟陳新買兩百七十個人頭,他消息靈通,知道陳新的人頭從來不做假,只要是兩百真夷,那在前兩年足可當一次大捷,寧遠之戰才兩百六十九個人頭,他就是比着寧遠大捷來買的,剛好多一個,這樣就能讓朝廷沒有推脫的藉口。
但陳新剛到書房坐下,就有個衛兵進來,他對陳新耳語一番,陳新臉上露出十分嚴肅的神色,他站起對吳襄道:“吳將軍,本官這裡有些急事,這,實在耽擱不得。”
吳襄連忙起來拱手道:“那晚間亦可,大人請先去辦事,小人在登州無事,等一等便可。”
陳新堅決的搖搖手道:“本官與吳將軍一見如故,慢待了幾日本就不該,豈能讓吳將軍久等,這樣,我找兩個心腹來與將軍談,他們都是能做得主的人,吳將軍大可放心。”
吳襄不好再說什麼,片刻後外面進來兩個軍官,陳新對吳襄客氣的道:“吳將軍,這兩位是我登州鎮輜重營的人,點驗首級的事情他們在負責,吳將軍的事情,他們便能做主。”
陳新接着介紹了兩人,一個叫黃思德和董漁。吳襄覺得不妙,這兩個人都是穿的軍裝,但偏偏又沒有登州軍那種氣質。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談業務,他懷疑是陳新安排的兩個賬房來收拾自己。不過陳新已經安排了,他總不好意思說不願意跟這兩人談,那樣可是把兩人得罪到姥姥家了。
陳新說完便離開了,吳襄與兩人分別坐下,正要客套一番的時候,那黃思德便搶先開口道:“吳將軍是小人久仰的。將軍的處境在下也清楚,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吳將軍此來可是要買些人頭?”
吳襄見他如此,倒是開門見山,反正他臉皮也夠厚,當下也不繞彎子,點了點頭,不過換了一個說法,“下官准備和陳大人交換一些東西。也就是說。用戰馬換人頭,要二百七十級。”
“三千匹戰馬加兩萬兩銀子。”
果然黃思德開口就差點讓吳襄摔一個跟斗,三千匹戰馬加兩萬兩銀子,三千匹馬足足值六萬兩銀子,加起來總共八萬兩,三百多兩一個人頭了,吳襄當然不能做這個冤大頭,他當即就表示不妥。
旁邊叫董漁的那個軍官,拿出一個算盤跟他慢慢算起來,“兩百多個人頭能跟朝廷報銷一萬三千五百兩。吳大人您能官復原職,每年能拿一個營的軍餉,吳大人原來是遼鎮團練總兵,領正兵一營,三千五百人上下,家丁以五百計,月餉二兩四錢,一月便是一千二百兩,營兵一兩五錢。一月合計四千五百兩,一年六萬八千四百兩,還有每兵一月五斗本色。每年還有八個月的馬匹草料,朝廷另配刀槍弓箭火器馬匹等兵甲,每年至少價值數萬,多時超過十萬兩,這些算下來,吳大人佔了大便宜了。”
吳襄自然不能如此算,兵甲都是朝廷應當給的,現在也成了陳新的籌碼。吳襄也是口才了得的人,拿過算盤也開始計算,當然他的算法就不同了,他邊算邊道:“報銷一萬三千五百兩不假,但要孝敬各部七八千,軍餉到手也只餘一半,剩餘那些本色,本官是從來不喝兵血的,也就是說本官並不會拿到多少在手上。”
黃思德打斷道:“大人要如此算的話,在下也就直說,二百七十級真夷人頭,不止大人您一個人官復原職,只看寧遠大捷便可推論。遼鎮和山海關有不少將軍能再升一級,包括那些長山之戰逃回的將官,這便不是一個營頭。”
“升不了那麼多。”吳襄否認道,“前幾年或許能夠,但陳大人有復州之捷,若關寧升遷過多,朝廷用什麼賞登州鎮?這亦是登州鎮戰力太強,幾年來斬首數數千之多,市價眼下也低了。這貨品多了就不如原來值錢,到哪裡都是這個理。”
董漁接着道:“朝廷的定例一旦有了,便不會差別過多,否則前後不一,如何服衆。我登州鎮爲斬殺這兩百多建奴,陳大人都中了兩箭,將士死傷上千人之多,待撫卹家眷達到五千餘,朝廷的撫卹一向都是沒有的,八萬兩銀子攤下來,這些家眷一人不過十來兩而已,還不算損壞的兵甲器械在內,三百兩一個已不算貴了。昨日有一宣府軍官趕來,開價便是每個人頭四百兩。”
吳襄纔不信他的胡說,不過建奴人頭是賣方市場,他總是處於弱勢,而且黃思德一來就直接談生意,根本不給他拉個人關係的機會。當下眼珠轉轉,開始找其他理由。
。。。
