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聽得心中震驚,左昌昊所說的,便是後世傳言的資本主義萌芽了,而身在此時,聽來全然不同,按陳新瞭解的,即便是到近代,中國僱工達到數千的工業也屈指可數,卻已經在明代出現。
左昌昊說來沒有一絲自豪的表情,似乎理應如此。劉民有想着心事,食不知味的吃着東西,陳新和宋聞賢則一直好奇的問左昌昊一些南曲趣事,不時的哈哈大笑。
他們談談說說,這一頓飯吃得很久,左昌昊久在商場,慣於迎來送往,與幾人相處得很融洽。許心素定的是晚上,他們吃完飯後,左昌昊便要請他們去河房打發時間,宋聞賢想起上午交過定帕,一定要請左昌昊到雨眠樓。
一行人邊走邊聊,左昌昊對陳新極爲奉承,陳新除了在軍官面前經常擺樣子之外,在其他地方還是那副親和樣子。左昌昊那幾個保鏢照樣散在周圍,有行人接近時都仔細打量。陳新看他們樣子,叫過海狗子回去客棧等候聶洪等人。
Wωω_ ttκΛ n_ ¢ ○
他們慢悠悠到了雨眠樓外,門口站了幾個僕人和婢女,銅環半掩,左昌昊落在陳新後面半步,請陳新先上了臺階。
幾個婢女齊齊施禮道:“公子萬福。”其中一個婢女是宋聞賢定下的,親熱的過來挽了宋聞賢的手,與他低聲笑語。
陳新微笑點點頭,一名僕人幫他推開大門,領着他們進去,門房中一個鳥架上的鸚哥突然道:“姐夫來了、姐夫來了”
宋聞賢哈哈笑着,用手逗弄了一下,對身邊的婢女道:“人說秦淮靈秀,這鸚哥也沾了靈氣了。”
劉民有還未明白姐夫是什麼意思,宋聞賢就轉頭對他道:“青樓之中稱客人便是姐夫,稱呼鴇母爲……”這個姐夫稱呼讓劉民有眼睛直跳,宋聞賢還未說出鴇母的稱呼,前面的左昌昊一聲大喊:“外婆。”
劉民有還以爲左昌昊外婆來了,轉頭去看,只見一個三十許的豔麗婦人,一身五彩綾羅,頭上插滿珠翠,煙視媚行的過來,離着幾步對幾人萬福道:“左公子許久不見,害我家女兒惦念,今日定要多罰兩杯酒。”
左昌昊笑道:“小生同樣日夜惦念外婆和各位姑娘,外婆該獎兩杯酒纔是。”他說完眼睛往陳新微微一斜。
那鴇母抿嘴一笑,她是歡場中人,只看左昌昊落後半步,便知道今日主角是陳新,這左昌昊往日出手大方,所請之人都是非富即貴。
她看一眼這個高大的陳兄,一表人才,滿臉微笑,雖然外表斯文,但舉止中有種殺伐之氣,她便猜測是個武官,估計有點官位,但南曲往來的都是官紳富商,她見多識廣,也沒有當做多大回事,不亢不卑的道:“陳公子儀表非凡,幾位伴當亦是溫文爾雅,非得天上仙子才配得。”
左昌昊趕緊對幾人道:“李外婆的兩個女兒人稱南曲仙子,正好配得陳兄。”
“只恨我少了幾個女兒,今日只有妍兒得閒,左公子知道她習慣晚起,只得先請各位聽聽曲,或是評書如何?”
