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正愁着銀子的事兒,躲在屋裡算賬,快到中午時候,辛六竟然帶着兩個丫鬟搬成男裝,走前門來了,林福認得這位世家小姐,直接將人請到後院。
“你不在家裡老老實實待着,跑到我這來作甚?”餘舒到樓下見辛六,進門先將她掃上一遍,看着丫頭小臉上氣色紅潤,分明是這陣子補養得益,比前段時間那陰沉沉的樣子好多了。
辛六聽着餘舒不怎麼待見,便撅起嘴巴道:“我大難不死,將有後福,當然要上門來拜謝救命恩人,不然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說着,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整理了衣袖,而後仔仔細細地朝餘舒行了一個大禮。
餘舒也沒攔着,看她矯情後,轉身從一名丫鬟懷裡捧過來一支半尺來長的木匣,笑吟吟地遞到她跟前,頗爲羨慕道:
“你拿着,這是我辛家的謝禮。”
餘舒接過來,掀開盒子一看,裡面放的是一本厚厚的書籍,封面包着一層防水的灰色油紙,皺皺巴巴的,連個書名都沒有寫。
她挑起眉毛,不樂意倒:“怎麼我救了你一條小命,你就拿這一本破書給我?”
“不識貨!”辛六使勁兒剜她一眼,扭頭衝丫鬟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起關門出去守着,她這才豎起眉毛不悅道:
“什麼破書,這是我辛家的《奇珍巧物譜》,千金難買一頁讀,哼,給你真是白搭了。”
“哦?”餘舒聞言,這纔有了興趣,將這書拿出來,匣子隨手放到一旁,翻看那層油紙,只見第一頁上,不見文字,只赫然繪着一幅掌心大小的文王八卦圖,以石黃、銀硃、金泥着色,表面似有流光溢彩,在這輪八卦周圍,畫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符號。
再往後翻,便是一幅圖,陪着一二頁解說,圖上畫的多是器物,也有衣飾,至於那圖解,竟是詳盡的風水工藝養造技巧!
餘舒目光縮起,心跳起伏,又來回翻了幾頁,找到一張眼熟的圖譜,正是她不久前和薛睿一起去逛辛家珍寶閣時,看到的一支崇文白玉筆。
她忍不住細讀了一旁解說,這支用來正氣克邪的崇文筆,養起來並不如想象中難,只要在制筆之前,將玉製的筆桿,存在一種風水池內,每晚亥時月照,正午日曬三刻,十五日後取出,再匹毫毛即可。
書上記載實物——曾有讀書之人,雜念思邪所擾,不能專心,懸一支上等崇文筆在書案,三日可以精神矣。
成本不足百兩,價值卻有百金,真真是驚人。
餘舒幾乎立即就明白了這本圖譜有多嬌貴,辛六之前說的“千金難買一頁讀”,竟不虛言。
要知道大安朝易學世家雖多,但工於奇巧淫技的人家,卻寥寥無幾,不然風水之物,也不可能價高於頂,就連尋常易館裡一根硃砂泡的紅線,都比魚肉價。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此話雖真,但她萬想不到,辛家竟然捨得給她這種東西!
她嚥了口唾沫,心神搖曳的將這本《珍物譜》合上,擡頭看到辛六一臉得意的神情,慢慢冷靜下來,將書本放進盒子裡,嘆了口氣,竟狠狠心塞回辛六懷裡:
“這東西我收不得,你拿回去吧。”
辛六愣了楞:“你不要?”
餘舒點點頭,苦笑道:“這雖不是奇術,卻比奇術更難得,懷璧其罪,我怕它在我手中遺失,將來壞了你們辛家大易館的財路,豈不是我的罪過了。”
辛六聽了她的話,便知她擔心什麼,輕笑一聲,說道:
“我老實告訴你,這圖譜是我家老祖宗開口要給你的,連我都奇怪呢。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眼饞我們辛氏一族的《奇珍巧物譜》,可是我爺爺只做主與方世家交換了一本,那方老爺子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
餘舒攤手道:“那我就更不能要了,我身無長物,哪來的寶貝和你換。”
真要媲美,她的禍時法則,同六爻術,都比這《珍物譜》值錢,但也是她萬萬不會換的。
“誰要跟你換,都說這是老祖宗給你的,”辛六鼓着腮幫子,擡手又將匣子硬塞給餘舒,小聲道:
“你放心,這一本,只是仿本,上頭的物件兒也不齊全,抄給你的只有三分之一。真正價值連城的風水寶物,都捏在老祖宗手心兒裡的,那纔是我們辛家的根本,打死了也不會傳給外人——你收着吧,不然就是瞧不起我,我們家老祖宗最心疼的
就是我,難道我這條命,還不值當一本“破書”嗎?”
