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度的性格還是一如既往的讓吳超越厭惡,是既不長眼色,又喜歡誇誇其談,不顧吳超越正被得力助手趙烈文被彈劾所困繞,一個勁的就只是稱讚吳超越墊資爲國的高風亮節,妄圖用溜鬚拍馬討好吳超越,方便他更進一步的無恥圖謀。奈何吳超越最不喜歡的就是愛說廢話的人,很直接的打斷李元度道:“次青,有話直說吧,軍務繁忙,我的時間不多。”
頗爲尷尬的笑了笑,李元度這才言入正題,拱手說道:“師兄,小弟這次是代表恩師來和你商量對付長毛水師的事,恩師知道你肯定會誤會,誤會他寫信向你借用或者原價購買那兩條英吉利戰船,是對你趁火打劫。但你如果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恩師他真沒這個意思,他是另有重要原因,這才向你提出了這個要求。”
“哦,那恩師是爲了什麼重要原因?”吳超越問道。
“當然是爲了拯救你的水師將士,保護你治下的湖北萬千百姓!”
李元度振振有辭的說道:“師兄想必你也知道,水師遠比陸師難練,沒有半年以上的時間悉心操練,休想讓士卒熟練操作大小船隻和各種各樣的水上武器,而且就算有充足時間練成,也需要在實戰中反覆積累經驗,纔有可能讓水師形成戰鬥力。而師兄你的水師組建倉促,直到五月初才把船隊七拼八湊的湊齊,其後又因爲人手不足,倉促擴軍至兩個營,兵員素質差,毫無水上實戰經驗,根本就沒辦法發揮你那兩條好船的真正威力,空有兩條上好戰船卻形同浪費。”
“而恩師呢?”李元度又更加振振有辭的說道:“恩師他麾下的水師早在咸豐三年就已經組建成軍,悉心操練將近一年才投入實戰,其後又在洞庭湖和長江戰場與長毛水師激戰多次,雖不敢說百戰百勝,卻也是勝多敗少,屢建奇功。將士水戰經驗豐富,操船技巧嫺熟,無論好船壞船到了他們的手中,都能發揮十成甚至十成以上的威力。”
說到這,李元度頓了一頓,然後才說道:“師兄,現在你該明白恩師爲什麼要向你借船了吧?湖南水師在鄱陽湖因爲被長毛水師夾擊,船隻損失慘重,熟練水手大量閒置,倉促之間又沒辦法造出新船,你如果能夠把那兩條英國船借給我軍使用,就馬上可以起到優勢互補的效果,好船配好兵,兩條船在戰場上百炮齊鳴,那是何等的威猛壯觀?又何愁長毛水師不滅,湖北不能穩若泰山?”
描繪了一番把好船送給湘軍的美好前景後,李元度又換了一副口氣,說道:“師兄,這裡你得原諒一下小弟出言不吉,你如果堅持要讓你的水師將士駕駛忠誠號和仁義號參加水戰,那麼以他們的技巧和經驗,即便恩師他親提湘軍水師回軍來救田家鎮,你那兩條好船在戰場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相反還極其危險,被長毛水師重創擊沉,乃至被長毛直接繳獲,都很有可能!”
