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芯認出了餘舒,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思及她這兩日會親自待在大賭坊坐鎮的緣故,歸根結底還是這位女算子的“功勞”。
乾元大街上有一家聚寶齋,最近在出售一種名爲水晶的風水掛件,據說這種罕見的寶石,經過女算子的調養,有了與衆不同的奇效,當中就有一種黃顏色的水晶石,貼身佩帶,可以予人財運,所以隨便一小塊,就能賣出上百兩銀子的高價。
本來這水晶石的買賣,和他們大賭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壞就壞在,有那些心思活泛的買主,買了那黃水晶,扭頭就到他們大賭坊來賭易了。
一日下來,十局九中,一連三天,賭走上萬兩,他們這間大賭坊一個月的營生就虧沒了。
敢這樣多來幾次,他們就要關門大吉了。
賭坊的管事戰戰兢兢地將這件事稟報上去,崔二老爺意識到事態嚴重,說通了老太爺,於是隔天,崔芯就被派來鎮場子了。
要說爲什麼會派了崔芯過來,這就要提及崔世家的不傳之秘——靈言術。
既然不能將戴着黃水晶的客人趕出去,那就只有遏制那玩意兒起不了作用,別人或許做不到,但能讀懂人心的崔芯卻可以。
就好比這一輪的猜甕,崔芯先從裝了十二生肖的暗甕中選出三隻,有客人下注,上前來挑選替換,她只需觀聽人言,便能得知對方想要或是不想要哪一種肖像。
如果這位客人是戴了黃水晶的,那麼她只要保證,在買定離手的時候,檯面上的三隻暗甕裡,至少有一隻裡面裝着這位客人不想要的肖像。
你問她身爲莊家又不能挪動暗甕,怎麼保證?
開玩笑。哪一家賭坊裡沒老千的。
這十二隻暗甕,都做有記號,這三樓在座的客人裡,就有一個是他們賭坊的人手假扮的,開局的時候,看她眼色下注挪動暗甕就是了。
崔芯昨兒起就在了,以此對策,順順當當地打發走了兩個戴着黃水晶來渾水摸魚的賭客,叫他們輸了個血本無歸。
今天那兩個人倒是識相地沒有再來,她以爲能安生一天呢。誰想餘舒這個罪魁禍首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崔芯目光連閃,心下有了計較,飛快地打量了餘舒一眼。就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這個正在下注的女子身上:
此人看來是那餘蓮房的同伴,雖然穿着男裝,身材頎長,但看她面相就知道是大富大貴之家,人倒是眼生的很。出手這樣闊綽,安陵城裡幾時多了這一號人?
姜嬅下了注,沒急着替換臺面上的三隻暗甕,而是一手託着下巴,將長桌上餘下的那九隻看了一個遍,似乎正在挑選。
這時候。又有幾個賭客離桌上前,站在姜嬅後頭等着下注,有多嘴的還出上主意了。指着這個那個說好。
姜嬅皺皺眉頭,一概不理。
崔芯見狀,笑道:“這位客人挑好了嗎?要挪那幾只?”
姜嬅不知崔芯在誘她說話,手指點着長桌上,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崔芯兩手沒動,身後童子立上前來。將姜嬅選中的三個,替換下桌上那三個。
隨後,又有一名賭客上前,挪了一隻暗甕,因爲是第四次挪動,所以下注也變成了四兩銀。
姜嬅往旁邊站了兩步,卻未離開,而是聚精會神地盯着她最開始選的那三個暗甕。
......
盤子裡的彩頭越添越大,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堆滿了一隻托盤,在場二十來個客人,除了餘舒,幾乎人人都下了注,少則三五兩,多則幾十兩。
越到最後,挪動“暗甕”所需的賭金數額越大,到了最後,挪一次要五十兩銀的時候,圍在長桌前觀望的賭客們差不多都回到了座位上,就剩下一個姜嬅。
她才“啪”地一聲,往桌上拍了一張銀票,豪爽道:
“把這三個,全給我換了。”
手指點過,若有人留心就會發現,這正是她一開始所選的那三隻。
崔芯面上不露異樣,心中卻是驚訝極了,只因她用靈言術聽辨出,對方所中意的那三隻肖像,眼下這檯面上,就有兩隻!
崔芯當下就判定,餘舒帶來的這個同伴,八成身上也有黃水晶類似的掛件。
來得好!
崔芯暗自冷笑。
“還有人要下注嗎?”姜嬅背手環顧四周,大有一種,不管誰再挪動這臺上暗甕一下,她就原樣給它挪回去的氣勢。
衆人面面相覷,心道是來了位豪客,也沒那個意思上去對賭,一時安靜下來。
崔芯看到姜嬅這樣大手大腳,眼睛又是一亮:不怕你賭得好,就怕你不好賭!
餘舒一直坐在角落裡冷眼旁觀,心裡納悶:這姜郡主是真有兩把刷子呢,還是不把錢放在眼裡呢?
