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小院中靜悄悄的,屋裡的燈早就熄了,黑暗裡,餘舒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站在窗邊的人影,輕聲道:“就怕他們今晚不來,要我在這兒等上一夜,小修還不急死。”
薛睿正從窗縫盯着院中動靜,聞聲側頭,低聲笑道:“誰讓你要瞞着他。”
原來餘舒從秋桂坊離開,回的並不是自家,而是拜託薛睿臨時找的一間空宅,這院子裡頭,兩間屋裡埋伏着十幾個身手極佳的官兵,就等着那夥人自投羅網。
有這麼多人保護,餘舒想要緊張都難,輕咳一聲,道:“唉,你這樣算不算是濫用私權。”
她是讓他找幾個打手沒錯,可沒讓他從府衙找上一隊官兵。
“怎麼叫濫用私權,”薛睿正色道,“這起劫船血案在開封府留有底冊,我身爲大理寺職官,有督冤案掌刑律之職,當然有責任協助破獲,緝拿真兇。”
餘舒撇嘴,欺負她不知道大理寺是幹什麼的麼,這開封發生的案子,怎麼也排不到他一個京官兒管吧。
“我——”
“噓,”薛睿朝餘舒擺擺手,眼睛一眯,低聲道:“來了。”
餘舒神情瞬間變得嚴肅,怕弄出聲響,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豎起了耳朵聽着窗外動靜,剛剛聽到一些細碎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緊張,就聽屋內茶杯“噼啪”碎地一響,下一刻,院中便忽起了破門破窗聲,幾聲爆喝,便是冷兵器叮叮咣咣的碰撞聲。
聽到院外打鬥,餘舒愣了下。忙站起身,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薛睿擡手止住了。“再等等。”
餘舒停下步子,心裡默數到了第二十三聲,就聽門外有人洪聲稟報:“大人。已將闖入者盡數拿下。”
薛睿這才擦了火折將桌上蠟燭點亮,扭頭對餘舒道:“走吧。出去看看。”
餘舒臉色怪異,她原本還以爲會有場惡鬥,怎麼這還不到洗臉的工夫就解決了,虧得她之前還做好了以身犯險的準備,真是白白浪費感情。
薛睿將她神情收入眼底,嘴角輕翹,怎麼她還以爲他真會讓她冒險不成。若然如此,那他未免也太過無能,未免萬一,這院子裡埋伏的可不是普通的官兵,他說是對餘舒那樣講,這羣人實則是他從軍衙借來的一隊精兵。
餘舒跟着薛睿出了屋子,外面不大點的小院子,月光不亮,亂糟糟都是黑乎乎的人影,很快就有人點了火把。院子一亮,餘舒就看清楚眼前情景——
雙全難敵四腳,地上掉落着幾把刀劍還有繩索,不見多少血腥。還在站着的都是身穿常服的官兵,那被跪在地上的四個黑麪人想當然就是來殺人滅口的,餘舒眼尖地瞧見一道被兩人制住還在不停掙扎的人影,眼睛一亮。
意外之喜,餘舒抿起嘴角,走上前,一把將他臉上面巾扯下,看到那標誌性的絡腮鬍子,當日被逼跳江,擱淺許久的憤怒重回心頭,頓時冷笑:“裘隊長,別來無恙啊,這三更半夜的,你私闖民宅,又帶刀帶劍,是進錯了門,還是想行兇作惡呢?”
裘彪心知中計,臉色漲紅,是驚是怒,看着眼前面露譏笑的少年,不知這滿院子的練家子是什麼來頭,一時竟找不出話說。
薛睿就站在餘舒身後,也不插話,是想看她會怎麼做。
“怎麼不說話,”餘舒伸出手,用手背在裘彪臉上拍打,不輕不重,啪啪作響,卻足夠羞辱,“是看見這麼多人害怕了嗎,呵,原來你也就這麼點狗膽。”
“哼!”裘彪憤憤扭過頭,躲過餘舒拍打,“是我倒黴,又栽在你這兔崽子手上!”
想當初在船上,裘彪襲擊了夏明明,將其關在倉庫水桶中,就是被餘舒識破。
聽這謾罵,薛睿不悅地挑起眉頭,餘舒卻反而笑起來,手指一手,狠狠揪住了裘彪臉上鬍鬚,逼得他面對她:“不是你倒黴,是你蠢,比起畢青那老狐狸,你就是他的一條狗,還是條蠢狗。”
裘彪兩眼冒火地瞪着餘舒,恨不得吃了她。
“你要怪,就怪你幾天前不該在街上看見我,怎麼樣,是不是後悔了?”
裘彪鬍鬚被餘舒扯的死疼,紅着眼睛吼道:“我只後悔當天在船上沒有早殺了你這兔崽子,讓你活到今天!”
聽到這一句,薛睿嘴角動動,還真是個蠢東西。
餘舒目光一寒,朝前傾了傾身子,輕聲在他耳邊森森道:“後悔也晚了,爲了不義之財,害死那麼多無辜的人,你們該、死。”
裘彪打了個冷戰,隨即便要朝餘舒撲過去,卻被身後官兵拉了回去,只能冷笑道:“你以爲你逃的過嗎,你還是要——”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扯下衣襬堵住了嘴巴,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響。
餘舒站起身,退到薛睿身邊,聳肩道:“這麼多人都看到也聽到了,他是來殺我的,煩勞薛大人再跑一趟,上泰亨商會去把他那同夥畢青也一起捕獲。”
薛睿點點頭,在外人面前維持着威嚴,沒回應她話裡的調侃,分別指着院中若干官兵,厲聲道:“把他們送到衙門去,先關到牢裡!你們幾個去泰亨商會拿人歸案!”