李元度的話其實很有道理,也絕對是湘軍水師和吳軍水師聯手作戰的最好選擇,把忠誠號和仁義號這兩條長江中游戰場上最好的戰船交給湘軍熟練水手操作參戰,的確可以把這兩條好船船堅炮猛的優勢全部發揮出來,在戰場上起到中流砥柱頂樑柱的作用。而吳超越如果要讓吳軍的菜鳥水手駕駛這兩條好船出戰,不但發揮不出這兩條好船的真正威力,相反還很有可能白白葬送了這兩條在內陸戰場上罕見的好船,同時還得賠上無數吳軍水師將士的寶貴生命。
也正因爲有這麼一點道理,所以即便心理明白李元度其實是替曾國藩來恐嚇要挾自己,吳超越也沒有急着大發雷霆,盤算了不少時間後,吳超越甚至還有點一些動搖,遲疑着說道:“次青,你先下去休息吧,這事我考慮一下。”
見吳超越態度動搖,李元度當然是欣喜若狂,趕緊起身告辭的時候,李元度還又繼續恐嚇吳超越道:“師兄,時間不多,還請你儘快拿定主意,小弟等你的好消息。還有,小弟必須還要再提醒你一句,你對面這個長毛賊頭石祥禎可不是什麼善於之輩,靖港水戰時,這個賊頭不但把初出茅廬的湘軍水師殺得大敗,還險些害了我們恩師的性命!”(就是把曾國藩逼得第一次投水自殺。)
吳超越不吭聲,只是又點了點頭,李元度更是大喜,這才大模大樣的出了吳超越的中軍大帳。結果李元度前腳剛走,早就聽得滿肚子火氣的吳大賽就一個箭步撲到吳超越面前,焦急問道:“孫少爺,你真要把那兩條好船借給湘軍?那可是我們水師的命根子,絕對不能借!你老師借走了以後,也絕對不可能再還給我們啊!”
“大賽,你的孫少爺有那麼傻嗎?”吳超越不動聲色的反問道。
“那你爲什麼不一口拒絕,還說要考慮?”吳大賽追問道。
“當然有我的原因。”吳超越露了一點冰冷笑容,低聲吩咐道:“去,馬上把這個消息放出去,讓我們的水師將士全都知道,湘軍水師看不起他們,要逼着我把忠誠號和仁義號白送給湘軍,否則湘軍水師就不回來救田家鎮,讓長毛把我們的水師殺一個全軍覆沒!我爲了不讓他們白白送死,已經動搖了。”
到底是跟了吳超越多年,雖然一度驚訝於吳超越這個要求,但稍一琢磨後,吳大賽卻還是很快就猜到吳超越這麼做的無恥目的,趕緊向吳超越樹起大拇指,然後馬上就跑出去佈置人手散播這個消息了。
…………
李元度確實是一個人憎狗厭的主,在吳軍營中才剛安頓下來,李元度就馬上跑去拜見富阿吉和閻敬銘這對欽差正副使,還對吳軍將士美其名曰爲替趙烈文說好話。然而見到了正在一筆一筆覈對趙烈文經手帳目的富阿吉和閻敬銘時,李元度卻馬上就向富阿吉使了一個眼色,要富阿吉撇開閻敬銘與自己單獨談話,富阿吉會意,隨便找了一個藉口就把李元度領進了後帳,留下閻敬銘在前帳繼續覈對那些堆積如山的帳目。
到了沒有外人的時候,之前已經行過禮的李元度再次向富阿吉下拜,恭敬說道:“下官李元度,拜見欽差富大人,富大人恕罪,下官雖奉恩師之命前來迎接欽差大人,卻因爲長毛阻隔道路,誤了時間,沒能親到碼頭迎接於你,又因爲身在他人營中,不能過於張揚,無法以接待貴賓的禮節款待富大人,下官該死。”
“起來,起來。”富阿吉微笑着親手攙起李元度,輕笑說道:“這裡又不是曾部堂的軍營,我那能怪你?再說了,在路上我也受了不少你們的熱情款待,已經覺得傀領了。”
“大人謙虛。”李元度從袖子裡拿出了幾張銀票,笑嘻嘻的說道:“富大人,現銀太招眼,這是武昌府城裡的日升昌票號開出的銀票,在武昌府可以足額兌現,一點茶水錢,萬望富大人笑納。”
富阿吉假惺惺的推辭,最後當然還是卻之不恭的收下,李元度又拼命的恭維了富阿吉一番後,然後才低聲問道:“富大人,怎麼樣?查出什麼眉目沒有?”
富阿吉苦惱的搖頭,說道:“本官都有些懷疑這些帳目都是吳超越和趙烈文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備查的假帳了,閻敬銘查到現在,居然連一個大子的出入都沒有。這兩個狗雜種,把清如水廉如鏡裝得可真他娘象。”
李元度大失所望了,但還是不肯罷休,便又低聲問道:“富大人,那吳趙二人就沒有向你表示點意思?他們兩都是出身於富豪之家,從不吝嗇銀錢,他們如果給你送了什麼東西,那可就是鐵證如山啊!”
