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目前建奴首級合計七百一十三,其中甲喇額真一人,牛錄額真七人,俘虜真夷一百二十一人,朝鮮人和包衣四百七十三人,真夷中甄別出牛錄額真三人,固山額真一人,甲兵三十四人,其餘皆是餘丁,獲得牛錄旗七面,甲喇旗三面,固山額真旗一面,鐵甲六百件,鎖子甲一百七十件,棉甲八百多,大多隻有輕度損害,可以使用,另有刀槍等器械千餘,有半數不堪使用,軍需官建議將鐵質部分取下,運回威海重煉,繳獲的財物不多,銀兩三千餘,以及少量珠寶。”
身彌島文登營營地,一羣軍官圍坐在中軍帳篷,第一千總部的軍法官正在彙報,陳新一邊認真聽,一邊瀏覽各司戰果統計,上面已經有軍法官、訓導官和把總以上主官簽字,陳新作爲在場的最高指揮軍官,也需要在戰報上簽字確認,他其實也是做個樣子,匆匆簽過之後,遞給了負責統計戰果的軍法官。
此戰鎧甲很多,對於提高文登營防護十分管用,但銀兩繳獲不多,據那旋虜交代,他們一路急行,很少有時間搶掠,原本打算是回程時在宣川和鐵山附近搶掠二到三日,就財力而言,陳新肯定是虧的,這三千兩銀子還不夠今年給呂直送禮。
不過陳新並不在乎這點,這次作戰震懾了建奴,一在灤州二在身彌島,後金兩次被殲滅分兵,以後皇太極要再攻皮島或者攻打朝鮮。必定會三思而後行,只要文登營出現在附近,他也不敢分兵。
於此同時也震懾了東江鎮和朝鮮,這中間的潛在價值遠不是繳獲的銀兩可以比擬。尤其是對朝鮮這個特殊的第三方,這次戰鬥的勝利會刺激那些親明派,進而左右朝鮮的政策。
按照陳新的預想,能佔據身彌島當然是最好的,通過這個島對東江鎮和朝鮮持續施加影響,但是後續的後勤保障是個大難題,超過了此時文登營的能力,而且肯定也不會被朝廷接受。畢竟是東江鎮的防區。
陳新皺眉想了一下,對盧傳宗問道:“南邊山地的殘餘建奴掃蕩完沒有?”
盧傳宗站起答道:“戰後的兩日又擒殺九十餘建奴,今日清掃的戰鬥組還未返回,南邊山地縱橫。山高林密,要全數掃滅尚需時日。”
陳新輕輕敲着桌子,從數量看,真夷也就剩一百到兩百人,南邊那麼大一片山地。要抓完真是不容易,對面宣川沿岸的建奴仍然沒有撤走,應當是等着蒐羅那些逃回岸上的潰兵。
陳新轉向張東,“還有沒有重要的將領沒有抓獲?”
張東看了一下整理的名冊。起立道:“沒抓到的有一個正紅旗甲喇額真,數名牛錄額真。另外據包衣交代,還有一個叫石廷柱的。官職爲漢官三等副將,是佟養性的副手,此人在廣寧之戰投降建奴,戰前確定在島上,但目前還沒有發現他被俘或戰死,而由此人爲引,發現建奴新出現一支營伍,名烏真超哈,爲夷語‘重兵’之意,全部抽調漢人組成,裝備各式火炮和火槍,統領就是佟養性,似乎去年冬季時後金已製成一門大炮,重數千斤,由皇太極取名‘天佑助威大將軍’,便是這支漢民營伍操作,有一名包衣曾親眼看到過那門炮。無法給朝鮮施加實質性的影響,互相先留一個好印象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好了。”陳新站起身來,“各幹各的差事。”
盧傳宗站起來賠笑道:“大人今日還要去?”