餘舒聽罷辛六這席真話,心裡才穩當了。
知道這仿本是可以收的,不礙大局。於是轉眼一笑,他便將那書匣子抱緊了,擡手擰了一把辛六圓圓的臉蛋兒,嬉聲道:
“乖六兒,不枉姐姐待你好。”
辛六“呸呸”兩聲,打掉她手,“你是誰姐姐,少亂認親。”
這話說着,她卻有些臉紅,對了對腳尖兒,低頭道:“那天晚上我死到臨頭,滿心以爲自己活不成了,閻王殿裡走一遭,是你拉我回來,死死拽着我沒撒手,千言萬語不足謝,我只一句話,你別笑話我——我視將你看的筆親姊妹都親。”
餘舒被她言語所染,辛六是個性情中人,她何嘗不是呢,那天她死活吊着她一條命,救下這麼個人,有了這層情義,就再不能當成是隨隨便便的朋友,心底更要親密一些。
……
中午薛睿沒回來,餘舒留下辛六吃飯,兩人喝了一壺酒,辛六敞開心扉,同餘舒說了不少心裡話,就連她對秦月柔的不滿,都老實告訴了餘舒。
經過暄春園一晚,儘管秦月柔最終指認了紀星璇,但是辛六怪她之前替紀星璇隱瞞,這隔閡一起,兩人到底不如先前親密了。
餘舒雖然對秦月柔不感冒,但也不想挑撥她們小姐妹關係,就試着開解了幾句,見不管用,就不再多說。
飯後將醉醺醺的辛六扶到臥房牀上,讓她帶來的丫鬟伺候她午睡。
安置好辛六,餘舒便迫不及待地上了樓,準備好一壺醒酒的清茶,關上門,進了書房,將辛家所予的《奇巧珍物譜》拿出來閱覽,這一眼看進去,便拔不出來了。
整個下午,她都沒踏出書房一步,就連辛六酒醒離開,也是吩咐了林福去送。
直到傍晚,薛睿回來,上樓敲門,她纔不依不捨地將書本闔上,去給他開門。
薛睿原本是想今日早些回來,誰知諸事纏身,緊趕慢趕處理妥當,回到忘機樓,換了衣服,便高高興興上來找人,開了門,見到餘舒,便露出一張笑臉。
“回來啦。”相比薛睿,餘舒顯然興致不高,她這會兒惦記的都是那圖譜上的器具,眼前這男人臉是好看,但不抵吃喝。
看她這樣子,薛睿很快便猜到他是打擾了她,就看了一眼亮着燈的書房,道:
“你也不用着急整理那些案子,我幾時還回去都行,別太過用功,損了精神。“
餘舒聞言,微微一笑,並不指正他的誤會,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說道:“白天邱大人來過,我同他商量好修宅子的事,下個月初選個好日子動土。”
薛睿從她手裡接過茶杯,有意無意地看着她的手指,說:“說了銀錢的事嗎?“
餘舒點點頭:“他沒開口,我想來想起,許給一千兩銀子打點,你覺得少不少?“
薛睿喝着她屋裡的涼茶,只覺得比平日爽口,隨口道:
“與林福說一聲,讓他從忘機樓的賬上支出五千兩拿去用度,給邱繼明三千兩,以防他手底下有人偷工減料,我待會兒寫一張條子,你下回見他,就讓他帶着條子上南林木材行,取一批紅木打傢俱,免得他用工部囤積的樺木、柞木敷衍你。”
餘舒瞥他一眼,對他這般大方,心裡既是受用,又覺得彆扭,搖搖頭,道:
“用不着這麼花費,我就給他一千兩銀子,修成什麼樣子算什麼樣子,總比現在住的房子要好多了。”
女人家要懂得自立,這還沒剛好上一天呢,就花用起他的,時間長了還怎麼着。
薛睿笑了笑,將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道:“你是捨不得用錢,還是捨不得用我的錢?”
餘舒白他一眼:“我是窮慣了的,就算是大風颳來的錢,我也不捨得亂用,哪像你這公子命,生來端着金碗金勺,不知柴米油鹽貴。”
“呵呵,你這張嘴,我不過是幫你打算,你不用便不用罷,何必杵我。”薛睿對着餘舒,倒是一臉的好脾氣,不管她冷嘲熱諷,還是譏笑刻薄,統統照單全收。
他越是這樣,餘舒反倒會收斂起來,看他杯子空了,再提壺續上,不想再糾結錢不錢的,免得鬧心。
至於她書房裡攤的那本《珍物譜》,想想就沒有同薛睿提起,是因爲她下午看到了一樣好東西,打算養來試手,到時候成了再送給他,也算是一份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