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民有無精打采走在西城衛安門大街上,他們住到井東坊二十天了,他到處找差事也已經十天,一直沒找到賬房的活,雜工的一年工資不過幾兩而已,他又不想做,高不成低不就,海狗子等人的訓練現在是盧傳宗在管,他每日無事可做,感覺倒成了個吃閒飯的,心中越發焦慮,不由羨慕起陳新的好運氣。
走完了衛安門大街,還是毫無頭緒,看着西門漸近,劉民有想起代正剛等人,不知最近如何,乾脆便出了城尋到他們窩棚中。
窩棚內一衆縴夫都在忙碌,代正剛見了劉民有,忙迎上來,請他坐了,劉民有看着窩棚內捆了很多包衣服被褥,問代正剛道:“代兄,你們這是。。。”
“我今日正打算去找你們,前幾日二屯來過,他傷基本好了,不用再換藥,我們也呆了十來天,無事可做,明日就打算回鄉。”
“原來如此,那代兄也一同回鄉?”
“當時出來的時候,各家就是把人交到我手上,現在自然要親自送到各家。”
“哦,那代兄以後有什麼打算?”
代正剛猶豫了一下才道:“現在還是不知道,傳宗說不會回去,要呆在天津,或許我過段時間還是來這邊,只是不知道能做什麼討活。”
劉民有知道代正剛頗爲佩服陳新,但陳新現在只是個賬房,掙那點工錢恐怕光夠幾個人吃飯,估摸着代正剛一是擔心給二人添麻煩,二來也擔心前途。說起來,劉民有自己也不知道陳新有什麼打算,是不是真的想做生意。
“嗯,代兄到時只管先來,至少有個住處,隨便找個地方做工,也不會捱餓。”
“那好,到時又要麻煩二位了。晚間我再來,當面跟陳兄和幾位小兄弟辭行。”
“那我就恭候代兄。”
俵物店庫房中。
“你是說兩日後你們就要出海?”陳新漫不經心的問道。
蔡申舉一臉沮喪,“真的,我爹昨晚讓我收拾自己東西,後來又把大哥叫來了,說什麼不知道,不過前兩次出海前,都是這樣,跟交代後事一般。我娘今早上又說要去買肉。”
陳新眼睛轉一轉:“這麼說你也要出海了?”
“當然了,不然叫我收拾東西幹啥,我纔不想去那倭國,我爹上次說漏了嘴,說那海上不但怕風浪,還有海賊,連東家。。。”
蔡申舉回頭看看門,轉過來後壓低聲音:“連東家也要乾沒本錢買賣,上次他們就搶過一條船,人都殺了,自己這邊也死不少。”
“噓,這話可只能和我說,出去千萬別亂說,咱麼都是在東家手上討活的。”
蔡申舉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我爹說是東家非要我去的,他說以後我爹老了,就讓我跟船當財副,以後不知道還要出多少海,就算一趟能沒事,哪能一輩子沒事。”
陳新心中恍然,這東家招自己來,就是因爲要帶老蔡出海,留個賬房在店鋪中,幸好這蔡申舉不識字,不然也不會招募他這外人。
當下一臉擔憂的望着蔡申舉,“哎,蔡兄弟你也不要太多擔憂,你爹也是留好後路的,你看,不是還有你哥麼。”
“他就是偏心,大哥又會寫又會算,他不弄到店鋪來,非把我弄來,我寧願去食鋪當個小二,也比丟了命強。”
“也未必就丟了命,來,正好現在得空,大哥教你些救命法。”
蔡申舉一聽,打起精神,等着陳新傳授。
“海上的危險,就是風浪和海寇,行船時風大,少去甲板上,萬一被吹到海里,你又不會游水,就危險得很,有浪時要呆在倉中,用繩子把自己捆好,不要呆在貨架下,不然那船一搖晃,就撞着砸着。遇到海寇的話,躲在倉中,等打完了再出去。。。”
“那如果東家輸了呢?”
“那你就跟海寇求饒,說不定海寇心軟,就把你放了。”
“海寇能心軟不?”
陳新搖搖頭:“一般不會,但也不排除個別的發善心。”
“啊。。。完了”
“還沒完,剛纔說海寇,再說風浪,萬一風浪大,船翻了,掉海里的時候你要抱着木頭,這樣就不會沉。”
“哦,不沉就好。可那不沉又怎辦,能不能漂到岸上去?”
