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一膝跪在地上,將餘舒攬於胸前,處理好她手上的傷,一手輕握着她發抖的左手,擡頭對任奇鳴冷聲道:“任大人不分青紅皁白,就將人帶回司天監審訊,並且動用私刑,難道不知這是觸犯王法嗎?”
聽到他這質問聲,劉曇和瑞林臉色一怪,他們兩個認識薛睿不是一天兩天,知道他平時爲人自重,言行謹慎,總是做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但脾氣其實最遭,眼下看他樣子,分明是想翻臉了。
任奇鳴看着薛睿,面無表情道:“本府上奉皇命,查找雲華易子同麓月公主後人下落,接到上報,得知此人同道子曾有來往,固派人將她帶回,至於用刑一說,薛公子第二百八十章害人者,人恆害之(一)嚴重了,不過是她拒不交待,本府不小心讓人扭斷了她的手指,回去再接上即可,何談觸動王法。”
“哈哈,”瑞林見狀不妙,急忙跳出來打岔,一邊對任奇鳴乾笑,一面衝薛睿使眼色:“睿哥,你不是要向我姐夫說明道子的下落嗎?”
餘舒靠在薛睿身前,忍着疼集中精力,聽着他們說話,當聽到瑞林這一句,眼皮跳了跳。
她猜到是紀家害她,是已想好應對之策,卻沒料到薛睿半路上會殺出來,顯然他是爲了保她,要把景塵的事說出來。
如此雖然亂了套,可也不失爲一個拖延之計。
果然,餘舒剛動了心思,就聽薛睿說道:“道子名喚景塵,一個月前,曾借住在我義妹家中,據我所知,道子曾經患有失憶之症,不明來歷,而後恢復了記憶,他便獨自離去,我義妹也正在尋找他的下落,並不知其歸處,我亦派人幫她打聽,得到消息,幾天前——”
聽他講到這裡,餘舒猛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啞着嗓子道:“大哥,不要說...”
她這一聲阻攔第二百八十章害人者,人恆害之(一),入了樓中幾人耳中,任奇鳴正聽薛睿講到關鍵處,卻被餘舒攔了,臉上一冷,還沒說什麼,就聽薛睿沉聲道:“爲什麼不說,你救了道子性命,又辛苦照顧他一路,爲他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他痊癒之後卻一聲不響地走了,現在又害你蒙受不白之冤,吃這苦頭,你這糊塗人還要替他遮掩什麼!”
聞言,餘舒愣了愣,看得出薛睿是真的生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偏好斷裂的小指又一陣肉疼,刺的她牙齒打顫,緊捉住他袖子,把腦袋偎向他胸前,額頭抵着他厚實的胸膛,咬着牙纔沒喊出疼。
薛睿察覺她這小動作,知她難受,又不能代替,只有輕輕收緊了手臂,試圖讓她好過一些。
任奇鳴打從薛睿一開口,眉頭就沒散過,他不擔心別的,只擔心道子命犯計都星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一開始發現餘舒有所隱瞞,便對她下狠手,是想萬一她已經知情,便及早將她處理了。
可看現在情況,這薛家的少爺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這就讓他難辦了。
看了看一旁的劉曇和瑞林,任奇鳴思索片刻,突然道:“瑞林,這裡沒你什麼事,你先回去。”
九皇子是知道一些內情的,留在這裡不要緊,可是他這內弟不知,不能讓他捲進來。
瑞林好歹也有幾分眼色,聽他姐夫攆人,猶豫了一下,便對薛睿道:“睿哥,我到監外等你們。”
而後對劉曇打了個眼色,便扭頭出去了。
他一走,任奇鳴便一臉嚴肅地對薛睿道:“薛公子,你可知,皇上正因擔心道子行蹤,茶飯不思,我等身爲臣子,必當爲君分憂解勞,你若知道什麼,還請如實相告,以便我們儘快尋回道子,以免聖心操勞,耽誤了龍體,你我都擔待不起。”
這幾句勸說,其實是在警告,薛睿如有隱瞞,就是欺君罔上。
“表兄。”劉曇輕喚一聲,語帶提醒。
薛睿目光閃爍,低聲道:“道子似在途中遭人殺手,被人使了江湖上一種毒計,於穴位當中埋下銀針,失去記憶,然爲我義妹搭救,她並不知道子身份,只因一顆俠義心腸,一路照顧他。我義妹有一位長輩,精通岐黃之術,診斷出道子病症,爲他取針治療,然而沒過幾日,道子便在一個早晨不見了蹤影,想來是恢復了記憶,便離去了。”
餘舒聽着薛睿敘述,眼皮動了動,抿起嘴脣,沒有做聲。
這些事,她從沒告訴過他,他卻知道。
而任奇鳴聽到這些,暗自卻是一驚,道子曾遇殺手!