陳新看看李外婆這個妖嬈熟女,其實比那些小女娃更有味道,更對他胃口,但他也不好意思說叫鴇母陪,隨口道:“早聽左兄說雨眠樓中宛如仙界,只是囊中羞澀,一直不得成行,存了幾月銀子,今日方纔湊齊幾兩碎銀,便叫上左兄巴巴的趕來了,幾月都等了,再等等也無妨。”
李外婆知他說笑,眼光在陳新身上瞟幾眼道:“原來陳公子是如賣油郎般風流人兒,老身這個女兒最是多情,或許陳公子真奪得花魁也未可知。”
陳新謙遜幾句,他只不過是來玩玩而已,帶花魁回去並不適合威海的社會氣氛,雖然威海比之山東其他地方稍好,但仍然基礎薄弱,需要保持簡樸的民風。,左昌昊對陳新道:“陳公子還不知,李外婆待她的女兒極好,爲人也最是豪爽,一搏千金,面不改色,左某雖爲男兒,亦自愧不如。若是她家女兒看上陳兄,沒準李外婆還要送好大一筆嫁妝。”
幾人都笑起來,那個李鴇母謙虛幾句,對幾人道:“今日正好請到了柳麻子,講的是《秦叔寶見姑娘》和《武松打虎》,各位若是未聽過他說書,卻不可錯過了。”說完便領着陳新等人往內進走去,左昌昊對陳新幾人道:“這柳麻子叫柳敬亭,近些時日是南曲的行情人,他一日只說一次,提前數日便要交定帕纔可定得。”
陳新恍然,這個柳敬亭和左良玉一樣,都是因爲《桃花扇》而爲一般人所知,原來此時就是個說書的。幾人跟着李外婆,過了一個圓拱門,擡眼望去,所見是一個花園,院中喬木蔽日,花木參差,兩側還有木質的迴廊,掩映在怪石綠樹中。
花園中間是一個荷塘,水中盛開着幾多粉紅的荷花,中間一條曲徑,上面刻成荷葉形狀,小徑兩邊各有一座假山,上面依稀可見青苔痕跡,其中一邊還停着一條小小的破舊漁船,上面橫着一根船槳,配在荷塘之中卻不顯破舊,倒有一種古色韻味。院中飄動着煎煮茉莉和蘭花的清香,如非塵景。
這裡的景色再次讓陳新刮目相看,如此景緻已經可稱園林,更讓他奇怪的是行走其中的一些婢女,衣着皆是素衣窄袖,十分淡雅,倒比街上那些出遊的普通婦女更像良家子,徹底顛覆了他印象中甩着手帕叫大爺來玩玩的妓院形象。
李外婆帶着他們從塘中小徑穿過,在花樹中曲折行走,這裡已經能隱約聽到絲竹之聲,陳新感覺便如同在KTV的走廊中聽到隔音包間的效果。
在小徑中轉過幾個彎,他們到了一座兩層小樓前,左昌昊一力推薦柳麻子說書,陳新雖然一心想去看看那個名妓,卻不好明說,他實際對評書半點興趣都沒有,架不住左昌昊的熱情,只得跟着去了最大的一座小樓,走到門口,那鴇母叫過一個婢女吩咐幾句,領了幾人進去。
一個矮冬瓜一般的麻子正在臺上,面前桌子上擺着一個驚堂木,他正在講景陽岡打虎,下面已經坐了一些人,他們每人一個小桌子,上面擺了點心和酒水,邊聽邊吃。
左昌昊請陳新和劉民有坐了靠前的一個位置,兩人一張桌子,婢女很快來上了點心和酒,宋聞賢等人則在後面坐了。
陳新的右側是一個富商模樣的胖子,他大張着嘴,目不轉睛的盯着上面的柳敬亭,此時柳麻子正在講到武松到了景陽岡下。
“武松一看那路邊酒幌招搖,不由酒蟲上來,再一看,門前立着個大牌子,上寫着:‘三碗不過岡’!”
