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水城衙門中,一名挑夫模樣的人卻坐在權威赫赫的呂直對面,語氣平和的說着話。
呂直臉色柔和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沒有表態,眼前這人是東廠的大檔頭之一,名叫姜月桂,年紀約在四十餘,年輕時候便是駱養性他爹手下干將,駱養性上臺後繼續在錦衣衛當值,後被提升到東廠。
這次東廠和錦衣衛共派出十批人赴登萊各地,其他檔頭陸續被登州鎮收買,這姜月桂卻頗有心機,從濟南府往南,裝作袞州府的棉花商人,經沂州潛入青州府,擺脫了登州鎮的監視來到登州府。
他這一路所見頗爲驚人,登州鎮在青州府都已經立住腳,大批的屯戶進入那些屯堡,很多屯堡還在操練兵馬。平度州等地只言稱某司某屯堡,從無聽聞州衙縣衙如何。
有些地方他想去的,但最後沒有去成,比如平度有一個大營區,他經過那日正好有大批士兵進入,只聽聞是登州鎮在河南損失了兵馬,需要在平度徵兵,但這一批就多達兩三千人。另外便是大澤山附近有些大型的工坊,他未能進入其中,但道路上的車馬往來衆多,車轍印十分密集,各條河道上運貨的平底船也成羣結隊。
他一路記聽,但總覺得沒有抓住登州鎮最核心的東西,而這個東西不是那些屯戶能知道的。作爲情報人員的敏感,他認爲若能發掘出登州鎮的機密來,到了曹化淳那裡絕對是大功一件,而呂直在內官監的時候正好與他相識,他便丟下幾個隨行的番子,獨自化妝爲挑夫進入了水城,在呂直官門亮出東廠腰牌求見呂直,希望呂直能給他提供方便。
但面前的呂直表面熱絡,一旦問到登州鎮的核心問題,便言稱不知或是並無此事,這讓姜月桂心中有些懷疑。
他低聲對呂直道試探:“呂老公,這次我等前來所爲何事,想來呂老公也都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呂直連連點頭,“不過也不是曹老公跟咱家說的,是其他太監好心提醒一下咱家,也讓咱家給你們給予招撫。後又聽聞曹老公不準咱家跟你們接觸,所以這個嘛,你還是第一個過來,又是咱家的舊識,你說,這,咱家是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姜月桂恍然,難怪呂直如此態度,他躬身道:“廠公確實如此說過,屬下走之前去拜見廠公,說了屬下的計劃,廠公指點屬下可以在適當時候來找呂老公。”
呂直眼睛眯起問道:“你空口白話,廠公行事謹慎,爲何偏偏讓你一人來此,萬一非是如此,到時曹老公怪罪下來。。。”
“呂老公你聽小人說,小人當時說了小人的態度,絕不會收取登州鎮的好處,也不與其他檔頭一般入登萊,小人是扮作袞州商人過來的。所以曹老公認爲小人能獲得他想要的東西,特意讓呂老公相助。”
呂直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他說完低頭沉思,片刻後擡頭毅然道:“既如此,那咱家也顧不得了,便先幫襯一下,你可把你帶的番子一併帶入水城,這裡都是我的心腹,你們行事也方便些。或是你告知咱家你們的住處,咱家佈下耳目,一旦有什麼誤會衝突,本官也好及時趕來。”
姜月桂瞳孔收縮,他心中很快轉過無數念頭,有些後悔來水城,他很快便道:“回呂大人,眼下在登州就小人一人而已,隨行的三個番子都去了萊陽等處聽記,他們手上已經有了不少的消息,也都是小人的心腹了,行事都很小心,不會與登州鎮起什麼衝突。”
呂直長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其實啊,你們聽記就儘管聽記,就算那陳新知道了,他也不會對你們有什麼惡意,這可是連番重創建奴的虎將,一向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至於你們來這裡的起因,咱家也聽說了,都是那鍾財生被遼鎮鼓搗的,要查也該先查遼鎮纔對,你看他們都幹些啥事,關寧糧價都漲上天了,吳襄與陳總兵比起來,那就是一狗才。”
姜月桂此時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他穩住心神對呂直道:“屬下認爲此次皇上其實也對陳總兵有些誤會,小人覺得聽記來的都不是什麼大事,真要說吃空餉之類的,那個軍鎮又不是如此。”
呂直滿意的點頭道:“陳總兵是個領兵打仗的人,你要他老老實實如文官一般與人說話,那也是不合理的,有時雖是喜歡佔點別人的地,那也是各鎮都有,登州也不算過頭的地方。”
“是,不過皇上的意思,是要維護朝廷威權,若是朝廷都沒有威權,於大家都非好事,也不是一心要對付陳總兵,登州戰功赫赫,也對付不了陳總兵。”姜月桂思慮片刻,還是擡出皇帝,盡最後一次努力說服呂直,提醒呂直他在登州的地位其實來自朝廷和皇帝。
呂直眼睛看着姜月桂,眼神變幻了幾次才道:“登州鎮這打仗厲害的人很多,互相都是伯仲之間,有些人脾氣大點,得罪了登州有些大人,不過若是能調出去幫忙練練京營,或是更好些,便比如那個登州右協的副總兵盧傳宗便是。”
姜月桂若有所悟,至少呂直給了他一個目標。
呂直送姜月桂出門,姜月桂在門口指指自己的衣服道:“小人這個挑夫打扮,就不勞大人相送了,免得落了呂大人的臉面。”
呂直知道他防備,避免呂直在門口給人暗號,當下哈哈一笑道:“那也好,那你便自己小心些。”
姜月桂在門口停下道:“那小人如何求見盧傳宗?”