安插在客人當中的老千看向崔芯,眼中問詢,然而崔芯沒有多餘的眼色給他,執起桌上搖鈴,晃盪了兩下。
“既然無人下注,那就買定離手了。”
鈴聲一響,方纔下過注的賭客們便原地行動起來,算籤的算籤,撥盤的撥盤,各施神通,卜那臺面上的三隻暗甕裡,藏的是哪三隻肖像。
趁這工夫,崔芯那邊也叫童子拿出小秤,當衆清點起托盤裡的賭金。
餘舒見姜嬅拿了筆,乾乾脆脆地寫了三張字條,塞進桌上明甕,然後便坐着喝起茶來,忍不住問道:
“你有幾分成算?”
姜嬅看上去心情不錯,歪頭對她道:“我賭,從來只贏不輸,若是我輸了,就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
“賭場上有老千。”
餘舒啞然失笑,這叫什麼理論,她贏是正當,輸了就一定是別人出千嗎?
“你不信?”
餘舒不置可否。只道:“看來你運氣很好。”
她摸了摸衣袖底下多戴的兩條黃水晶珠子,心想既然姜嬅如此自信,她就沒必要多此一舉了。
很快的,莊家就算出了這一局的賭金,有一千三百七十八兩,多餘不計。
“買定離手,請諸位放好桌上明甕,如有挪動,視作詐賭,希望各位不要壞了規矩。讓在下難做。”
崔芯第二次搖了鈴鐺,警告一聲,見賭客們全都收了手。這才從童子手中接過一柄銅錘,說道:
“這一局彩頭餘滿,中一隻暗甕,是贏十三兩,中兩隻暗甕。是贏一百三十七兩,三隻全中,則贏莊,除卻全場賭金,還有這一整套十二件純金肖像相賠——第一隻,開!”
話聲落。她就一錘敲開了檯面上第一隻暗甕,從碎裂的陶片中,露出一隻兩寸高低的金象。童子上前捧了,展示給在座賭客——
是虎像。
人聲頓時起伏,不乏有那麼一兩個猜中。
“第二隻,開!”
是鼠像。
響起了一片唏噓聲。
“第三隻,開!”
是猴像。
有些客人臉色瞬間就不好了。分明是下了大注,又一個沒中。
“一虎一鼠一猴。請卜中的客人起身示意,待我上前檢查明甕。”
餘舒環眼一瞧,只有三個人起身,看樣子只中了一個,再一扭頭,就見身邊的人站了起來。
餘舒多少還是感到驚訝的,真讓她蒙中了。
於是問道:“猜中了哪個?”
姜嬅歪着脖子,一手繞着髮梢:“你猜呢。”
餘舒搖搖頭,她巴不得姜嬅三個全中,好叫崔芯這個莊家賠錢的。
不一會兒,崔芯就檢查過那三個客人。都是中了一個甕,童子端着銀盤,當場撥了賭金,連同他們下注的銀子,也一併返還,該多少是多少,竟沒分毫記錯。
等到崔芯來到餘舒和姜嬅面前,前者先對餘舒拱手禮道:
“餘先生今日有空賞光。”
她倒明白,沒有道破餘舒身份,不然今天這局,可就做不下去了。
姜嬅因爲聽說莊家是十二府的世家小姐,見到她對餘舒這樣客氣,就有些奇怪地掃了餘舒一眼——
難道薛大郎認的這個妹妹,不光是個小易師麼?
餘舒端坐着沒動,受了崔芯一禮,也沒有仇人見面的橫眉冷對,只是淡聲道:“我陪朋友來玩兒,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崔芯識趣地轉向姜嬅,笑道:“這位先生好運氣,不知中了幾個呢?”
姜嬅把手一擺:“你不會自己看麼。”
崔芯也不計較她態度不好,拿起桌上明甕,先後打開了看。
“恭喜,您中了兩個甕,”崔芯檢查了三張字條,轉手從童子那裡接過銀票同銀兩,擱在姜嬅桌上:
“這是您贏的一百三十七兩,外加下注一百五十九兩。”
中了兩個,也難得了。
聞訊,在場賭客多是羨慕地望向姜嬅,隔壁那小老頭豎了根拇指道:
“小兄弟有一手啊。”
崔芯留下賭金,就退到後頭去算籌了。
姜嬅贏了銀子,卻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餘舒問她,她便如此回答:“我還當能全中呢,那一套生肖小金像不錯,贏了回去,補給薛大郎做生辰禮物多好。”
餘舒聽到這話,難免記起些不快之事,再看姜嬅,突然又不順眼起來。
“既然贏了錢,我們走嗎?”叫她幹看別人贏錢,好沒意思。
“走?”姜嬅勾起嘴角,看着不遠處正在收拾的賭桌,眯起眼睛:
“薛大郎難道沒告訴你嗎,我進了賭坊,不贏哭了東家,是絕不會走人的。”
賭堂後面,崔芯坐着喝了口茶,吩咐立在面前的管事,慢條斯理道:
“外面找茬的來了,你再去取幾套金器,今日我要做個套兒,叫她們輸得連這道門,都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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