柳敬亭的醜臉一歪,哈哈哈的大笑三聲,“武松心想,好大的口氣,俺今日倒要喝個七八碗,看看能不能過得崗……”
旁邊那個胖子富商咧着嘴跟着笑了兩下,似乎也被說起了酒癮,端起一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剛放到嘴邊,上面柳麻子用驚堂木猛地一拍,啪一聲大響,那胖子嚇得一抖,酒都淋到了鬍子上。連陳新和劉民有也驚了一跳,擡眼去看臺上。
柳麻子往周圍看了一眼,“進得酒家,武松轉目一看,七八張桌椅,一長溜淨酒缸,偏偏無人,武松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哨棒靠牆立了,翹腳坐下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酒家,拿酒來!’,這一聲吼,震得店中空缸空甓嗡嗡有聲,頂瓦牆上嘩嘩掉土……”
陳新旁邊那個胖子富商聽得興起,把手在桌子上不停搓着,劉民有對陳新低聲道:“這個柳敬亭說得不錯啊。”
“再不錯,能有好萊塢大片好看不。”陳新無聊的吃着桌上的點心,一邊想着與許心素如何談,特別是錢莊一事。
剛剛想得入神,上面又是啪一聲驚堂木響,陳新一個激靈,又被拉回到現場,之間柳麻子擡頭看着屋頂,口中道:“店家出得門來一看,店中一個黑大個,身長一丈二,柳鬥般的腦袋,蒲扇般的手掌,握起來也有鬥碗大小……”
胖子富商擡頭看看屋頂,呲牙咧嘴的嘆氣,兩手輕輕的揮動着,聽得十分投入,陳新挪挪位置,離他稍遠一些。回頭看看,只見後面人也聽得十分認真,只有宋聞賢抱着個婢女正在上下其手,對柳麻子的動靜充耳不聞。
那婢女或許是被摸得癢了,笑了一聲出來,這一下可好,被臺上柳敬亭聽到了,醜臉上滿是不悅,停下了不說話,幾個老聽客見他模樣,知道又是誰在說話打瞌睡之類,轉頭去看,便見到宋聞賢的模樣,紛紛喝罵起來,連帶還罵那個婢女,把那婢女嚇得面無人色,站在最後的傻和尚沒懂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他們罵宋聞賢,他把手伸到衣襬下,摸到了刀柄上,只要陳新招呼,就要上去砍人,陳新連忙跟傻和尚搖搖手,宋聞賢嬉皮笑臉的站起來,拱拱手算是道歉,左昌昊過去低聲宋聞賢道歉。
外面三個左昌昊的保鏢聽了動靜,跑進來兩個,他幾個保鏢殺氣頗重,立即鎮住了場中的人,左昌昊轉身冷冷看一眼叫罵的幾個人,那幾人才停下來,催促柳敬亭快講。
陳新低聲罵道:“他媽的架子還大。”
劉民有道:“人家在演出,也該尊重一下。”
陳新不滿的瞥一眼身邊那胖子,剛纔就是他罵得最起勁,現在柳敬亭又開始講,他馬上又進入狀態,張嘴看着臺上,一邊喝酒一邊手舞足蹈。
陳新等人便繼續無聊的聽着評書,一直講到了景陽岡上,武松走到半路,路旁樹枝搖晃,竄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胖子手一晃,幾滴酒便灑在陳新衣服上。
陳新轉頭過去對那胖子道:“兄臺小心些手中的酒杯。”
那胖子頭也不回,唔了一聲,繼續聽柳麻子說書,全神貫注得連口水流出來都不知道,陳新搖搖頭,繼續對付點心,柳麻子講到了武松和老虎打鬥,越講越激烈,語速越來越快,聽客們屏神靜氣,唯恐漏下一點,剛說了老虎尾巴一掃,武松讓過後騎到它身上,柳敬亭大喊一聲,“舉起酒碗大的拳頭往老虎腦袋打去,只聽轟一聲……”
旁邊那胖子興高采烈的手一揚,一杯酒嘩嘩的淋了陳新一頭,陳新今日已是第二次被澆溼,怒火中燒下,一拳往那胖子打腦袋打去。
“老虎嘴中吐血,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