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頗爲無語,好大一張臉。
聞言,沈昭立刻道:“九妹妹閨名是靈巧的靈字。”
皇帝看向那小小的人兒,微笑着點了點頭,“人如其名。”
沈靈頓時紅透了一張臉。
方玉嬌推推沈寧,沈寧不情不願地上前,她可從來沒有伺候人的經驗。
“還請陛下恕罪,靈兒聽錯了。”沈靈跪了下來,怯怯地道。
“無妨,起來罷。”東聿衡一邊擺擺手一邊看向慢吞吞挪到身邊的沈寧,有些日子不見,倒也不見長肉。
兩人自進沈府來頭回對上視線,目光交纏,各自眼中帶着深意。
“陛下。”沈寧福了一福。
“嗯。”東聿衡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轉回視線看向沈靈,問道,“沈卿,這也是你的女兒?”
沈泰忙道:“回陛下,九姑娘是大哥沈悉之女,微臣還有一位未出嫁的庶女閨名爲湄。”
沈湄忙屈膝行禮,“給聖上請安。”
東聿衡打量一番,點頭說道:“沈家的女兒個個貌美如花。”
沈湄與沈靈同時一喜,紅了臉頰。
誰知皇帝下一句卻是:“可許了人家?”
沈泰看一眼沈年,纔回道:“不曾。”
“都幾歲了?”
“小女十五,九姑娘十四了。”
東聿衡一聽,便知沈家打算,他笑一笑,道:“朕前兩日才聽皇后說起朝中適婚者多,去年的狀元郎迄今獨身,朕看其相貌堂堂,雖家境清苦,也是難得的孝子,還有端親王止今惟有一位王妃一位側妃,朕不如當一回月下老人,沈卿以爲如何?”
沈泰聽出皇帝意思,忙起身拱手道:“微臣謝陛下隆恩浩蕩。”
沈寧卻在心中暗罵,這哪裡是來吃酒的,分明是來踢館的!獨身的狀元也就罷了,已經有一妻一妾的端親王又是怎麼回事?讓人嫁過去當小啊?她瞟向果然已變了臉色的兩個小丫頭,微一蹙眉,而後咬一咬牙,說道:“聖上好興致,連媒人也與我搶着做起來。”
東聿衡不料沈寧竟會開口,帶了絲意外看向她,脣角勾笑,“哦?此話怎講?”
沈寧心想他再一兩句話,這兩小姑娘的命運就被定了,既然與他們的計劃有了差池,索性攪合了算了。於是她掃視一眼略爲緊張的沈悉沈泰,道:“我本是打算爲九姑娘與她的表哥保媒的。”兩人叫得親,卻是遠親,應該沒甚大問題,“他倆青梅竹馬,看上去就像畫兒一樣,我正尋思着怎麼向大伯開這個口,陛下卻是來搶人了。”
東聿衡聽她有求於人,聲音中帶了一絲嬌軟,不由身子一酥,面上卻大笑道:“這麼說來是朕的錯了,這可如何是好?”
沈寧道:“要我說便將六妹妹許給狀元郎,九妹妹就由着我保媒指給她的表哥罷。”
東聿衡看她一會,金口一開,“好,那便依寧兒所言!”
於是短短兩句,祖父高堂仍在的兩個姑娘家的終身大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兩個小姑娘臉色都不太好,卻還被母親暗暗催着謝主隆恩。
插曲即過,衆人即坐,玉梨園的班子來了,東聿衡點了兩出熱鬧的曲詞,饒有興致地聽當年看中的歌伎唱和。
沈寧站在一旁俯身爲皇帝倒酒,東聿衡問:“寧兒可是覺得好聽?”
“嗯,好聽。”沈寧不冷不熱地道。
“過河拆橋的東西。”聽聽這口氣,東聿衡不滿地捏了捏她撩着寬袖的手。
底下衆人只看見沈寧的衣袖,卻看不睛後頭有何玄機。
大庭廣衆!沈寧快速地瞪他一眼。
這反應又取悅了廣德帝,他勾了勾脣,將酒飲盡,“再倒一杯。”
沈寧不得已再次躬身,卻見這廝竟又無恥地伸出了爪子,這回居然握着她的手摩挲了一回才放。
她真想一酒壺砸他頭上,這還是一國之君呢,活生生一地痞流氓。
“怎地還沒好?是不是偷懶沒有日日抹藥?”東聿衡摸了她略顯粗糙的手指,皺眉問道。后妃之中哪裡有這麼一雙糙手?尤其長在沈寧身上更爲礙眼。
沈寧只當鼓樂熱鬧,沒聽見他的話,直起身退至身後,目不斜視。
東聿衡氣得笑了,衆目睽睽又不好發作。
其實沈寧有些故意而爲之,現下皇帝沒得到她,還不會輕易降罪,她想看一看他的底線在哪。
一曲即了,滿堂叫好,東聿衡叫了賞,細細看了那頭牌歌伎一眼,細眉櫻脣,風情萬轉,只覺頗爲欣賞,也生不起帶回宮的*。
片刻後又是一出新曲,皇帝與沈太傅喝了幾杯,又賜了沈家衆人兩杯,每回都是大家起身跪謝,沈寧心想還不如不賜,可她哪裡知道這屋子被賜酒的人心潮之澎湃。
忽地皇帝不慎將酒杯打翻,沾染了龍袍,萬福取了錦帕爲他擦拭,問道:“陛下可要更衣換裳?”