“當然不能,只有等等看有沒有其他船經過,但東海可是無邊無際,興許個把月纔有條船過,你在海里等船的這一個月,要小心海里的東西,第一就是鯊魚,這魚比幾個人還長,兩排牙齒比刀還利,在水中行走如飛,還有大八爪魚,抱着人把血吸乾才放,這還不算什麼,蔡兄弟你划水跑快點就是,最怕人還是海怪,長着人臉獠牙,聽說是以前死的倭寇變的,被它吃了,連魂魄都要吸走,下輩子都沒指望了,還有哥斯拉,食人魚。。。蔡兄弟見到它們的話,一定要跑快點。”
蔡申舉臉色蒼白,汗如雨下,這哪是救命法,明明就是沒命法,它們都是海里的土著,大海茫茫,自己如何跑得過它們。
“格、格、格”,蔡申舉越想越怕,牙關顫動,說不出話來。
陳新拍拍他肩膀,最後嘆口氣:“只消記住大哥剛纔說的,運氣好的話,興許也能回來,蔡兄弟,嗯,你還是青哥兒?”
“啊,是啊,我有沒成親,平日的工錢都是我爹拿着,哪有機會去。”
“等你回來,大哥出錢請你去青樓嚐嚐女人味,就算下次什麼了,總也是當過男人。”
“不,不,我不想去出海,我還沒嘗過女人,我不想死。”
“那我今晚就請你去嚐嚐,就算回不來,也不怕了。”
蔡申舉快急出淚來,“不啊,我還想嘗好多次,陳大哥,我爹說你最機靈,你幫我想想辦法,只要能不出海,大哥你就是我恩人,恩人。”
說着就要跟陳新磕頭。陳新連忙扶着他,讓他坐了,自己摸着下巴,一副思考狀,蔡申舉兩眼含淚,巴巴的看着他。
過了半響,陳新才沉吟道:“本來也有一個法子,就是我替你去,大哥這條命是從韃子那裡撿來的,替蔡兄弟跑一趟也無妨,不過我初來咋到的,東家定然信不過我,只怕也是不行。哥哥也沒其他辦法了。”
蔡申舉聽了,如泄氣皮球般焉下來,耷拉着腦袋,眼中淚水滴滴落下,看着半條命都快沒了。
“不過。。。”
“不過什麼?”,蔡申舉精神一振,猛地抓住陳新袖子。
“哎,就是有點難辦。”
“不,不難辦,只要陳大哥你說,讓我幹啥都成。”
“如果你爹和你突然生病,就走不成了,東家無人可用,我就可以幫你們走這一趟。”
蔡申舉如同抓到稻草,眼中閃動興奮的光芒,眼珠亂轉,“生病,對,生病,怎生生個病纔好,風寒,不行,天這麼熱,長痘,這也裝不出來,怎生纔好。”
陳新循循善誘:“小病可是不行的,最好是吃點什麼東西,下不了牀,但又別太重。”
蔡申舉猛一拍手,“拉痢,我想到了,我放點巴豆在飯食中,我和我爹都吃。也不會太傷身。陳大哥。。。”
他轉頭一看陳新,纔想起陳新要替自己去喂海怪,不由又有點不好意思,輕飄飄來了一句,“就是委屈陳大哥了,以後每年給你多上香。”
陳新心中暗罵一句,臉上還是笑吟吟的:“蔡兄弟不要見外,我一直把你爹當做先生,把你當做兄弟,現在能爲你們解憂,也算是報了先生的恩德。但此事總是有損先生身體,蔡兄弟萬萬不可對任何人說,以免我好心還落個壞名聲,也免得你落個不孝的名聲。”
蔡申舉連忙答應,又謝過他,然後就開始策劃,陳新旁敲側擊,引導他完善了計劃,比如到無人認識的藥鋪買巴豆,如何藏藥,如何放入飯菜。
蔡申舉從善如流,記在腦中,等到吃過午飯匆匆溜出店鋪,往西城買藥而去。
陳新忽悠成功,心中高興,他需要這次遠航,在他原來的零散歷史知識中,知道海貿很賺錢,但究竟如何做,總是要考察過才知道,也需要建立一些人脈。而第一步就是獲得這個機會,眼看有了希望,在心中暗暗計劃起來。
蔡申舉不久就回來,跟陳新暗暗使個眼色,示意藥買到了,陳新微微一笑,兩人也不交談,就在店鋪中坐到下班。
陳新和盧友一起回了二道街,剛進院子,就見到劉民有坐在石桌旁發呆,伸手在劉民有眼前晃晃,也沒動靜。
“這是怎麼啦,想那命苦的潘金蓮了?”