吳襄跟兩人奮力搏殺了一下午,砍價砍到了兩千五百匹加一萬兩銀子,也就是六萬兩。雖然砍下來一點,他還是覺得太貴,不過他的心理價位已經被兩人拉高了不少。
等到三人都筋疲力盡的時候,大門打開,陳新回來了。他看了黃思德的報價後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對黃思德和董漁吼道:“本官走的時候怎麼跟你們說的,吳將軍是本官好友,你們豈能如此漫天要價,整天就看着點銀子,友軍之間的情誼就不要了?你們兩人今年的月餉都扣了!好好反省一下。”
黃思德低頭道:“我們是按給宣府的報價給的,他們不。。。也是友軍麼。”
“宣府那邊是友軍,但不是吳大人。”陳新扔下一句,結束了表演。
他轉過來對吳襄道:“吳大人,本官實在難爲情,這些手下太不懂事,不過兩百多個人頭,吳大人只管拿去便可,你我兄弟來日方長,至於銀子麼,該掙在生意上,不在人頭上。”
吳襄十幾歲開始跑江湖,一眼便知道陳新是演戲,不過他也知道了陳新的價位,當然不可能按陳新說的不給,真不給的話。陳新背地還不知如何恨他,日後就不好打交道了。同時他也不願欠陳新人情,他馬上說道:“大人請勿責怪兩位兄弟,他們兩位對小人很客氣,而且方纔也談妥了交換的條件。此事乃兩鎮雙利之事,陳大人亦是總兵,朝廷裡面那些道道都清楚,小人也不瞞陳大人,關寧這兩年來處境艱難。急需一次大捷振奮人心。而陳大人缺乏戰馬,如此一交換,則遼鎮能大有起色,登州則強者更強,些許銀子不算什麼,大人的人頭也不是撿來的,可是拿命換回來的,小人無論如何都該向那些家眷表示些心意。”
陳新輕輕嘖了一聲,“吳大人這是什麼話,兄弟交了你這個朋友。這些事情自會處理,不會虧待了那些家眷。”
吳襄跪下哽咽道:“大人高義,但小人方纔聽說,連大人在戰場都中了兩箭,小人豈敢無功受祿,大人的心意小人心領了,但請大人也收下小人心意,方纔兩位已經跟小人談妥了,兩千五百匹戰馬加一萬兩銀子。”
“吳將軍快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那本官就勉爲其難。不過那一萬兩銀子本官不要了,就只要兩千戰馬,另外本官再付銀子買一千匹,吳大人不要再加了,再加就是看不起兄弟了。”
吳襄這才擦了淚水的起來,“這次小人亦帶了兩百匹過來,要湊齊總數兩千匹馬頗費時日,非一時能得齊。小人便先將銀存入大人錢莊,發一批馬便取回一批。”
“何必如此,本官信得過吳將軍,明年六月給齊便可,不急於一時。”陳新親和的微笑着,“本官說過,和吳大哥來日方長。”
幾人生意做完,表面上皆大歡喜,吳襄和陳新之間不傷面子,還好像是兩人友情加深了一般,實際來說也是各取所需,吳襄總共付出四萬兩,但首級畢竟到手了,陳新既有人情也有收入,給關寧人頭他不怕關寧真的崛起,畢竟大小軍閥的體系擺在那裡,他也不相信朝廷會把遼餉全給自己,關寧軍控扼山海關,他們的銀子朝廷是不敢減得太厲害的。吳襄的價值在於通往遼西和喀喇沁、喀爾喀和科爾沁蒙古的商路,順便也和關寧軍私下緩和一下關係,關寧軍軍閥之勢已成,日後在遼海是屬於一股單獨的力量,也是他需要爭取的,至少不適合站在對立面。
吳襄此時甚爲疲憊,不過他還需要與陳新隨行,在海上交割點驗人頭,以免到了登州人多眼雜走漏風聲。陳新給他安排了一間廂房休息,自己有匆匆忙忙去了民事部。
吳襄盯着陳新的背影輕輕搖搖頭,“如此臉皮,如此手段,還那麼能打仗,難怪祖少傅不是他對手。”
。。。。。。
登州碼頭上人山人海,水城城牆上彩旗飛舞,許多百姓也等在振揚門內外,要看看上千的韃子人頭。
一艘二號福船緩緩停在碼頭,岸上鼓樂齊鳴,陳新在船頭看到王廷試和呂直都親自來迎接大軍,趕緊走下跳板,對兩人跪下行禮。
“末將拜見王都爺、呂大人,末將奉二位大人之命,領登州鎮正兵營、左協、奇兵各營進擊復州,遵二位大人所定之方略行事,陣斬真夷首級九百有餘,脅從之漢奸人頭四百,其中含鑲白旗甲喇額真一人、巴牙喇甲喇額真一人、牛錄額真三人、正藍旗牛錄額真一人,尚有部分建奴死於復州城內,未能砍下首級,建奴損失超兩千之多。另繳獲鑲白旗甲喇額真大旗一面、牛錄旗五面,已重創建奴鑲白旗、正藍旗、烏真超哈黑旗各部。”