“義妹擔心他身體未愈,又身無分文,便央求我派人找尋,我前不久得聞線索,城南守軍中有人看到過道子在臘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早晨出城,我和義妹都以爲他已離去,沒有再找下去,這便是我們全部所知,絕無半句虛言,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任奇鳴面色沉重,交握的兩手夾緊,看薛睿神情,不似說謊,果真如此,那就大不妙了!
於是沉聲問道:“既是如此,她該當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爲何本府適才詢問,她卻死不承認見過道子,又說不認得那畫像上之人。”
聞言,薛睿低頭去看餘舒,目光幾閃,口中悵然道:“想來任大人審問時,我義妹拒不交待,並非不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她一個青白女子,路同道子膠葛,如今朝廷大張旗鼓地找人,她若說不出道子去向,你們又豈會放的過她,倘若道子有個萬一傷害,找不回來,不是全要算在她的頭上。”
聽到薛睿想方設法爲她辯解,餘舒嘴脣動了動,一聲暗歎:她不說,非是怕他們不放過她,而是她不想放過某些人。
“來人!”任奇鳴突然從椅子上站起,喊了門外侍衛,吩咐道:“速去請大提點來此。”
“是,大人。”
侍衛領命離開,任奇鳴又對眼前幾人嚴肅道:“事關重大,你們在此等候。”
任奇鳴請出大提點來,劉曇無異,薛睿儘管不想多逗留,卻知走不了,於是環顧了四周,看到南窗下的空椅,便將餘舒橫抱起來,送到椅子上輕輕放下,從茶几上倒水,送到她嘴邊,喂她喝下。
“咳咳,”餘舒仍在病中,經這一番折騰,沒剩下幾口氣兒,無力支撐,身子一歪,便靠在薛睿身上,喃喃道:“謝謝。”
薛睿此時無心避嫌,一臂攬過她肩頭,讓她能倚的舒服些,一手輕觸她發燙的額頭,眼神暗下,低聲道:“再忍一忍。”
餘舒閉着眼睛,無聲應聲,是啊,再忍一忍。
劉曇也找了個地方坐下,樓裡一時間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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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過去一盞茶時候。
門忽有人聲,薛睿劉曇本以爲是大提點到了,誰知侍衛急匆匆入內,促聲稟報:“少監大人,右判紀大人求見,他還帶了一名男子,聲稱是皇上下令要尋找的那位道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樓中三個男人俱是變了臉色,獨餘舒一人靠在薛睿身上,猛地睜開了紅絲布滿的眼睛,一道厲芒閃過。
果然是這對王八羔子。
任奇鳴和劉曇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前者反應最快,急忙道:“快讓他們進來。”
那侍衛倒退出去,片刻後,便有三個人,前腳跟着後腳走了進來。正是從右判府趕來的紀懷山,紀星璇,還有景塵。
進來的人看着樓裡的人,樓裡的人看見進來的人,幾份目光交織在一起。
“七師叔!”劉曇喜形於色,大步迎上前去,他這一聲,無疑是確定了景塵的身份。
任奇鳴緊盯着景塵的方向,看清楚那張臉,嚴肅的好像一塊鐵板的臉上竟然流露出激動之色,他正在擔心道子安危,生恐不測,哪想就峰迴路轉,見了來人。
景塵心無旁人,一看見了餘舒,便撇下劉曇疾步走向她。
“小魚。”景塵看得出來,餘舒的情況不好,伸手想觸她額頭,卻被從旁伸來的一隻手掌,牢牢地箍住,停在她額前半寸,不得前進。
景塵順着這隻手,看向它的主人,卻見一張寒霜佈滿的臉孔,冷冷的視線看着他,習武之人的本能,讓景塵從對方身上嗅到了幾分危險。
景塵輕皺眉頭,沒有同他爭勝,低頭去打量餘舒,卻因她深色的衣袖遮掩,沒能發現她被擰斷的手指,可見她臉色極差,擔心不已。
“小魚,你怎麼樣?”
“沒,咳咳,”餘舒一張口便咳出來,薛睿撫了撫她後背,她順下這口氣,纔對景塵搖頭,“沒事,死不了。”
說着,餘舒看向門口那一對來撿現成便宜的祖孫,喘了口氣,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道子,”任奇鳴喚了景塵一聲,見他不應,便將頭轉向紀懷山,正色問道:“紀右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從何處找到道子的?”
紀懷山當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遂上前說明:“稟少監大人,事情是這樣,這位餘姑娘近日住在我們紀府中,我這孫女不才,向她討教一些小技,因兩日不見她歸家,擔憂她出事,便出去尋找,哪想就這麼剛巧,找到這餘姑娘曾經在城南的住處,就遇上了藏身在那裡的道子,道子自稱是餘姑娘的朋友,擔心她安危,便被我這孫女星璇帶回府中,老夫一見他面,就認出是畫像之人,既知餘姑娘是被帶往了司天監,就匆匆帶着道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