“是,大人!”
看官差押着人走了,餘舒狐疑,“你不去嗎?”
“不礙,我早已安排了人手盯着泰亨會館,不會讓人跑掉,”薛睿臉色依舊板着,側過身,靠近她耳邊,輕聲道:“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好嗎?”
他聲音就在耳畔,帶着淺淺的茶香,餘舒耳朵發癢,微微瑟了下脖子,垂下眼瞼,輕應了一聲。
“嗯。”
***
抓住了裘彪。雖今晚沒見到畢青,但餘舒已然放心,相信這次他們兩個是在劫難逃。便讓薛睿送她回家。
因爲之前引蛇出洞,沒有車馬轎子,好在薛睿找的這座宅子離回興街不遠。兩人一路步行,商量着明天的事。很快就到了回興街。
就在街口,餘舒沒讓薛睿再送,“就到這兒吧,這麼晚,小修興許會出來找我,讓他看到你不好解釋,我早上出門和他說是要去幫鏢局看宅子的。”
薛睿看看前面沒幾步路就是她家巷子。路上也沒什麼人了,便道:“那好,明天我再來接你。”
就在這裡告別,餘舒朝前走了幾步,又回頭,撓了撓耳朵,道:“你一個人回去,路上小心點啊。”
薛睿望着她,點點頭,眼睛裡有些莫名的情緒。隱藏住。
看着餘舒走遠,在前面巷子口不見,薛睿才退步,轉身負起手。邁開腳步,同對面走來的駝背打更人擦身而過,沒看到錯身之後,那更夫擡頭,摸了摸橫在臉上的一條刀疤,手上更鑼一敲,加快了腳步,在前方的巷子口一閃身,不見了。
解決了一件心事,餘舒腳步輕快,路上是奇怪沒見到餘小修,聽到了不遠處的打更聲,才知道這麼晚了,不由加快了腳步,或許是樂極生悲,沒看清楚腳下的路,就在家門口被石臺子崴了腳,嘶痛一聲,一下摔在門前的臺階上,又磕到了膝蓋,呲牙咧嘴,沒喊出疼,試了兩次沒能站起來,只好就這麼坐在地上,擡手拍着門板:“景塵、小修,開門啊,我回來了!”
她背對着巷子西口,沒看到一道黑影正悄無聲息地向她逼近,在離她還有十幾步時,手在懷中一掏,飛快地摸出一把匕首,揚起手臂,藉着淡淡的月光,瞄準了她的背後——
“阿舒!”
“吱呀——”
當是時,同一刻,巷口一聲大吼掩過了身後的開門聲,餘舒下意識地轉過頭,眼前一閃,只見寒光迎面,撲來風聲,她瞳孔縮起,窒住了呼吸,眼睜睜瞧着那利器刺向她面門,卻在下一瞬,寒光停住,離她眉心不過半寸,時間彷彿被誰扼住了喉嚨,凝滯住。
“滴答、”
一滴、兩滴,有些腥甜的血珠子落在她鼻尖兒上,時間被這細小的聲音打破,她纔看清楚是什麼讓那把奪命的匕首停住,沉吸了一口氣,聲音發抖,不用回頭:“景、景塵。”
巷口,因爲察覺那更夫不對,薛睿去而復返,追到這裡,就見了剛纔那驚險的一幕,來不及阻止,卻見了一隻白色的衣袖從餘舒身後的門內伸出,不曾有片刻的遲疑,握住了那把匕首。
這一下,巷子裡外,就連那殺手都有片刻怔住,薛睿最先反應過來,面色沉重,疾步奔上前去,二話不說,一掌拍向那扮作更夫的殺手肩膀,逼得對方不得已丟開手中利器,向後閃躲。
薛睿欺身上前,兩人頓時鬥做一團,再看餘舒,臉色鐵青地轉過頭,驚魂未定地看着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景塵。
“你沒事吧?”景塵問道。
“.....”現在有事的是她嗎!?
餘舒心中大喊,卻有一股氣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話來。
景塵看她沒事,便鬆開手指,“叮咣”一聲把那匕首丟到一旁,看了眼一旁正在纏鬥的兩人,看他們僵持不下,便閃身繞過餘舒,襲上前去,加入了其中。
二對一,沒什麼懸念,那更夫被薛睿一腳踢中胸口,又被景塵一掌震斷了肩骨,釘在牆上,“噗”地噴出一口血,暈死在地上。
看見他倒地不起,兩人這才收勢,一個轉身,一個回頭,目光在空中碰撞,一個眯眼,一個皺起眉頭。
片刻後,薛睿先出聲:“你的手...”
景塵低頭看看露出骨頭的手指,搖搖頭:“沒事。”
薛睿劍眉輕揚,轉過頭,看着坐在家門口臺階上的那個,正想要問一問這擋刀子的是誰,但見她肩膀抖瑟,只當她是被嚇着了,關心地走上前,蹲下身:“阿舒,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個頭!”
餘舒擡手抹了下臉上的血,牙齒打顫,這會兒只想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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