陳新想起呂直傲立船頭意氣風發的樣子,無奈的道:“有什麼辦法。當然只能繼續隨呂大人炮擊建奴。”
。。。。。。
兩日後,身彌島浦,明軍照例又來到附近海面,對着岸上一通好打,然後移師往宣川浦。
此時身彌島浦營地中的後金軍正在拔營離開。宣川浦和蛇口浦的另外兩個大營先拔營起行,正在往身彌島浦的營地行軍,看樣子他們將在此匯合然後撤走,與來時的氣勢洶洶不同。此時他們的隊列頗有種灰頭土臉的感覺,那股頹喪之氣。在幾裡外也能看得出來。
身彌島浦的一片樹林茂盛的丘陵中,李濤探出他同樣灰頭土臉的面龐。在枝葉的縫隙間觀察着後金軍,他帶着三個手下一直潛伏在這裡,主要靠臨時佈設的捕鳥器抓鳥吃,然後採摘一猩食用的野菜,他們也不敢生火,全都是生吃,直如野人一般。
潛伏期間他們有兩日去偵查了蛇口浦和宣川浦,繪製了周圍地形,如果大軍要上岸攻擊,可以供上官參考,但一直沒有等來大軍上岸。
身彌島上大戰之日,他們都能聽到隱隱登州水師炮擊的聲音,這裡的建奴十分驚慌,紛紛跑到海邊觀看,但只有寥寥數艘船隻逃回。
後來陸續有一些建奴逃回,大多是抱着大木或是扎的小木筏,他們也很會選時間,都是天亮前下水,乘天黑渡海,一般這個時候小船沒出來,那麼寬的海域,明軍那點大船巡查不過來,天快亮時就到了岸邊,李濤記錄的人數大概有上百人,其中有少量的朝鮮人,李濤幾人看那些建奴的情形,便知道文登營定然已經將他們擊潰,否則何需如此狼狽。
最近幾日水師連續炮擊身彌島浦和宣川浦,雖然打得十分熱鬧,但後金軍離岸有兩三裡,炮擊戰果寥寥,連打到營地附近的炮彈都很少,從後金軍的反應看來,他們也習慣了明軍每日來打一通,第一日還慌亂躲避,今日已經是照常煮飯,全當聽了鞭炮。
齙牙在一邊低聲道:“狗日建奴要走了,咱們一個人頭都沒砍成,回去咋交差。”
李濤不耐煩的罵道:“你孃的整天砍人頭,中軍部給咱們的命令有要求人頭嗎。”
其實李濤也不想空手回去,他們已經完成任務,打人頭就當是掙外快,文登營的榮譽獎勵除了勳章外,還有功勞標識,不同的功勞各不相同,殺敵一人可以在常服上縫一個小小的紅色五星,滿五人就改爲一箇中號的五星,要是他們一個都沒有,以後在戰兵面前確實沒有面子。
可恨這幾日建奴戒備森嚴,也不造船了,出來打柴和打獵的都是十人以上同行,李濤等人裝備齊全,對付十人沒有問題,但是卻沒有把握不驚動地方大營,到時一暴露,就無法再潛伏了,有兩三次都有建奴從他們潛伏的地方經過,但他們都沒敢動手。
齙牙還是不甘心的道:“這次建奴島上大敗沒跑,他們上島一千多人,回來才一百多,戰兵每人都分一個人頭了,咱們這特勤隊是幹啥吃的呢,早知道整天介趴草堆裡面吃死鳥,老子還不如當戰兵呢。”
旁邊另外一個隊員咧嘴笑道:“齙牙哥,咱們文登營只有作戰獎勵。沒有人頭賞,你急個啥。”
“老子知道沒有人頭賞,要你個龜孫來跟老子說。”齙牙劈頭就罵過去,“老子是想殺人了。告訴你個傻子,老子以前在山西鎮殺的西虜沒有二十也有十五,統共也只拿到二十多兩銀子,老子就愛去殺。。。”
“都他娘別說了。”李濤一口打斷,“咱們跟着建奴。”
。。。。。。
福船上,陳新躬身接過呂直遞來的遠鏡,對着岸上瞭望,建奴的後衛騎兵正在從幾個山頭退下。這次的皮島之戰終於快結束了,自己也可以不必再陪着呂直來每天放鞭炮,呂直的第二封捷報剛纔也寫好了,捷報中文登營登岸追殺。黃龍和張燾在鐵山截擊,建奴狼狽潰奔,黃龍還有幾十級的斬首。
黃龍這次一直鎮守皮島,倒不是他怕死不來,主要是皮島也確實需要大將鎮守。防止建奴偷襲,也可以穩定人心,據張東的情報,他的幾十個首級聽說是強行從尚可義等人手上買的。聽說有兩個將官不答應賣,其中一個叫耿仲裕。是耿忠明的弟弟,他不但不賣。還在島上四處大罵黃龍,鬧得沸沸揚揚。