“去,我煩找工作的事。”
陳新嘿嘿一笑,“工作的事忙啥,又不是沒吃的。”
“你有工可做,當然不着急,我每日無所事事,成了吃閒飯的人了。”
“那你自己做點生意也行啊,何必跟我一樣當工薪族。”
劉民有無奈的道:“我能做什麼,我以前只會寫程序,其他都不會。”
陳新找個凳子來坐了,對劉民有道:“你看啊,我最近也想了一些,現在有這麼些人,一旦放出去做工,各做各的,人心就散了,咱們還是要弄個小生意出來一起做。我想了幾樣。”
“咦,你都想出幾樣了,我咋沒想到。”
“你沒我冰雪聰明唄,我先說說我想到的,以咱們的本錢,不能做大,也不能做壓貨多的,週轉最快的是餐館,但我們不會弄,後世那些菜沒有調料,也做不出來,於是我想着我們能做點衣服。”
“衣服你又會了?做啥衣服?”
“連衣裙!”
“啊?這玩意能有人買,這可是明代。”
“怎麼沒人買,又不是比基尼,你看滿街的女裝款式,都是深衣比甲,前面都是右衽,圖案和色彩都不連貫,影響效果,我們做高領的連衣裙,紐子設在背後,正面的色彩圖案可以一體,款式上就比深衣漂亮。”
劉民有仔細想了一下,提了個問題:“這東西沒什麼技術難度,人家很快會仿製出來。”
“沒事,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現在的所有店鋪都有個缺點,就是單一,我們完全可以整合產品,賣裙子就搭配賣其他東西,比如衣架,我進了幾次製衣店,裡面沒看到有衣架(注:衣架1904年才被美國佬艾伯特發明),這樣配成一套,競爭力就高出單品一截,還可以贈送手帕、點心等小禮品,每件產品都打上商標,然後是廣告紙,印好了給每個賣婆都拿一些,讓她們多發。只要品牌打響了,那些小店也就只能競爭少量低端客戶。銷量一多,成本就會攤低,小店就更無法競爭。而且以後還可以改進款式麼,什麼蕾絲、繡花、胸罩、半長連衣裙,我們看過的女裝多了去了。”
劉民有聽得來了精神,一邊在腦中策劃,一邊說:“對,女人的錢好賺,市場營銷,這東西總是看過的,咱們還可以做高跟鞋,我前幾日在鞋店也看到過,他們叫高底鞋,鞋跟有四五釐米高,還有化妝品,也象你說的,我們不造,買來包裝一下,再把江旺家門面租下來,把這裡搞成女士用品專賣,做成品牌了,咱們還能往京師開分店,那市場多大,說不行就成了明朝的皮爾卡丹、三宅一生。哈哈,這下這院子裡的人就都有事情了。”
陳新看他有點興奮過頭,忙拍拍他手:“生意歸生意,海狗子他們的訓練可不能停,這生意如果做好了,有人來搗亂怎麼辦。”
“行,行,都依你,我再想想,你別打擾我。”
“想啥想,去屋子裡面寫方案去,成本、利潤、預算、人員、時間計劃、供應商、市場策略、競爭分析,都要寫下來。”
“對,不過不用寫那麼多,沒事你別來叫我。”
劉民有起身就進了房,嘭一聲關了門。劉民有原來在公司做事就十分認真,穿越回來還是一點沒變,陳新絕不認爲他可以成爲皮爾卡丹之類,他提出這個點子,不過是不想讓海狗子幾人出去做工,免得人心散了,這個衣服店只要能養活這幾個人就行了。
劉民有這一寫直寫到晚飯時分,代正剛來跟大家告別,陳新叫來酒菜,留代正剛住下,盧傳宗已決定留下來,二屯則打算回去,代正剛答應送這些人回去後再來天津,幾人相處時間不長,但互相很投脾氣,一直在院中聊到深夜。
等到月上中天,三人說到盧驢子,代正剛對陳新道:“盧傳宗不願回鄉,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他跟我說很佩服你,想跟着你做些事,以後若有什麼冒失的地方,還要請陳兄不要見怪。”
陳新道:“代兄言重了,我與盧兄弟也極爲相投,即便有什麼,自家兄弟有啥好見怪的。”
盧驢子在旁邊聽了也說道:“正好代哥也在,我盧傳宗爛命一條,佩服陳大哥爲人,自願跟着陳大哥奔個前程,就算命丟了,也不關陳大哥事,代哥可以幫我作個見證。”
代正剛默然不語,等了片刻後嘆着氣道:“誰不是爛命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