“甭提了,那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富阿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但對李元度說了吳超越和趙烈文都是一毛不拔的事,還說了自己故意派人暗示都沒有收到半個銅板的事。李元度一聽暗暗叫苦,深知一向喜歡拿銀子開路的吳超越肯定是在提防富阿吉拿賄賂當罪證,但李元度卻仍然還是不肯死心,又對富阿吉低聲說道:“那下官也去試一試,勸吳超越拿點銀子出來擺平這件事,到時候……。”
“放心,只要吳超越拿銀子出來賄賂本官。”富阿吉打斷李元度的話,惡狠狠說道:“那怕是一百兩銀子,本官也要奏明朝廷,把他和趙烈文一起送進大牢!”
“不不不。”李元度慌忙擺手,低聲說道:“富大人,現在是否弄倒趙烈文已經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吳超越那兩條好船,他那兩條船隨便拿一條出來,火力也是恩師旗艦的好幾倍,現今我們的戰船損失又有些過多。所以恩師懇請大人幫忙,如果大人拿到了趙烈文的把柄,還是先幫我們逼着吳超越交出那兩條好船……。”
李元度和富阿吉在後帳議論了許久才重新回到前帳,閻敬銘也還在前帳裡仔細覈對湖北的錢糧帳目,從始至終幾乎都沒擡過頭,就連李元度對他行禮問安,閻敬銘也是隻哼了一聲算是回答。知道閻敬銘性格強硬,李元度也沒敢表露什麼不滿,只是撇嘴悄悄罵了一句醜犟驢就提出了告辭。
也是湊巧,離開了富阿吉的住處後,江面上又傳來了隆隆炮聲,很明顯太平軍水師又已經向那道已經薄弱到了極點的鐵索防線發起了衝擊,吳軍水師營地一片慌亂,旗艦忠誠號匆匆升帆準備出港,炮臺上的吳軍炮手也在拼命的裝藥填彈,以炮火覆蓋江面。然而太平軍水師卻十分狡猾的分頭行動,靈活作戰,吳軍火炮命中極爲困難,對太平軍水師只是起到了恐嚇效果,戰果極微。
見此情景,也還算懂些水戰的李元度當然是笑多開心有多心,知道如果沒有強力水師參與戰鬥,吳軍炮臺就永遠發揮不了最大作用,吳軍水師賴以掩護的那道鐵索防線也遲早會被太平軍水師徹底突破。幸災樂禍之下,李元度也很快拿定了主意,決定傍晚時就再去找虎落平陽的師兄恐嚇要挾,引誘下套,逼着倒黴師兄儘快交出那兩條讓人垂涎三尺的強大戰船。
說幹就幹,天色即將入夜時,李元度還真的跑到了吳軍的中軍營地又來求見吳超越,結果讓李元度大吃一驚的是,纔剛走到近處,他就看到吳軍中軍大營門前跪滿了密密麻麻的吳軍水師將士,爲首的還是穿着營官服色的吳軍水師主將王孚,和許多雙膝跪地的吳軍水師將士一樣,王孚臉上也盡是淚痕,眼淚一直在流個不停。
滿頭霧水的又走近了一些,李元度馬上又更加傻眼的看到,王孚等人面前竟然還灘着一張巨大的白色風帆,帆上密密麻麻,全是深淺不一的紅色印跡。李元度萬分驚訝,忙向旁邊站崗的吳軍士兵問道:“出什麼事了?他們這是幹什麼?”
那士兵沒理會李元度,自視極高的李元度勃然大怒,向那士兵喝問道:“你聾了?本官是朝廷的候補知縣,還是你們吳撫臺的師弟,曾大帥派來的使者,你爲什麼不回答?”
李元度很快就後悔吼出這句話,那吳軍士兵憤怒的看了他一眼後,竟然衝那些跪在大門前的吳軍水師將士大吼道:“水師弟兄們,就是他!就是這個王八蛋,逼着吳撫臺把你們的船獻給湘軍!”