“滿身酒氣成何體統,去換罷。”東聿衡站了起來,一屋子人都跟着起身。
“不必起身,朕去去就來,大夥自樂。”他笑着壓了壓手。
沈何氏恭恭敬敬地道:“前廳寒冷,還請陛下移步二叔書房更衣。”
沈昭自知沈寧不知書房何處,忙讓身側奴婢打了燈兒引路。
進了書房,沈寧在外廳候着,東聿衡由着萬福服侍換了一身玄色行服袍出來,看一眼沈寧,連同萬福一併揮退下人。
沈寧知道皇帝怕是故意的,因此也淡定地站在一側不語。
東聿衡揹着手叫她上前,沈寧挪了兩步,在他面前站定。
原以爲他會拿方纔的事兒開開場,不料他居然徑直喝問:“什麼破爛玩意讓你哭得沒氣兒?”他年初一初二都忙得沒個閒暇,直至初三才聽人說了這回事,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直想抓她來問個究竟。她這樣的人兒,除了那回在李子祺墓前見她哭過一回,竟然發生這麼多事都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想來那張書信定是李子祺所寫,一思及此他就只覺莫名的怒火在心頭燒。
沈寧聽他問話,先是一愣,而後閃過一絲決意之色,緩緩自懷中拿出荷包來。
東聿衡板着臉接過,看睛了和離書三字,竟是僵了一僵,再細細看完,擡起頭來眼中已是烏雲密佈。他想掐死她!
分明李家有和離之書,她竟不去要,不僅當了寡婦,還要聖旨立牌坊當那貞節寡婦!明知他因此事爲難上火,她居然隻字不提,怕是若沒有這神女之說讓她認了命,她是指定一輩子也不會讓人拿出來罷?那李家的病癆鬼究竟有什麼好,就讓她這般死心塌地,連他這九五至尊也不放在眼裡!
東聿衡一手將手中和離書狠狠抓成一團。“沈、寧!”
沈寧擡頭,直面帝王怒火。
東聿衡承認自己怒火中燒,燒得心肝脾肺都躁躁地疼,但他瞪着她居然忍住了怒意,咬牙切齒地問:“拿這個東西給朕作什麼!”木以成舟,現下不管有沒有這張廢紙,她也即將是他的女人。
沈寧以爲他會大發雷霆,不料他只是冷冷質問,心中少了一分緊繃,她看向被他揉捏的紙團,輕聲道:“這是我的誠意。”
“誠意?”皇帝氣得笑了。如今纔拿出來是她的誠意?
“如今的我是跟李府毫無瓜葛了,”沈寧頓一頓,“跟前緣作了了斷,才能一心一意對待眼前人。” щщщ тт kán ¢ 〇
這淡淡一句瞬間澆熄了皇帝的滔天怒火,他卻依然板着臉道:“你現下是願意進宮了?”
“事以至此,也容不得我說不了,”沈寧看着他,“雖說自願,但迄今爲止還不是心甘情願。”
這張小嘴……撕了它……又捨不得。東聿衡瞪她。
“我既然展示了我的誠意,陛下也應有所回報來換取我的心甘情願。”
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她還敢要回報?不把她處死就是他隆恩浩蕩了!“什麼回報?”
“我希望陛下能答應我三件事。”
“說。”
“第一,希望陛下讓韓震自己決定去留軍中。”韓震的俠道是殺該殺之人,如今身陷軍營,卻有太多身不由己。他是江湖恣意的俠士,也是大花心之所念,她希望他能擺脫束縛。
“你對他似是太過關心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又在哪兒差點丟了小命?”她怎地總是身陷險境?
“遠的不說,就我上回中毒還是他運功幫我把毒逼出來的。”沈寧知道那時皇帝掌握了韓震動向,也不隱瞞。
“是他?”東聿衡一愣。那事兒想來有些後怕,聽到稟告時竟危險已過,當時居然並不上心,細細一想若是那夜毒發不愈,她早就香消玉隕了。
“那毒那麼霸道,豈是隨便一個大夫就可治癒的?”沈寧停一停,又說道,“再別說這事兒,我心寒得緊。”
聽這話她恐怕也是知曉了是何人所爲。東聿衡竟有絲心虛,她遭誠親王暗算,自個兒也並不給她一個公道,她隱忍下來也是委屈她了。“第二件又是什麼?”這算是變相地答應她了。
“請陛下儘快爲花府平反,並且恢復花家大小姐花破月的身份。”
東聿衡不輕不重地笑了一笑,“打花婕妤的那一巴掌就爲的這花大小姐?”
沈寧默認。
“第三件。”
沈寧此時猶豫了一下。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極複雜的神情,眉宇間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