“他有個府邸在春生門外,其他的,你便自己想辦法了。”
姜月桂道謝後離開,呂直回到自己的屋中,一直跟着他的小宦官湊過來道:“呂老公,若是爲此得罪了陳總兵,倒有些不值。”
呂直轉眼看看這個小宦官笑罵道:“你當咱家不知你每月收宋聞賢多少銀子?還要來裝作關心咱家。”
小宦官連忙跪下,呂直揮揮手道:“別裝了,咱家的事兒你也知道,這事兩邊不能得罪。”
“那咱們如何做?”
“姜月桂來此之事,只有咱家和他知道,也無別人對證,你便去一趟宋聞賢那裡,告訴他有東廠的人要去尋盧傳宗,誰死誰活,就憑他們本事了。反正誰贏了,都領咱家的情。”
。。。。。。
青州府,青州總兵正兵營大帳。陳新坐在上首位置,旁邊站着吳堅忠,下面站着一個便裝壯漢。
“李二百,本官已經聽吳堅忠彙報過了,你在青州幹得不錯。”
矮壯的李二百老老實實站在陳新面前,溫順得如同一隻小貓,他便是紫金樑的義子小七,靠着出賣紫金樑入了登州鎮麾下,被陳新帶回登萊,在情報局的吳堅忠手下上班,負責青州府內壓制縉紳。
他細聲細氣的對陳新道:“那是吳大人栽培,小人這個不敢居功。”
陳新微笑道:“做得不錯就是不錯,附近縉紳沒有一戶敢鬧事的。”
“小人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訣竅,就是想咋幹就咋乾的,這些縉紳臉孔額也看得多了,以前紫金樑、八大王手下的時候,額們到了一處,那些縉紳便出來拿糧買平安,還跟八大王這些人稱兄道弟,轉頭回來,若是咱們人少,他們便要上來打殺。所以小人對他們從不客氣。”
陳新哈哈笑道:“按着你想的做就行了,這差事辦得不錯,吳堅忠跟本官建議了,讓你以後管着趟地虎的那條線。”
“小人謝過陳大人提拔!謝吳大人賞識。”李二百馬上跪了下去對着陳新和吳堅忠磕頭,他來了登萊近一年,開始還不知道情報局是個啥玩意,以爲是陳新給他安排了一個閒職,後來幹着幹着,發現這情報局居然權力甚大,行事作風也頗對他胃口。
管着他的吳堅忠比李二百更狠,把李二百壓得服服帖帖,這李二百在青州府民間卻幹得雷厲風行,打擊了不少鄉間宗族和縉紳勢力,讓登州鎮的屯堡逐漸站穩腳跟,如今青州府的屯堡書達到四十個,其中也有李二百一份功勞。
陳新溫和的讓李二百起來,對他吩咐道:“具體如何做的,你就問吳堅忠,但有一條你不能忘了,趟地虎畢竟是個匪徒,你是情報局的人,你是管着他,不是跟他一起當匪徒,有些底線你要守住了。”
李二百小心的答道:“小人記住了,登州利益至上,大人讓砍誰就砍誰,讓不砍誰就不砍誰。另外便是,找女人就去窯子,要得銀子就好好幹事,等着情報局的提成。”
陳新看看吳堅忠,兩人都笑了一下,陳新也不信李二百會這麼老實,但他還是轉頭看着李二百道:“話糙理不糙,大致也都說到了,不過登州鎮是咱們大家的,不是本官一人的,爲登州爭利也就是爲自己爭利。”
把李二百的事情說完之後,陳新讓李二百離去,又對吳堅忠道:“李二百以後還是在你手下,你多指點他便是,你以後主要的精力,要放到運河外勤上,駐地改到臨清,各地消息要打聽清楚,這條河對咱們至關重要。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回一趟登州,把東廠和錦衣衛這事應付過去。”
“屬下理會得,最近一直也留意着運河,其他都正常,就是貨價與往年有些不同,那糧價都漲上天了。”
陳新點頭笑道:“各處都缺糧,咱們登萊的糧價也有上漲,但有綜合門市平抑糧價,還沒有超過一兩五錢,你最近也要加強這方面的偵緝,登萊青三府,任何人不得往運河送糧,有發現的一律打擊。”
吳堅忠低聲問道:“若是朝廷官員的,甚或是衡王府?”
“照樣,你們都悄悄做,另外可以多放些謠言出去。關寧的糧價快到九兩了,聽說喀喇沁的人到寧遠去,拿着銀子都買不到糧。”
吳堅忠沉聲道:“買不到纔好,喀喇沁的人都是養不熟的狼,他們買的很大部分是給建奴的。”
陳新笑道:“遼東今年又是大旱,所以這樣一來,皇太極在宣大搶的銀錢便縮水了,雖是還有不少丁口,但沒有糧食我看又能剩多少體力。”
吳堅忠突然跪下道:“大人虎威,我登州鎮收復遼東之日更近了。”
陳新扶起吳堅忠認真的說道:“建奴一直是我登州鎮首要敵人,除了這方面給他們打擊,最重要的仍是軍力,今年下半年,我們還要繼續擴軍,從土默特買的馬匹也在不斷到來,等到這批新兵練成,再加遼南屯田,建奴的末日就真的要到來了。”
兩人正說着話,門口副官一聲急報,陳新讓副官進屋,看完急報就對吳堅忠道:“剛纔跟你說東廠來着,你就提前回登州吧,有些事情還真是不能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