一句話捅了馬蜂窩,那些正在抹眼淚的吳軍水師將士突然象是瘋了一樣的紛紛跳起來,怒吼着衝上來揪起李元度就拳打腳踢,一邊暴打李元度一邊破口大罵,“狗ri養的王八蛋!想要老子們的戰船,做夢!老子們寧可和長毛同歸於盡,也絕對不會把船交給你們!那是老子們的命!老子們的命根子!”
如果不是吳超越及時趕到,李元度絕對會被吳軍水師活生生砸成肉醬,但就算吳超越來得及時,喝住了吳軍水師將士,當吳超越的親兵把李元度從吳軍水師將士人羣中擡出來時,李元度身上的骨頭也已經斷了十幾二十根,牙齒被打落將近一半,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很是冷漠的看了奄奄一息的李元度一眼,吳超越衝王孚等水師將士大吼道:“弟兄們,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們放心,我就算陪着你們和長毛船隊同歸於盡,也絕對不會把忠誠號和仁義號交給別人!那是你們的命根子,更是吳超越的命根子!”
歡呼四起,無數的吳軍水師將士喜極而泣,然後王孚又當衆向吳超越單膝跪下,抱拳大聲說道:“吳撫臺,蒙你錯愛,把末將從一個低級哨長提拔到湖北水師總營官的高位!末將無能,沒能立即把湖北水師操練成軍,但末將斗膽,準請大帥你率領水師出戰,與長毛拼一個你死我活!寧可與長毛同歸於盡,也絕不讓長毛水師越過田家鎮半步!”
“請撫臺大人准許我等出戰!”無數的吳軍水師將士也向吳超越跪下,抱拳大聲說道:“我等寧願與長毛同歸於盡,也絕不讓長毛越過田家鎮半步!”
“撫臺大人,那是弟兄們聯名的請戰書!”王孚又一指那面沾滿紅色印跡的船帆,哽咽說道:“大部分的弟兄都不會寫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就都割破了胳膊,把血塗在上面當簽名……。”
環視了一圈密密麻麻跪倒的自軍水師將士,看到那一張張渴望、興奮與憤怒不一的臉龐,吳超越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經得到了,便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們!今天晚上,你們安心休息,全力備戰,明天早上,本撫臺親自登上忠誠號,與你們一起去和長毛拼一個你死我活!”
“得令!”吳軍水師將士歡呼答應。
吳超越滿意點頭,又用手虛指衆人,大聲說道:“本撫臺需要八十人擔任敢死隊,執行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活着回來,賞銀百兩!陣亡的,撫卹他的家屬紋銀三百兩!讓他的父母妻兒這輩子都不愁衣食!誰不怕死?給本撫臺站出來!”
“我!我!我!”如雷的吼叫聲中,一名接一名的吳軍水師將士站起身來,把腰桿挺得筆直的答應,臉上的神情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堅定,一個賽一個的視死如歸!
與此同時,站在遠處看熱鬧的富阿吉早就已經是眉飛色舞了,興奮得難以自己,還忍不住湊到了旁邊五短身材的閻敬銘耳旁低聲說道:“丹初,看到沒有?鐵證如山,鐵證如山,當衆縱容士卒毒打候補官員!事後不追究不查辦,這個吳超越,在湖北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我們要上摺子彈劾,一定要上摺子彈劾啊!”
閻敬銘點點頭,嘴角笑意神秘,低聲說道:“對,確實是無法無天,是得上摺子彈劾。”
是夜,太平軍又來破壞吳軍鐵索防線,然而吳軍水師這一次卻再沒有出擊阻攔,就連炮臺上都是炮火寥寥,任由太平軍水師斧劈錘砸,將最後的兩道鐵索輕鬆斬斷,打開了大段通航道路。消息被快船飛報到石祥禎面前,石祥禎雖一度想要乘機大舉出擊,然而考慮到吳超越的詭計多端和風向不利,石祥禎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明天吧。超越小妖,知道你詭計多端,老子小心點,寧可錯過戰機也不在夜間出戰,明天再找你算帳,看你在大白天裡能玩出什麼花樣!沒了鐵索攔路,老子的小船隻要一包圍你的那兩條好船……。呵呵,有希望換好旗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