王廷試哈哈大笑,斬首一千的話,建奴死傷個兩三千是很正常的邏輯,塘報上這麼寫也是沒問題的,他高興的扶起陳新,“七月陳將軍出征之時恍如還在眼前,如今卻已大勝而歸,一鎮斬首真夷九百級,實乃十年未有之大功,雖復州未下,瑕不掩瑜也。”
呂直也難掩喜色,如今山陝流賊肆虐,關寧跋扈難制,能帶給皇上好消息的,便只有登萊了,按說孔有德等人叛亂,監軍也是有責任的,太監不比大臣,還要三司會審才能定罪,那只是皇帝一句話就可以殺頭的,多虧陳新及時趕到,呂直反而得了個恢復登州的大功。有了這個籌碼,朝中有些想對付太監的言官也只能幹看着,幾封彈劾的奏疏都被留中了,內閣也沒有說什麼話。
金州和復州兩戰,不但恢復了登萊在皇帝心裡的好印象,還通過旅順大大強化了地位。呂直也在皇帝那裡得了個知兵的結論,推薦他的曹化淳今年提升爲提督京營戎政,也有他推薦了呂直這個邊才的因素。現在復州大捷斬首真夷九百,包衣和漢奸軍首級四百餘,這個數字不用絲毫注水,便是大功一件。他一想起皇帝和曹老公會如何高興,心中便興奮不已。
呂直走近陳新微笑道:“這次登萊破襲遼東遼南,東江鎮合計斬首真夷二百九十七級,與陳將軍的加起來,首級數與遵永大捷只是略少,然遵永大捷乃我九邊精銳薈萃而得,這次遼南大捷卻只爲我登萊一鎮之力,這又有高下了。”
王廷試拈續微笑,他就是登萊的老大,呂直這樣說雖然有些得罪其他軍鎮,但他是十分受用的。王廷試吸取了孫元化的教訓,他和呂直現在權力分配比較均衡,水營、武庫、本色、標兵中營這幾樣,他基本不去多嘴,呂直也沒有再來爭兵餉的事情。登州的權力體系現在是比較穩定的,分軍功的時候,三人間也會互相進行妥協。
連陳新也知道,這九百的軍功,他一個人是吃不了的,東江鎮那三百個人頭裡面,肯定有一半以上的包衣人頭,王廷試和呂直都會爲自己的下屬爭取一些,作爲籠絡人心的手段。
吳襄買陳新人頭的事情,王廷試他們也遲早會知道,因爲吳襄最終是要向兵部和朝廷報功的,他自然會說是在喀喇沁或錦州附近襲擊了遠征的建奴,時間和復州之戰相差不遠,王廷試這些老鳥是能猜到的,不過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大小三個狐狸笑意盈盈,王廷試和呂直又見了隨軍回來的同船傷員,對他們撫慰一番,還每人發了五兩銀子,作秀作了個足,想要收買人心,陳新雖然不情願,還是隻能看着他們表演。
這些傷兵很多都缺胳膊少腿,這一批傷員中很有多是無法再重回營伍的,但陳新依然視他們爲寶,他們擁有寶貴的戰場經驗,而且是勝利的戰鬥。這些人安排進入屯堡、學校、民事部,不但可以給屯戶、學生傳授作戰經驗,還會帶去一種振奮和敢戰的精神。
若是關寧軍那樣的老兵,戰場經驗也很豐富,不過次次都是敗仗,出來的結果就是一大幫老兵油子。就算有敢戰之兵,在那樣的羣體裡面也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
傷兵接見完後,便有人擡着摻着他們出城,走出水城後外面是更多的登州附近百姓,傷兵引起了民衆熱烈的歡呼,好漢之聲不絕於耳,一些少年衝進場中,將一些傷勢不重的傷員高高擡起,少年們亢奮的對着周圍百姓大喊着“殺韃子”,引起場中無數百姓鼓掌歡呼。
吳襄也穿着一身小兵衣服,他已經收了人頭,由陳新派了兩艘船運往覺華島,他專程回來問劉民有那個利息的事情。
此時吳襄混在陳新船上的衛隊裡面跟着出城,外面人山人海。看着岸上的熱鬧場面吳襄暗暗心驚,登萊才遭過亂,他原以爲會比北直隸更慘,沒想到百姓人氣如此之高,眼前百姓歡呼的“殺韃子”之聲如同海潮一般,那種熱情是他從來沒在遼鎮的士兵和百姓身上見到過的。
“難怪登州兵如此能戰,只看這些百姓就知道,但這陳新如何做到的?”吳襄在心中奇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