從現在的奏疏看來,黃龍等人肯定也打點了呂直,黃龍要分點軍功,陳新雖然不是太願意看到,但這裡是東江鎮地盤,自己控制不了那許多。
兩封捷報都是呂直以監軍名義發的,其中絲毫未提及孫元化,這個運籌之功他能不能一口吃下去,也是說不準的事情,魏忠賢才掛掉兩三年,就算呂直沒有野心,文官們也不會眼看着冒出新的有權勢的太監。
雖然呂直是近臣,但孫元化有周延儒爲靠山,登萊所有軍功他應該都有份,而且首級點驗軍功覈查都還得過他那一關,這一番爭奪肯定會很激烈,陳新作爲身彌島大捷的主將,會起關鍵作用。
呂直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以爲陳新對溫體仁和周延儒之爭不清楚,這幾日陳新一直陪着他看放鞭炮,閒談之時便暗示過幾次,陳新則是要看呂直的態度,如果他是鐵了心打算在登萊和孫元化分庭抗禮,陳新纔會完全投靠過去。
此時建奴撤軍在即島算是頂住了這一輪進攻,登州水營和文登營稍作休整就要撤離,呂直覺得差不多該和陳新明說了。
“賴陳將軍一戰,此乃東事以來第一大捷,皇上若是收到捷報,還不知會如何高興,萬歲二十出頭的年紀,便白了好多頭髮,咱家一想起皇上爲遼東操的心,便每每夜不能寐。”
陳新知道呂直還有下文,隨口接話道:“建奴遭受此次重創,幾年之內應該不敢興起打皮島的念頭,若非監軍大人來了登萊,末將實難想象能獲此大功,末將所說都是心裡話。”
呂直微微一笑,尖着聲音道:“要說啊,孫大人亦是操勞,只是有些事啊,看顧不過來,聽說陳將軍上次派人到登州要鐵料和船隻,便空手而回,咱家也是後來才知,便覺得下面的人實在不像話了些,此次回登州,咱家也是要找孫大人爭一爭的,錢糧物料不給幹事的人,倒入了一些小人錢袋,那有何用,如此豈能解皇上之憂。”
陳新看他說得如此明白,恭敬道:“多謝監軍大人關照,末將感佩於心,日後唯大人馬首是瞻,此次文登營損傷如此之重,便是因上次未要到鐵料和船,士兵鎧甲不齊,所運兵員又甚少所致,末將想着,此時孫大人定然是不知情,但辦事的人,末將是要在塘報中彈劾的,定要請皇上徹查,以慰戰死將士之英靈。”
這第一顆炮彈有了,只要有人來查,就不光是查鐵料船隻了,所有的軍鎮也都經不起查,特別是現在有溫體仁的情況下。
其實陳新對孫元化個人頗有好感,畢竟比一般的官員靠譜得多,但身在不同陣營,他也不得不如此。他估計他這顆炮彈跟着捷報一起上去的話,呂直、溫體仁能把孫元化弄得焦頭爛額,但真要讓孫元化下臺也不容易,一是孫元化作爲登萊巡撫,這次軍功怎麼也要算一部分給他,二來周延儒並不好對付。
陳新給呂直炮彈,呂直自然會爲他爭取物資錢糧,呂直原先到登萊勢單力薄,現在藉着皮島大捷,威望和心腹都有了一些,後面就是要從巡撫手中奪得部分權力,轉爲實際的利益。
“那陳將軍把塘報寫好後,可抄一份與咱家,咱家從內監投遞給萬歲,免得中間耽擱了。”
“下官遵命。”陳新算是和呂直勾結在了一起,他擡頭看着遠處,建奴後衛的最後幾名騎兵轉過一個拐彎,消失在視野中。
崇禎四年的皮島之戰就此結束,後金損失慘重,遠遠超過原來歷史上的“麻線館之捷”,明軍不但殲滅近千名真夷,還活捉了真白旗固山額真喀克篤禮,是後金從未遭受過的大敗。隨着部分後金殘餘和朝鮮人返回岸上,文登營的威名在後金軍中傳播,宣川等地更傳的沸沸揚揚,離譜一點的傳言說大明有了一支天兵,只來了兩百人,斬殺建奴上萬人。
文登營收穫了威名,同時也開始被後金真正重視,這支部隊已經是第三次給後金兵重創,除了損失令人心痛之外,更可恨的是嚴重影響了皇太極的戰略目標,成爲後金必須拔除的眼中釘,新的較量必將更爲殘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